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糯康:湄公河惨案全程还原

作者:魏一平

( 泰国北部边境线上的缉毒检查站一般由军队负责,主要封堵从缅甸来的走私毒品 )

预谋,勾结与分工

2011年9月27日,依莱接到了糯康打来的电话,让他去一趟散布岛。9月下旬的湄公河,大水渐渐退去,来往的货船比夏天稀疏了些,又到了谷子成熟的季节。今年55岁的依莱个子不高,长得很敦实,以前在金三角大毒枭坤沙手下干过,2009年加入糯康团伙后,主要负责运输毒品、管理船只,以及在湄公河沿岸布置眼线搜集情报。他平时一般住在湄塞,一个与糯康的老家缅甸大其力仅一河之隔的泰国边境小城,因此对泰国一侧的湄公河水域很熟悉,只有“老大”糯康招呼时才去散布岛。

散布岛位于湄公河缅甸一侧,由金三角向北30公里左右,岛上的树林里有十几个草棚子,这就是糯康团伙的大本营。5天前的那个下午,这里刚刚发生了两场激烈的交火,对方是老挝军警和缅甸军警,但拉着他们前来攻击大本营的,却是一艘名为“载鑫号”的中国商船,上面还挂着中国国旗。

据当时的“载鑫号”船长罗建春事后回忆,当天16点,当他们刚驶过散布岛时,远远看到前面江面上炸起了水花,以为是老挝渔民在炸鱼,没在意继续前行。突然,3艘长尾快艇从老挝一侧开来,上面站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示意“载鑫号”掉头。4个拿着冲锋枪和1个扛着火箭弹的人登船,押着船开向散布岛,快艇则行驶在“载鑫号”的右侧以躲避岛上的火力攻击。零星的枪战持续了大概1小时,来来回回跑了3趟,没分出胜负,船上的人跳上快艇就开走了,“载鑫号”被放行。可是,傍晚时分,“载鑫号”刚刚停靠缅甸万崩码头,岸上又开来一辆大卡车,载着30多名全副武装的人员。他们没有解释,直接登船,命令罗建春驾船回到刚刚交火的地方。又是一阵激烈的交火,22点多,他们还登上了散布岛搜查,发现草棚子里没有人,只有散落在地上的火箭弹和大量子弹。当时的罗建春并不清楚,实际上强行登船的这两拨人是老挝和缅甸的军警,他们去清剿的,正是糯康团伙大本营。

这次清剿给糯康团伙造成了不小的打击,由于缅甸一侧的医疗条件差,几个受伤的手下不得不送去泰国清盛的医院救治。这一天,依莱赶到散布岛的时候,桑康也已经到了。糯康很生气,他说中国商船不仅不交保护费,还拉军队来攻打他们。他让依莱先安排眼线盯着一艘“中国油船”(即“玉兴8号”),因为他怀疑这艘船有可能运输毒品。

审判糯康:湄公河惨案全程还原1( 2012年5月10日,在老挝万象机场,中方警务人员将糯康押解上机 )

这次的计划并不像以前的劫船劫财那么简单,这次糯康想做一个更大的局。他让依莱问问弄罗能否联系一下泰国军人,看他们愿不愿意帮忙。如果愿意,就把6月份翁蔑刚刚抢来的100万粒毒品放到被劫持的中国商船上,让泰国军人来缉毒,造成双方交火的假象。当然,买卖也不是白做的,泰国军人要回报两点:一是在清盛划出一块地方来作为糯康团伙进出泰国的码头,二是给团伙提供些武器弹药。这样,泰国军人既能立功受奖,升官晋爵,糯康团伙又能找到靠山,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运输毒品自由进出泰国,这对于一个毒枭来说当然物超所值。此外,还可以借此报复中国船员,警示其他中国商船,可谓一剑三雕。

今年61岁的桑康是团伙中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的一位,早年也是坤沙的部下,并且地位比糯康还要高许多。他做到坤沙部队副营级军官的时候,糯康还只是个负责征兵的小角色。2008年,已经退出江湖多年的桑康加入了糯康团伙,虽然身为“老大”,但糯康对这位元老级人物很是敬重,让他负责团伙的人员管理、后勤工作和军事训练,大大小小的决策也都会征求桑康的意见。这么大的行动,自然少不了他的参谋。这次,糯康想让桑康来选定中国商船的停靠地点,但桑康借口自己对湄公河下游情况不熟悉推脱了。“还是让依莱去吧,他对那边更熟悉。”他向糯康建议。糯康同意了,把这个任务也交给了依莱,并且嘱咐依莱:“最好选择在泰国和老挝交界的泰国一侧水域,这样便于岸上的泰国军人登船。”

审判糯康:湄公河惨案全程还原2( 2011年10月11日,“玉兴8号”货船停泊在泰国北部清莱府清盛县的湄公河水域 )

