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爵士的女孩：学做最好的爵士歌手

（文 / 陆晴）

( 陈宣羽 )

作为一名爵士歌手，陈宣羽身上最明确的符号就是她独特的嗓音。亚洲人的声音通常被认为不适合唱爵士，尤其是女孩子，嗓音又细又高，嗓音低的又可能比较哑。陈宣羽的音域像男孩，中低声厚重，在老师和合作过的乐手看来，她是一个挺奇怪的人，因为一个亚洲人却生成了黑人的嗓音。“他们通常觉得亚洲歌手的声音比较‘封闭’，我的声音完全打开了，听起来觉得很像黑人。这可能也跟唱歌的习惯和发音、发声方式有关系，我从小几乎不听白人的东西，父亲是翻译，我很小就听他从美国带回来的布鲁斯、爵士之类的磁带，上中学开始喜欢听流行歌曲，也都是迈克尔·杰克逊、惠特尼·休斯顿的音乐，觉得白人的音乐不太能打动我。”因为对节奏比较热爱，陈宣羽告诉本刊记者，她对黑人的布鲁斯、Funk、70年代的R&B都特别热爱，也一直模仿黑人唱歌，唱歌的感觉和那种开放的状态已经习惯了黑人的状态，就连唱歌的态度也都带着黑人的影子。

比起她长达15年的古典钢琴学习，陈宣羽对爵士的热爱更加发自内心。她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音乐教育专业，从4岁开始学钢琴，获得了全国以及北京市很多个钢琴比赛的冠、亚军，但是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实在不喜欢，完全是被逼的”。1997年开始跟随新加坡爵士钢琴演奏家罗彪学爵士钢琴，上了两节课老师说你还是唱歌吧，之后断断续续跟着几个国外的老师开始学习爵士声乐，2010年初曾第一次到纽约，跟着曼哈顿音乐学院著名的声乐大师南希·马拉诺（Nancy Marano）上了大半年声乐课。在此之前，陈宣羽说她真正对爵士的领悟都是从周围的乐手身上学来的。“‘大二’那年朋友介绍我加入了三里屯一个酒吧的乐队，叫Blues Driver，专门玩布鲁斯，慢慢跟着圈子里越来越多同样在爵士乐道路上摸索的这些前辈成长起来。”

第一次带着雄心壮志回国，陈宣羽发现自己其实很迷茫，不知道要做什么，觉得已经离原来的爵士圈子很远了。她在沉淀了两个月之后组了黑双鱼原创爵士乐队，半年没有接任何演出，在2011年的九门爵士节上演出了“黑双鱼”的处女秀。首秀之后，陈宣羽和她的黑双鱼爵士乐队几乎一整年都在演出，频繁往返于北京与上海之间。这支乐队被认为是代表着中国年轻的新爵士力量。陈宣羽和吉他手两个主创把灵歌（Soul）、Funk、R&B和摇滚的东西加入了爵士乐，“听上去会觉得很新鲜，也很难定义是什么类型，毕竟爵士的范围已经非常宽广了”。

在热闹演出一年后，陈宣羽意识到成为一个真正优秀的爵士歌者，必须要熟悉爵士乐最传统、最本质的东西，没有彻底明白传统爵士的根本和灵魂，任何创作都可能会有说不通的地方。于是她申请了纽约皇后音乐学院爵士声乐研究生，她把自己的演唱材料寄到学校，似乎没费什么劲，一切都看似顺理成章，就从一个爵士乐原创歌手转成了学院派。她说：“这是我30多年人生中第一个不受外界影响完全由自己做的决定，觉得特别幸福。”

陈宣羽的老师是美国爵士乐年轻一代的代表人物查芮妮·韦德（Charenee Wade），她年轻时曾被戴安·瑞芙（Dianne Reeves）选为四个最有才华的年轻声乐家之一，去卡耐基音乐厅和戴安同台演出。同时她也是目前在美国商业上最成功的爵士音乐家之一。陈宣羽告诉本刊记者：“她刚毕业就参加了Monk国际爵士乐大赛并获得了冠军，那是在美国竞争最激烈的世界级爵士乐比赛，评委都是最顶级的大师，每年的比赛项目不一样，可能轮很多年才轮到一次声乐比赛，基本上能进入决赛的选手，后面的职业生涯就不用愁了。”

查芮妮不仅教学生演唱爵士乐，还是位能让学生领悟爵士灵魂的老师，她非常注重爵士乐根源的东西，这是陈宣羽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爵士乐的根源来源于黑人的布鲁斯，虽然爵士乐现在变化万千，被改得面目全非，很多玩爵士的年轻人喜欢实验的爵士，我现在特别深刻地感觉到如果没把黑人的布鲁斯唱好，唱其他东西也很可能是‘四不像’。”陈宣羽很喜欢迪迪·布里姬沃特（Dee Dee Bridgewater）和戴安·瑞芙，这是目前在世的当代爵士乐最顶级的两个女歌手。查芮妮从一开始就对她说，学习爵士乐的根源和灵魂，要听她们当年学唱爵士的时候在学谁的东西，后面到了埃拉·菲兹杰拉德（Ella Fitzgerald）和卡门·麦克蕾（Carmen McRae）流行年代，她们又是听了谁的东西才形成了当时自己的风格。

