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寻找武夷建盏
作者:贾冬婷(文 / 贾冬婷)
( 工夫茶在清中期传到潮州时,最讲究的是“壶必孟臣,杯必若深,茶必武夷”
曾参与建窑发掘的建阳旅游局局长谢道华 )
天价建盏中的斗茶想象
2005年的厦门春拍,一只“曜变天目盏”拍出1300万元的天价,创下天目盏拍卖的纪录。武夷山市收藏夹协会副会长晁宏芳告诉本刊,探究“天目”之名的起源,大抵认为,是宋代有一批日本僧人在浙江天目山一带寺院学禅,在当地得到茶盏和饮茶习俗,回去后因不清楚这黑釉茶盏产自何处,便以取得的地名来命名。后来,天目盏就成了黑釉茶盏的代名词,尤以出自建安(现建阳)建窑的“建盏”为代表。照晁宏芳个人的理解,从仿生学角度看这个名字也很形象,建盏黑色釉面上的白色斑点,就像天上的眼睛。
从当时公布的出身来看,这件天价天目盏正是出自建窑,断代为宋,由海外回流而来。晁宏芳有多年的建盏收藏经验,他告诉我们,建盏之所以名贵,首先是因为用作胎体的建窑周边瓷土的含铁量高,称“铁胎”,烧造温度在1150至1250摄氏度之间,一次性入窑烧成,炉温难以控制,因此成功率只有20%左右。烧制成功的建盏焕发出一种犹如夜空一般沉静的黑,光亮而不刺眼,庄重沉稳。建盏采用正烧,所以口沿釉层较薄,而内底聚釉较厚。外壁往往施半釉,以避免在底部产生粘窑,釉在高温下有挂釉现象,形如泪滴,也称“珍珠滴”。与那些精致谨慎的器物相比,它更有一种粗率自然的亲切感。宋代是一个理学主义主导的时代,建盏黑釉所散发出的端庄而略带神秘的美感,正迎合了那个时代的审美意识。此外,由于釉料的不同,窑内温度及气氛的细微变化,釉面呈现出的纹理也是变幻万千。最普遍的一种是“兔毫盏”,盏中遍布金色或银色的条状结晶纹,细如兔毛,上浓下淡,渐至消失。此外还有“油滴斑盏”、“鹧鸪斑盏”等,烧造难度更大,也更珍惜。而“曜变”盏,则是在黑色底釉上聚集着许多不规则圆点,圆点呈黄色,周围焕发出彩虹般绚烂耀眼的光芒,而且随着观察方向的不同,曜斑也发生变化,垂直时呈蓝色,斜看时闪金光。晁宏芳说,曜变之所以难得,是因为它是从数十万个或百万个黑釉中偶然产生,无法人为预设。在成书于16世纪前期的《君台观左右帐记》中,曜变被认为是“建盏之至高无上的神品,为世界所无之物”。而目前世界上仅存四件曜变天目,均珍藏在日本的博物馆,其中三件被定为国宝级文物,一件为重要文物。因此,2005年这件“曜变天目盏”的现身,自然激起了藏家的购买欲,据说出价的是一位日本商人。
凭借身处建阳周边的便利,晁宏芳自上世纪90年代初就开始收藏建盏。他给我们展示他多年的成果,大多是残片,少数几个是完整器,底足带阴刻“供御”字样的完整器就更少了。他说,这是上贡皇帝用的茶盏,当时建盏接受官方订货,所谓“官搭民烧”,挑选外形较好的生坯,釉色比普通的含熔剂少,氧化硅的分子也较少,烧好后比普通民用的要更精致。“供御”建盏大多出现在北宋中晚期至南宋前中期,也是点茶法的极盛时期。
晁宏芳手中的建盏大小形制相差无几,盏口直径大都在11厘米到12.5厘米之间,口大、斗深、胎厚,也是当时的“标准器”。
( 曾参与建窑发掘的建阳旅游局局长谢道华 )
但12厘米直径的建盏,已经不太适合现在的工夫茶饮法。晁宏芳也主要拿来观赏,偶尔一用。他说,春秋季用不上;夏天很热,茶是三分解渴七分品,建盏的大尺度正好派上用场;冬天拿来喝老茶,因为老茶不像新茶那样要观色,而建盏壁厚,茶汤久热难冷。
器与窑的共生
( 南宋 油滴盏(晁宏芳藏) )
我们到了建阳才知道,那件百年不遇的“曜变天目盏”以1300万元的天价落槌之后,备受业内人士质疑。后来又引出一个内幕:当时请了7位专家鉴定,其中一位专家最终拒绝在那份鉴定书上签字,那位专家就是前建阳博物馆馆长、现任建阳市旅游局局长的谢道华。谢道华参与建阳境内的考古工作近30年,包括建窑的历次发掘,对建窑和建盏再熟悉不过。
“我一看那东西味道就不好。”谢道华说,这种东西前几年建阳市面上就能见到,甚至他都能认出是从哪一家作坊出来的,用的是什么手法。