由于劫船是团伙的家常便饭,糯康没有急着对具体怎么劫持船只做出特别的安排。对于这次行动来说,关键的环节在于取得泰国军人的支持。

依莱迅速行动起来。10月3日,在泰国的一间咖啡馆里,弄罗带着依莱与泰国军人碰面。由于依莱平日说傣语,他说自己不懂泰语,不知道弄罗和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但谈判显然很顺利,40分钟后,弄罗告诉依莱:“搞定了,他们愿意帮忙。”弄罗又马上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糯康。

审判糯康:湄公河惨案全程还原3( 在泰国清盛金三角旅游码头,停车场工人回忆事发当天的情况 )

弄罗,泰国人,50多岁,胖胖的脸,留一撮小胡子。弄罗与泰国军人和黑社会都保持着密切联系,加入糯康团伙后主要负责打点对外关系,江湖人称“阿叔”,在“金三角”一代有些名气,充当糯康的对外联络人。只是,案发后“老江湖”弄罗感觉形势不妙,很快就消失了,虽然泰国发出了通缉令,但直到现在也没有落网。

当天和弄罗一起谈判的就是来自泰国帕莽军营的军人。他们是泰国最老牌的缉毒部队,主要负责泰国北部的边境安全和缉毒工作。泰国的禁毒组织系统相当复杂,涉及警察、水警、缉毒警、部队等多支力量,相互之间也在暗暗较劲,缴获毒品的数量将直接关系到下层军官的升迁。显然,他们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审判糯康:湄公河惨案全程还原4( 糯康团伙2号人物桑康 )

取得了泰国方面的支持,糯康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10月4日,湄公河沿岸的眼线上报消息,“中国油船”第二天上午到,糯康马上告诉桑康,让他通知翁蔑准备第二天行动。

翁蔑,缅甸人,40多岁,是糯康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平时主要负责带人在湄公河上劫船、收保护费,是糯康集团的行动队长。翁蔑心狠手辣,犯罪智商很高,平时一般由二号人物桑康直接指挥。但这次事关重大,所以当天晚上,糯康又亲自把翁蔑叫到自己的草棚里当面布置。他特意嘱咐翁蔑:“先劫船,把船员控制住,再放毒,最后杀人。为了保险起见,不要在散布岛附近劫船,向上游走远一点。”

审判糯康:湄公河惨案全程还原5( 糯康团伙3号人物依莱 )

这一天,泰国军人给驻扎在清盛湄公河畔的水上部队打了电话,告诉他们第二天将有一艘运输毒品的中国商船到达,做好行动准备。也是在这一天,依莱带着两个人在湄公河边进行了踩点。从泰国的金三角大佛继续往下游两三公里处,岸边有一棵鸡素果树,成为依莱最后选定的停船地点,这很符合糯康的要求——“远离码头、人口稀少、方便停船、利于作案。”

回想去年现场采访的情景,对这棵鸡素果树仍然印象深刻。湄公河金三角水域,老挝一侧都是密林,泰国一侧则遍布矮草,建筑物很少,孤零零的一棵小树在空旷的岸边格外显眼。更重要的是,湄公河流到这里,拐了一个弧度很小的弯,形成了一段小小的视觉盲区,前面距离金三角旅游码头还有两三公里,后面距清盛码头也要四五公里,岸上就是清盛至湄塞的公路,便于泰国军人抵达接应。

审判糯康:湄公河惨案全程还原6( 糯康团伙扎波 )

10月4日中午,装了7车水果和4车大蒜的“华平号”从西双版纳的关累码头起航了。前一天装完船已经夜里1点多,本想第二天早晨跟另两艘船一起走,但船上的轮机长邱家海中午才赶到码头。船长黄勇给妻子徐芳打电话说要走了,徐芳还嘱咐他,把钱和身份证都放到保险柜里。因为中途要加油,黄勇带了七八千元块人民币和20万泰铢,以备不时之需。出了边境手机就没了信号,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第二天早上9点钟他就能给妻子打电话报平安了。“玉兴8号”是从缅甸的梭累码头起航的,目的地也是下游的泰国清盛码头,只是两艘船上的13名船员,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踏上了不归的航程。

劫持,枪杀与毒品

审判糯康:湄公河惨案全程还原7( 糯康团伙扎拖波 )

10月5日,早上5点多,天刚放亮,翁蔑就接到了桑康打来的电话,“准备行动”。7点钟,桑康打电话给依莱,问今天泰国军人有没有时间,得到肯定答复后,即招呼手下出发去劫船。临走时,狡猾的桑康突然对翁蔑说:“我肚子疼,不去了。”

翁蔑和手下8人,带着3支9毫米手枪、3支AK-47冲锋枪和两副手铐驾驶两艘快艇出发了。8点13分,“玉兴8号”的船长杨德毅给船主郭志强打了个电话,说快到缅甸万崩码头了,90万泰铢的运费已经收到。从事后翁蔑的供述看,应该就在这通电话打出后不久,“玉兴8号”就在散布岛以北一个叫“弄要”的地方被劫持了,随后路过的“华平号”也被劫持。

审判糯康:湄公河惨案全程还原8( 糯康团伙扎西卡 )