于是，爵士历史课上就从最老的爵士乐开始听，听乔·金·奥利弗（Joe King Oliver）和路易斯·阿姆斯特朗（Louis Armstrong）的音频，模仿他们的即兴部分，了解路易斯·阿姆斯特朗是怎么在那个时代的背景下把音乐变成了摇摆和切分。

演唱爵士乐，音乐性最重要，这跟天分和领悟力有关。查芮妮和陈宣羽以往遇到的白人老师都不一样，白人的教课方式按部就班，拿即兴举例，通常先唱和弦，再从音阶入手，再进入歌曲，教理论的老师要求把名家即兴部分的每一小节原封不动地写在纸上照抄下来模仿，通过很多次的模仿练习培养即兴的感觉。查芮妮虽然也是科班出身，是在曼哈顿音乐学院学了6年爵士乐的学院派，但她在教课过程中最注重的是从耳朵到嘴联通的过程。“她要求我在乐队里听到乐手尤其是管乐的声响，不要通过纸上的乐谱反应，而是完全靠脑子、耳朵和嘴来记忆，那些特别棒的即兴乐句会进入你的身体，一辈子都不会忘。”

在纽约的研究生课程时间安排得很满，周一到周四上课，每天必须练习至少5个小时，每堂课查芮妮都会让陈宣羽做很多声音的热身练习。陈宣羽说：“我的中低音很强，高音假声不够漂亮，她一直让我用热身的方法把音域提高，现在已经提高了一个八度。因为音域越宽遨游的自由度越大，在即兴的时候才能唱出漂亮的高音。我刚听过一场戴安·瑞芙在卡内基音乐厅的演出，高音的透亮和低音的肥厚完美结合，那才是真正的声乐家。以前听这些大腕儿的CD时只感觉声音好厚，到了纽约听了他们的现场之后特别惊讶，把CD的厚度放大了10倍，‘肥厚’的感觉像城墙一样。”

而这并不成为爵士好声音的标准，爵士乐对声音没有统一的评判标准。查芮妮经常对学生说的一句话就是，把名家的选段全部练过之后，再把学习的东西融合进你自己在世上独一无二的声音，形成自己的风格。“戴安是声乐家的典范，我向往那样的标准。迪迪则属于性感的声音，让人有对故事的无限遐想，那种讲故事的台风特别吸引人，在音乐会上想让你哭你就哭了，属于情绪控制大师，虽然她的声音比较哑，假声用的也不是很多，但是有戏剧效果，在即兴的时候会模仿各种管乐，特别像。”

爵士乐能非常明确地带给人欢乐或是忧伤，在练习时，查芮妮要求学生只能挑两个音在布鲁斯音阶里即兴。“她让我想想喜欢什么乐器，再想一想要表达什么情绪，然后模仿乐器唱出来，用这两个音不断变奏，没有唱词也能向人传递情绪。”在查芮妮的理念里，爵士歌手要把自己练到变成一样乐器，才是完全领悟了爵士乐的音乐性。

“在这方面，埃拉·菲兹杰拉德是典范，她是位不识谱的天才声乐大师，她说过一句话，‘我在不停地向别人偷东西，最多的是从管乐那里偷来的’。模仿管乐练习发声是个特别有意思的方法，因为管乐用嘴发声，是所有乐器里最贴近身体的。”

在爵士声乐的课程中，有一门课叫题词课（Diction），百老汇的歌舞伎演员也有这门课，专门纠正唱歌的发音，对发音有个非常明确的标准。要让听众更清晰地明白演唱者的表达，因此“学好英文非常重要，之前在北京有很多想学爵士乐的孩子来找我，我一听就说你真的应该好好学英文，首先要对这首歌的歌词有特别深刻的了解，才能让台下的听众感染到你的情绪”。陈宣羽说，即兴又延续了前面唱词的情绪，爵士乐是即兴的天堂，乐手之间在不停地起着化学反应。“爵士要的就是乐手对对方的刺激度，没有这个一切都没了，乐手情绪不同，每天出来的东西都不一样，这是爵士乐最有趣的地方。而歌手只有把自己变成一样乐器，才能真正跟乐手形成那种反应，这也是我的老师教给我的。”

从古典基础到爵士乐，陈宣羽完成了两套完全不同体系的“头脑转换”。“在我看来，爵士历史就是美国种族歧视史，爵士乐的灵魂就是自由，黑人用刺激强烈的切分音符来宣扬他们所追求的自由。而爵士乐带给我的是开放的心灵，我的老师虽然是黑人，但是她说她在小时候是个特别安静害羞的孩子。我也不是走到哪儿都特别能说，但是站到台上就可以，有倾吐欲望，能让听众感受到热情。”

爵士乐起初是给跳舞的人伴奏，能让人兴奋，让人特别快乐，而爵士乐也能让人感到无比忧伤。“爵士乐是非常神奇的东西。我最喜欢的一首爵士乐叫作‘Love For Sale’，描写一个妓女当时一种特别凄惨的心情，歌词里写我可以接受你的任何爱，但是却没有真爱，我曾经连续听了二十几遍，每次都落泪，当时就能明白演唱者所表达的那样凄惨的情绪，这就是好的爵士歌手。” 女孩歌手学做最好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