

笔名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何舍城)
我见到的第一个笔名属于亨利·贝尔。司汤达是亨利·贝尔的笔名。那一年我11岁。我家从临河的院子里搬到父亲在人武部的宿舍。他的书橱里有一套周煦良主编的《外国文学作品选》。这套书的第一页是空白的纸,白纸被我撕下来画了很多唐式的人脸。有时我也翻开这些书。我发现司汤达这个名字与《红与黑》毗连。在母亲的店铺中正好有红黑相间的布料,我把这些红黑相间的布料叫作司汤达。在我母亲的夏装中也曾有一件司汤达连衣裙。每当我拥抱她,也就是拥抱司汤达。每当我看到司汤达,也就是看到我母亲,所以司汤达给我的是年长女性温柔、慈爱的印象。
我见到的第二个笔名属于周树人。鲁迅是周树人的笔名。那一年我12岁。我刚从小学升入初中。那高大的课桌课椅仍使我幼稚的身躯感到不适应。我刚刚收到我的初中一年级语文课本,它翻起来阵阵有声。在课本目录中,我看到了鲁迅的名字出现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这篇文章的右边。鲁迅和文章用一溜儿省略号相连。几个星期后,一位肥胖的中年女教师告诉我们,鲁迅是一个笔名。他的原名叫周树人。我喜欢周树人,不喜欢鲁迅。周树人这个名字是谦和的,它似乎隐含着教书育人的良好动机。鲁迅这个名字却是锋利的。“鲁钝”与“迅疾”,在对立中凸显了后者。每当我看见锋利的倭刀,我就会想,好一把“鲁迅”!
我见到的第三个笔名属于谢婉莹。冰心是谢婉莹的笔名。在我12岁那年,鲁迅和冰心接踵而至。冰心出现在《小橘灯》这篇文章的右侧。那时候我迷恋一部叫《辛巴达历险记》的美国电视剧。有一集出现了一棵结满钻石的树,冰心对我而言就是那些钻石中的一颗。冰心是价值连城的,如果能摘下一颗冰心,我就可以买一艘三桅船去航海。可惜《小橘灯》这篇课文毁灭了我的梦,这篇文章让我忧伤。另外,那个肥胖的中年女教师别出心裁地教我们制作小橘灯,也就是在掏空的橘子皮里面放一根蜡烛,再把橘子皮用棉线绑在筷子上。这样简陋的小橘灯让我感到绝望,因为它与价值连城的钻石“冰心”格格不入。
至于我见到的第四个笔名,我已经不记得是哪一个了。那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在书本上见到的每一个名字都是笔名。我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特别是看到一个熟悉的笔名后面有一个稀奇古怪的原名时。比如高尔基竟然还叫阿列克塞·马克西姆维奇·彼什柯夫。这让我觉得高尔基其实是不存在的。
现在我比以前成熟得多,对于笔名,我已见怪不怪。我甚至打算给自己起一个笔名。我的榜样是沈从文。他的笔名体现了活用中国语言的天赋,同时又是谦卑的。他只是指出了自己努力的方向。为自己寻找笔名着实不易,因为好的笔名都是偶然赋得。我想我可以等待。因为关于写作这件事,我还只是个腹中胎儿。 鲁迅冰心司汤达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