翁蔑带人上船,首先把船长黄勇和杨德毅用手铐铐住双手,但因为还需要他们来开船,所以故意铐得很松,不影响他们掌舵。其他船员则全部捆好,有的两人捆在一起,集中在船舱里,留两个人持枪看守。

没过一会儿,波涛罕恩开着快艇拉着五六个拉祜族手下赶来支援。波涛罕恩是糯康团伙中的一个拉祜族小头目,他手下的马仔基本都是拉祜族,30岁的扎拖波就是其中之一。作为波涛罕恩的小跟班,除了跟他做事外,扎拖波还要帮他种地、养猪和盖房子,也曾经在糯康的一间制毒工厂做工。当天早上,跟着波涛罕恩来到“弄要”后,一个同伙上来换枪,大概是为了在船上行动方便,那人要走了他背的AK-47,塞给他一挺机枪,让他去快艇上负责外围警戒。扎拖波端着机枪跳上快艇,上上下下在江上跑了两趟,确认没有军警追过来。

( 老挝渔民龙吉在泰国清盛的湄公河水域捕鱼 )

几乎同时到达的还有扎西卡和扎波。35岁的扎波看上去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身高只有1.55米左右,干瘦,佝偻着背,两年前加入糯康团伙,主要负责放风。团伙给他发了一部手机,每个月发给他3000泰铢,平时他住在寨子里,有缅军来攻打就提前通风报信,遇到大本营盖草棚子时也去帮帮忙。扎波的地位在团伙中应该属最底层,要从首领糯康算起,他排在第六层级。

这一天早晨,他的上线扎海来家里招呼他去做事,他们又去叫上正在家的扎西卡,一起坐着扎海的小木船赶往“弄要”。28岁的扎西卡是两年半前加入糯康团伙的,主要负责开快艇,有时候一个月能分1万泰铢,有时候连续几个月拿不到一分钱。到达“弄要”后,两人登上“华平号”,翁蔑拿给扎西卡一把枪,让他在一层船舱看守两名中国船员,安排扎波背着一支AK-47去厨房看守两个女船员。扎波还记得,“两个女船员,中等身材,一个20多岁,一个30多岁,身材胖胖的那个腰上系了一个鼓鼓的腰包”。她们就是“华平号”的厨师李燕和“玉兴8号”的厨师陈国英。

审判糯康:湄公河惨案全程还原10( 昔日繁忙的泰国清盛码头在湄公河惨案发生后冷清了不少 )

船员捆绑好之后,毒品也送到了,用四个白色编织袋装着,同时带来的还有透明胶带和麻绳,翁蔑指使人把船员用麻绳重新捆绑好,用胶带把嘴巴封上,把毒品分开放到两艘商船上,由四艘快艇前后左右押送着向“金三角”水域驶去。

途中,翁蔑打电话给依莱:“我们准备下来了,劫了两艘船。”

审判糯康:湄公河惨案全程还原11( 9月20日,主犯糯康在接受庭审 )

依莱不解:“怎么是两艘?不是说只劫那艘‘中国油船’吗!”

翁回答:“你问大哥吧。”

依莱赶紧打给糯康,得到的回答是:“计划有点变化,另一艘路过,索性全干掉得了。”

…………

弄罗联系的泰国军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10点半左右,依莱打电话给桑康:“船到哪里了?泰国军人快到了,翁蔑那边准备好没有?”

坐镇后方指挥的桑康有点不放心,他给翁蔑打了两个电话。第一次嘱咐他:“做事用心点,做完赶紧回来。”第二次告诉他:“泰国军人已经在约定地点等着了,看到岸边一棵鸡素果树就停船,岸上有两辆车,不要怕,是我们的。”

糯康也给翁蔑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上午10点多,糯康告诉翁蔑:“停船后先不要杀人,朝天鸣枪就行,把人交给泰国军人。”过了没多久,糯康又打来第二个电话,指示有变化:“留三四个活口给泰军,其他的杀掉!”

翁蔑被这两通电话搞糊涂了。这时候,船已经驶进“金三角”水域,岸上的泰国军队已经准备就绪。翁蔑打电话给已经在鸡素果树下等候的依莱:“大哥刚才给我打电话,不让把人杀完,让留三四个活的,我想不通这是什么意思。”

依莱有些着急:“留什么留,杀一个也是杀,全部杀掉算了。”

“明白了。”翁蔑答道。

…………

翁蔑招呼人,把被捆绑的中国船员排着队赶到“华平号”一层甲板的左舷处集中。船到鸡素果树处,会开快艇的扎西卡跳下船,把缆绳匆忙拴在树上。扎拖波他们则端着机枪在快艇上来回警戒着。回到船上,翁蔑过来带走其中一个船员,留下“华平号”船长黄勇给扎西卡看守。他指示扎西卡:“待会听到下面有枪声,就赶紧开枪,不开枪回去就打死你。”扎波看守的两名女船员也被带走了,他回忆,“那个女船员还解下腰包要给我,但我没要”。他看到翁蔑把人集中在一起,用刀把一条浴巾割成许多布条,用来蒙眼睛。