( 北宋 鸡心族盏(晁宏芳藏) )
谢道华告诉我们,建窑,其实是由现在建阳水吉镇方圆十余里内若干“龙窑”组成的,创烧于晚唐、五代时期,兴盛于两宋及元初,元代中后期趋于衰落,明代停烧。他1989年刚工作不久就来到这里,一住就是四年,参与了这里十几座窑址的发掘。他带我们来到其中的大路后门窑址,这也是目前世界上最长的龙窑,依山势而建,从远处看上去很像一条倾斜的卧龙。
谢道华介绍,大路后门窑址是在北宋的中后期到南宋的早期烧窑的,是建窑的最鼎盛时期。这座龙窑全长135.6米,分火膛、火栈、火尾、火眼等,一窑的产量可以达到十几万件,可以想见当时的兴盛。我们在窑址上看到很多建盏残片,还有一些匣钵。谢道华介绍,当时的烧制采用“一盏一饼一钵”,即在盏下方一个泥制垫饼,再放进匣钵,以防止烧制过程中釉药垂流发生粘连,这也反映了当时技术的细致。他还记得,他们当年发掘时,在窑内出土了一件鹧鸪斑盏,在晶莹光润、黑中透青的底釉上,自口沿向中心流淌着一道道鲜亮的黄褐色釉彩。因为鹧鸪斑盏是在黑色的底釉上又施用一些含钛的浅色釉料,二次上釉烧结而成,所以成功率更低,即便是谢道华常年与建盏打交道,也难得一见。
( 南宋 油滴盏(晁宏芳藏)
)
与建盏重见天日相呼应的,是一个愈加兴盛的收藏市场,特别是日本市场。晁宏芳不讳言,十几年前市面上流出的建盏,大多来自古窑址。宋代的“供御”建盏都是千中取十,十中再取一,淘汰下来的就不计成本地打掉,所以每个窑址都有8米到12米高的“废墟堆”。有人就去偷挖,里面仍有不少精美的完整器。那时候也有人往他这里送,一天就能收八九件,现在一年也见不到几件了。
建盏的仿制也应运而生。谢道华1981年大学毕业实习时,就在仿古建盏的攻坚课题组,由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福建省科委、省轻工研究所和建阳瓷厂协作。经过近百次试验获得成功,1981年3月公布了兔毫盏样品,无论是釉色、纹理,还是胎骨、造型,都达到以假乱真的水平。90年代开始,仿宋兔毫盏、仿宋油滴盏、鹧鸪斑盏、铁锈斑盏,以至曜变盏都走入市场。谢道华说,也有不少人在利益驱使下将“仿宋建盏”改制成了“宋建盏”。早期的作伪手段主要是“消光”、“去音”,90年代以后,出现了更高级的接底,把宋代的底接到新胎上再烧造;还有一种叫“老胎新釉”,整个胎全是老东西,只是因为温度不够是生烧品,把它重新复窑回火。谢道华认为,这种仿品仔细观察还是可以辨认,比如新的建盏看上去贼亮贼亮的,他们叫“贼光”,火气重,若是用酸性物质浸泡“消光”过了,则呆板、晦涩,总不像老建盏的亮度那么润,那么柔,因此总是有其形而无其神。
龙窑遗址附近也有几个制作仿建盏的作坊,他们有天然的优势,首先原材料依旧取自古窑址周边特有的高含铁瓷土。蔡炳龙是福建省级建盏制作技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他仍然采用传统的手拉坯技术,遵循古窑址的味道来做。他告诉我们,虽然龙窑改了电窑,但温度控制主要还是靠眼力,因为温度控制就在几度之内,机器控制不可能细微到这个程度,而不足火或过火,都出不来预期的效果。
谢道华认为,严格意义上说,建盏制作不存在传承,只能算是一种恢复。尽管现代的釉药可以人为控制几百年前的曜变,模拟出各种纹理,制造出古代没有出现的器形,但那只是工艺品。不说别的,如今电窑是靠人为还原、急火攻熟的,柴火烧结的龙窑则是自然还原,小火慢烧,土与火的艺术,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他说,附近还有一家更大的建盏仿制作坊,雄心勃勃复建了一座30多米长的龙窑,但试过一次就放弃了,因为烧一次的成本就十几万元,电窑的成功率为70%到80%多,而柴窑成功率只有20%左右,温度、窑长、烟气等都很难控制。 文物陶瓷武夷寻找文化宋朝龙窑建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