直到这时,被五花大绑的中国船员或许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毕竟,在湄公河上跑船的中国船员,大部分都有过被武装分子抢劫的经历。尤其是2011年春节过后,在“散布岛”附近被劫的事越来越频繁,但以前的劫船,船上的气氛不算紧张,武装分子就是冲着钱财而来,东翻西找带走点日用品,钱也不是全部抢走,还会留一些给船员。甚至有一次,一个扛着AK-47的家伙上船,看到一只刚刚屠宰完的鸭子,他想拿走,还硬要给船上的女厨师留钱,厨师自然不敢要,最后武装分子扔下几十块钱,提着鸭子走了。这次被劫持的“华平号”,在当年8月份也刚刚被抢劫过一次,那次,黄勇的妻子也在船上,武装分子拿走几千块钱和一瓶红酒、几袋面包、一双拖鞋和10卷卫生纸。

所以,从被劫持,一直到被押送着开往“金三角”水域,船员并没有反抗的迹象,或许在他们的经验里,这次也像往常那样,破财消灾了事。可是,这次,他们想错了。

…………

船刚靠岸,翁蔑向岸边的依莱招手,扔过来一包东西,说是糯康让他带给弄罗的。依莱接过东西往岸上爬,刚一转身,就听到身后枪声响起。凭着20多年的从军经验,他听得出,是AK-47冲锋枪的声音。

黄勇已经被扎西卡带到了船舱中一间卧室里,背对着门口坐在床上。看他裤子口袋鼓鼓的,扎西卡上前掏出来一看,竟然是10万泰铢。听见枪声,门口一个傣族同伙递过来一把9毫米口径的手枪给扎西卡。扎西卡双手握枪,歪着头,闭着眼睛,向坐在船上的黄勇开了一枪。黄勇“啊”的一声惨叫。扎西卡又开了一枪,没了动静。

正在厨房翻东西吃的扎波也听到了枪声,他还以为是岸上的泰国军人开火了,正要跑,碰到翁蔑经过。翁蔑抡起手枪枪托砸向扎波的嘴,骂道:“是不是男人,胆子这么小!”扎波被砸掉一颗上牙齿,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原来枪声是来自同伙们向中国船员的射击。他半蹲下,朝着中国船员集中的左旋甲板上扣动了AK-47的扳机。

几乎就在扎西卡和扎波他们跳上快艇逃走的时候,岸上的泰国军人也开始开火了。他们一共9人,配备了一挺M-60机枪,其他都是北约制式M-16步枪。接到报警后,开车赶来的一名清盛警察远远看到,岸上的泰国军人向中国商船一阵密集射击,“船上腾起一阵白色的浓烟”。依莱听得出,那是M-16步枪的声音。

射击大概持续了5分钟。之后,7个泰国军人登上中国商船,留下两名军人在岸上警戒,湄公河水上部队则派出快艇在江上警戒。当天值班的清盛警察局局长接报后匆忙赶往现场,但在距商船大概80米的地方,一名留在岸上的泰国军人走过来拦住他们:“我们正在执行缉毒任务。”按照泰国的法律,军队有缉毒权限,有单独行动的权力。没有办法,警察局长和他的同事只好在原地等待,他看到有几个泰国军人在中国商船上转悠,船上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声。他还听到了军人们之间无线对讲机的声音。

船上的人问岸上:“这么多尸体怎么办?”

岸上的军人回答:“留得越少越好,免得麻烦。”

有目击者看到,一个泰国军人抓着一具尸体的胳膊,另一个军人抓着腿,合力把尸体抛入“玉兴8号”和“华平号”两船中间的水域。

…………

回程的快艇上,翁蔑打电话给桑康:“事办完了。”半小时后,第一批5人回到岛上。翁蔑告诉桑康:“13个人全杀了。”

桑康似乎不关心这个,他问道:“那船上的钱财呢?”

“没什么钱财。”翁蔑回答。

“那就去报告糯康。”桑康指示。他知道,钱财是糯康最关心的。虽然自从被国际刑警通缉后,糯康就很少露面,平日一般在山上的寨子里,但对团伙的经济账目却一直盯得很紧。

翁蔑又打电话向糯康汇报。糯康有点不放心,打电话给弄罗:“我的人做完了,不知道船上的人死了没有,我有点担心。”

“不用担心,泰国军人会处理好的。”弄罗回应。

侦破,现场与追捕

现场封锁持续了两三个小时,直到泰国军人离去后,警察才开始登船做现场勘察。负责指挥现场调查的一名泰国警察官员介绍,他先登上靠近岸边的“华平号”,看到船上有很多弹痕,一层左舷甲板有大量新鲜血迹,甚至有肉屑溅在船尾的帆布上,这就是中国船员被集中射杀的地方。弹痕检测显示,“华平号”上有多达47处枪击痕迹,至少来自8支枪,包括AK-47、M16、M60、9毫米手枪和11毫米手枪等5种枪型。船员休息室里放着两个白色编织袋,清点后确认是52万粒毒品。

“华平号”的厨房里留下了11枚弹壳,门窗上遍布弹孔。在一间船员卧室里,床单、枕头、衣服上都有大量血迹,子弹贯穿了床板。DNA比对确认,这些血迹来自船长黄勇,帆布上的肉屑则来自死者陈国英。另外,船舷上遗留的一个烟头,证明来自泰国帕莽军营的远程巡逻上士差旺·素潘昌,他就是当天参加行动登船的泰国军人之一。

“玉兴8号”因为停靠在靠江中的位置,受损情况相对“华平号”要轻些,发现了15处枪弹痕迹,射进射出的都有,至少来自3种枪型的7支枪。两个装苹果的纸箱子下面,藏着40万粒毒品。

二层驾驶舱门口发现一具男尸,头部、胸部和臀部遭多处枪击,有被拖动的痕迹。他身旁放着一支AK-47和散落的弹壳,但枪支的保险栓并没有打开,枪上也没有发现该男子的指纹。直到案发后十几天,DNA检测才确定这具男尸就是“玉兴8号”的船长杨德毅,因为当时面部已经血肉模糊,根本无法辨认,最初的媒体报道甚至误以为这是一位被击毙的非法武装分子,但事后查明,现场原来是不法泰国军人制造的枪战假象,那支AK-47就是他们放上去的。

此外,岸边的鸡素果树下,还发现了很多7.62毫米和5.56毫米的弹壳,它们来自泰国军人配备的M-60机枪和M-16步枪。现场勘察报告里并没有公布具体的弹壳数量,而是用了一个词来形容——一片。

10月6日,案发第二天,当天参加行动的泰国军人就拿着现场缴获的毒品来到警察局报案,因为按照泰国的分工,军队只负责缉毒行动,案件调查由警方负责,毒品必须交给专门的机构鉴定。泰国军人给出的说法是中国船员走私毒品,双方交火后被击毙。但警方在调查了100多位证人后得出结论,这起案件是一次有预谋的精心设计。以当天现场附近获取的多份视频录像为证,参与行动的9名泰国军人很快归案,矛头指向糯康团伙。

…………

案发当天回到岛上后,糯康和翁蔑告诉参加行动的团伙成员:“今天杀人的事情千万别说出去,否则别说自己,连老婆孩子都别想活了。”训完话,糯康指示分给每人1万泰铢(约合2000元人民币)和5颗亚麻毒品。这是扎波得到最多的一次报酬,以往做事不过三四千泰铢,他也有毒瘾,拿到亚麻后当即吸食起来,翁蔑还过来开起了他的玩笑:“中国大船上那么多毒品,你怎么不拿点来吸呢!”直到回到岛上,别人才告诉扎拖波,船上的13个人全杀了。他当时只拿到了毒品,没有拿到钱,第二天,妻子打来电话告诉他,扎西卡送到家里1万泰铢。

案发后,依莱打电话给糯康,问他为什么要指示翁蔑留活口。糯康却回答:“本来就是让他全部干掉,是他听错了。”

可是,糯康很快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案发后,中国官方立即做出了停航的决定,对于以收取过往商船保护费为生的糯康团伙来说,这相当于断了财路。10月7日,他找来桑康和翁蔑,告诉他们:“这事儿做大了,我们在江上待不下去了,只能上山,谁愿意回家的就发点钱给他们,散伙吧。”据糯康供述,前后共向团伙成员分发了250万泰铢。自此,团伙成员踏上了逃亡之路。

…………

虽然怀疑糯康团伙有重大作案嫌疑,但刚开始中国警方并没有足够的证据。直到专案组抓到一个叫岩相宰的人,侦破工作才算有了头绪。岩相宰以前是依莱手下的一个船长,一次打电话的时候他听依莱提起过,“这件事就是糯康干的”。

以此为突破口,专案组与老挝警方合作,于2011年12月中旬将依莱抓获,当时他正坐车从万象向老挝西北方向转移。依莱到案,使得侦破工作出现了重大转机。但是,对糯康的抓捕工作却是一波三折。因为糯康长期活动在“金三角”一带,在缅甸、泰国和老挝都有自己的藏身之处,而且在他的苦心经营下,很多当地百姓还为他通风报信,阻挠警方的搜捕,使得几次抓捕行动都未能成功。

2012年4月20日,当抓捕糯康的工作陷入困境时,专案组得到情报,2号人物桑康要离开组织基地转移,专案组汇同有关国家警方一举将其抓获。依莱和桑康相继落网,糯康感觉大势已去。今年4月25日傍晚,当他与两个手下坐着小船企图到老挝一侧躲避时,被岸上巡逻的两名老挝警察当场抓获。当时他随身携带着680粒摇头丸、一支9毫米手枪和40发子弹,还有一枚炸弹,却没有反抗。

动机,案中案与恩怨

随着糯康等人的归案,湄公河惨案的实施过程渐渐明朗,但是,作案动机却一直模棱两可。据糯康的供述,他的报复行动有两点原因:一是中国商船不交保护费,二是拉着缅甸军警来攻打他们。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细究又不免疑惑。首先,绝大部分湄公河上的中国商船都没有主动向糯康团伙交过保护费。所谓的交保护费,不过是被武装分子劫船后强行拿走一些财物,更何况事发的“华平号”刚刚被劫过一次,“玉兴8号”也曾有过被劫经历,都没有做出什么反抗。其次,如果是为了报复来攻打他们的商船,那也应该是“载鑫号”,而为什么糯康偏偏明确指示依莱要盯着那艘“中国油船”呢?

糯康他们所说的油船就是“玉兴8号”。据湄公河上的中国船员介绍,“玉兴8号”以前是一艘名叫“盛达号”的货船,2011年3月份转手后改了名字,同时改造了船舱,成了一艘专门运输柴油的油船。但是,在这条航线上,“玉兴8号”的船型非常特殊,只有这一艘船,甲板上层船舱基本覆盖整个船身,其他船只则都像“华平号”那样,甲板上船舱集中在船尾。以糯康团伙在湄公河沿岸的情报搜集能力,将“玉兴8号”误认为是“载鑫号”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是,被缅老军警强行征用过后的“载鑫号”回到关累码头后,考虑到安全问题并没有再出航。糯康后来之所以选择盯上“玉兴8号”,是因为他怀疑这艘船有可能运输毒品。我们不知道他依据什么做出这个判断,但考虑到整个行动中,糯康付出最大的代价就是毒品,也就不难理解,他想赌一把,尽量花最小的代价。至于“华平号”,就是恰巧路过鬼门关。

此次庭审,除了涉及“10·5”湄公河惨案外,还有一个“4·2”案。这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案中案,却为我们探究糯康的作案动机提供了关键的背景信息。

2011年4月2日,金木棉公司货船“渝西3号”正在湄公河“挡石栏”一带进行吊运石头作业,船长肖某被糯康团伙的武装分子劫持为人质,同时被绑架的还有客船“金木棉3号”的船长罗某。武装分子将他们双手反铐,用绳子绑在岸边的竹子上,让他们打电话联系金木棉公司的阿明来交钱赎人,并且用布蒙住他们的脸浇水,逼迫他们承认为阿明运输毒品,还用摄像机做了记录。当时持枪看护他们的人中,就有此次受审的扎西卡和扎波。

老挝金木棉公司,是最近两年在金三角地区崛起的新秀。老板赵伟一直比较神秘,公开资料只知道他是东北人,早年做过木材生意,后来涉足博彩业。2007年他与老挝政府签署协议,获得老挝敦蓬县106平方公里的土地99年的租期,建立“金三角”经济特区,由金木棉公司全权负责开发。金木棉公司的赌场气势恢弘,就位于案发现场斜对面的湄公河老挝一侧,去年我们曾经到访过,称得上是现在金三角地区最大、最豪华的赌场。

除了博彩业,金木棉公司还办了一个运输公司,买了几艘货船和3艘客船。货船主要是为公司运输景观石等建材,用于“金三角”经济特区建设,客船则主要是运输游客,以赌客为主。阿明本人出资购买的“正鑫1号”也是为金木棉公司拉货。第二天,4月3日,武装分子又绑走了“正鑫1号”的船长钟某,还劫持了另一艘金木棉旗下的货船“中油1号”,目的只有一个,逼迫阿明和金木棉快点交钱。

此次绑架行动目标明确。因为在这之前,糯康曾经派人到金木棉公司,让阿明交保护费,但公司没有理会。于是,糯康决定“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被派来与阿明谈判的,就是湄公河惨案中充当与泰国军人联络的“阿叔”弄罗。最开始,弄罗开价3000万泰铢的赎金,后来谈到2500万泰铢。4月6日下午,阿明从金木棉公司财务室取出2500万泰铢,交给弄罗。遵照糯康的指示,从中拿出500万泰铢留给他的泰国老婆,剩下2000万泰铢作为组织收入。

经此一役,糯康与金木棉之间的矛盾,开始在金三角地区流传。“4·2”案与“10·5案”,表面看并无关联。但是,一个被广泛忽视的关键信息,终于在庭审的第二天下午,由出庭作证的泰国警察揭开——原来,直接促使糯康要报复中国商船的导火索,即9月22日缅甸和老挝军警对糯康大本营的清剿行动,正是由阿明出面联系促成的。

追溯湄公河惨案的源头,仍旧是“金三角”这个乱世里的利益之争。一个新秀进场,引发了江湖规则的改变;一起绑架案,引发了报复与反报复。恩怨既起,终让横行一时的糯康团伙走上了不归路,却是以13个无辜的生命作代价。

(本文材料来源于庭审中出具的大量证据、证言,以及对遇难者家属和警方专案组成员的采访,为保障叙述的顺畅,不再一一交代。)

糯康团伙庭审侧记

湄公河惨案的特殊性,从法庭内的布置就可见一斑。据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人士介绍,为了迎接对糯康的审判,单是中心审判大厅的重新布置就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不仅新安装了两个高清摄像头和两块大屏幕,还在隔壁专门布置了一间同声传译室,为6个被告席配备了同声传译系统,并且在现场设立了翻译坐席,分别聘请了泰语、傣语、拉祜语和老挝语翻译。当庭审用中文进行时,被告戴着耳麦从同传系统里收听,在他们回答问题后,现场的翻译则当即翻成中文。

除了公诉人和辩护人坐席外,还在公诉人一侧专门设立了一个区域,为被害人、原告代理人和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代理人设置了18个坐席。这中间坐了16位律师和两位特殊的人物,一个是“4·2案”的受害人——“渝西3号”的船长冉曙光,另一个是“10·5”案的受害家属代表——死者何熙行的弟弟何熙伦。据公诉人员介绍,这在过往的庭审历史中也很罕见,庭审过程中,他们也可以向被告人和证人发问。

9月20日早上8点半,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搭载糯康等被告的警车,在两辆全副武装的防爆装甲车引领下,快速驶入法院。中心法庭一共有380个旁听席,除了邀请受害者家属、公检法部门代表和媒体记者外,还邀请了涉案各国的领事人员。经过三层严格的安检,上交所有电子产品和随身物品后方可进入法庭。

9点半,庭审正式开始。糯康亮相,他穿一件浅色的运动衫,神情很轻松,甚至面带一丝微笑。也许是刮了胡子的原因,看上去比今年5月份向中国移交的时候还要白胖了一些。据专案组成员介绍,糯康在看守所里曾表示,现在的吃穿要比被捕前东躲西藏的时候好了很多。糯康一直吸毒,而且毒瘾很大,但奇怪的是,在过去的4个多月里却一次毒瘾也没发作。

二号人物桑康,是6名被告中年龄最大的一位,今年已经61岁。他走起路来摇头晃脑,神情中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略带傲慢。据专案组人员介绍,6名被告中,桑康的文化水平最高,也是审讯中最难攻克的一位,一直拒不交代自己的罪行。三号人物依莱,两鬓已经斑白,说起话来语速很慢,据说他的佛学造诣很高,还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相比这三位团伙领导,扎西卡、扎波和扎拖波则木讷得多,茫然的眼神,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势。

法庭调查一开始,糯康就矢口否认了自己的所有罪行。针对公诉人和辩护人的发问,一口咬定对去年的“4·2”案和“10·5”案事前都不知情,都是手下人自己决定去干的。他的理由是:“我一般在寨子里,他们几个在水上具体做事,2009年以来就开始不听我的命令。”他淡定地说,去年的湄公河惨案,是在案发后的10月7日、8日才从电视里看到,“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泰国人干的”。

糯康的表现并没有出乎专案组成员所料:“从一开始审讯,他的供述就反复无常,有时候还通过装病、尿裤子等小手段来耍赖。”虽然旁听席上一阵小小的骚动,不过,公诉人似乎胸有成竹。果然,此后对其他5名被告的法庭调查显示,他们全部指向糯康,指其参与并指挥了湄公河惨案的策划和实施。第二天进入举证质证阶段后,糯康的态度又来了个大转弯,他没有继续为自己做无罪开脱,反而很顺利地就承认了所有指控的罪行,对每一组证据都没有提出异议。

相比糯康的狡猾,扎西卡、扎波和扎拖波三个马仔则表现的老实得多。这三个人都没上过一天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确认讯问笔录的时候只能按手印。其中,扎西卡和扎波除了参与“10·5”案外,还参与了“4·2”案对中国船员的绑架和看押,不过,追溯起这些案件,他们表述时间的方式不是几月几日,而是“河水还不大的时候”、“谷子快要熟的时候”。或许对他们来说,日子就是以这些基本的生活经验展开的,与其说他们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团伙成员,还不如说是糯康手下愚昧的仆人。尤其是扎拖波,他是集团中拉祜族首领波涛罕恩的手下,平日里主要的工作就是为波涛罕恩养猪和盖房子,更像是个家仆。专案组成员介绍,三人被捕后,交代得相当顺利,扎西卡被捕当天就一五一十地全说了,说完还一脸疑惑地问审讯人员:“我可以回家了吗?”

35岁的扎波,黑、瘦、矮小,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审讯时候一直不敢抬头目视前方,法官让他站起来比画一下当天开枪时的姿势,也是低着头不敢看人,很难想象他就是那天将AK-47的枪口对准中国船员的人。辩护人问他可否愿意当庭向受害者家属道歉,他却双手合十说道:“我没有能力赔偿他们,只能为他们祈祷、祝福。”

这三个人都吸毒,都来自缅甸的大其力,自报的身份地址显示他们都是寨子里的农民,但缅甸的户籍管理相当松散,官方甚至都未能核实他们的真实身份。他们参加此次行动的报酬,不过是区区1万泰铢和5颗亚麻毒品。回想起去年到缅甸大其力采访时的情景,破破烂烂的村寨埋在原始森林里,房屋大部分还是草棚子,连柏油马路都很少见。基本看不到像样的学校、医院,更别说成熟的社会管理系统了。枪支泛滥,毒品横行,杀手价格极其低廉,平时的治安一般由民兵维持,警察腐败已是公开的秘密,作了案抓起来关几天就放回家,估计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最终会站在审判席上接受法律的惩罚。

接受中国审判的6名被告人,并非湄公河惨案的全部参与者。除了一些下层马仔之外,还有两个核心人物值得关注。一个是仍然在逃的泰国人弄罗,是他促成了与泰国军人的勾结;另一个则是具体负责当天行动的翁蔑,此人虽然已经向缅甸军方投降自首,但却未能移交给中方。如果他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糯康呢?!

9月20日15点半,法庭调查结束,进入枯燥的举证质证阶段。为了更全面地指控糯康团伙的罪行,这次还特别邀请了来自泰国和老挝的13名证人出庭作证,除其中一位是泰国禁毒委员会的毒品鉴定人员外,其他都是警察。虽然糯康已经被捕,但还有团伙成员在逃,余威仍在,为保护证人的安全,法庭在验明证人的身份时不举行公开审理,此后就以代号来指称他们。来自老挝的1号证人就是今年4月25日现场抓捕糯康的一个普通警察,他作证时没有在庭上现身,而是在隔壁一间证人室里,坐在一张毛玻璃挡板后面,只露出一个模糊的半身轮廓,通过视频信号投射到庭审现场的大屏幕上。

举证是让受害者亲属不得不去面对的艰难时刻,当血淋淋的现场照片和部分尸体照片呈现在大屏幕上,他们第一次听到公诉人员和证人详细叙述着每个人生命最后时刻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低沉的抽泣声不时起伏。

去年到现场采访时,一些参与打捞尸体的目击者向我们证实,一些被害船员的尸体有遭受残忍虐待的迹象,有的人被割舌、挖眼,甚至腿被打骨折断成好几截。但是,我们特意向专案组成员核实,得到的答复是泰国方面提供的尸检报告显示,所有人均死于致命的枪伤,并没有明显的受虐迹象。这对受害者家属来说应该算是个安慰,但他们并不相信,仍然很肯定地说去年去泰国认尸的时候亲眼所见,惨不忍睹。

即便都是枪伤致死,每个人的具体情况到底如何也未能完全清晰。弹痕检测显示,尸体上的子弹至少来自3支AK-47冲锋枪、3支M-16步枪以及1支9毫米口径手枪,有人用同一支枪射杀了不同的人,有的人是被不同的枪支射击,到底致死的那一枪来自谁,是糯康团伙成员还是泰国军人,可能是个无解之谜了。

9月21日下午,漫长的刑事审判终于告一段落,进入附带民事诉讼阶段,坐在代理坐席上的16位律师开始逐一宣读每位原告的诉讼请求,受害者家属大都提出了200万~300万元的赔偿请求,由收入损失费、死亡赔偿金、被扶养人生活费、丧葬费和精神安抚费等组成。相比前面紧张的刑事审判,法庭上的气氛似乎一下子松懈下来,但一串串数字背后却是11个破碎的家庭,以及他们就此被改变的命运。他们还一致提出两条额外请求,一是严惩糯康团伙,大部分人都要求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二是请求判定糯康团伙通过媒体公开谢罪、道歉。

当法官询问被告人是否愿意赔偿时,其他五人都说虽然愿意,但并无经济赔偿能力,只有糯康说他还有3000万泰铢(约合600万元人民币),如果允许他跟家人通电话就能获取。事后我们向专案组成员询问,他们说,糯康团伙资产情况复杂,涉及好几个国家,目前警方还未能完全掌握。

法庭辩论阶段,辩护人和公诉人主要围绕两个问题展开:一个是牵连犯问题,辩护人认为糯康团伙的劫船、绑架、运毒,都是为了最后的一个目的——报复杀人,应该从一重罪,只判故意杀人罪,无需追究劫持船只罪、绑架罪和运输毒品罪。但公诉人进行了反驳,称牵连犯这一概念仍存争议,容易引起公众对刑法的误解,数罪并罚更能体现法律的震慑效果。第二个问题,辩护人提出由于每个受害者的致死原因未能具体,不排除泰国军人射杀了部分中国船员,被告人不应承担全部责任。但公诉人反驳说,对于这一引起严重后果的共同犯罪来说,应该遵循“部分实行、整体责任”的原则,不能把他们各自的罪行完全割裂开来。

6名被告做最后陈述时,都双手合十,请求遇害者家属宽恕,请求法院宽大处理,留一条活命。其实,昔日的大毒枭糯康也很怕死,庭审前他就向自己的律师详细询问过所面临的量刑。

本计划3天的庭审,赶在第二天20点40分就结束了,没有当庭宣判。饿着肚子旁听的人们快速散去,偌大的法庭突然陷入一片空寂,震惊世人的湄公河惨案似乎就此尘埃落定了。逝者如斯,活着的亲人却要去面对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

(文 / 魏一平) 毒品检测金三角大毒枭湄公河泰国历史审判金木糯康惨案全程还原湄公河惨案湄公河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