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付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老付是我读硕士时的同学。他的邮箱名称是姓名拼音缩写FGH加TD。T和D是陶渊明和杜甫的缩写,总有人误以为是“他的”之意,“他的”也无妨,只要不是那句国骂。天若下点小雨,他就会条件反射地念陶渊明的“微雨从东来”,干了体力活,也会嘟囔“四体诚乃疲”,这是为陶渊明;爱杜甫更甚,为杜甫他还酒后兹过事,起因大概是参加某场饭局,酒酣耳热之余,某人诋毁杜甫穷酸落魄,借着酒劲加书生意气,老付一个人打了一场“杜甫保卫战”,当然不是动手,秀才的唇枪舌剑罢了。后来这个某人去了N大读博士,每私下提及,付感叹著书只为稻粱谋,体制真是个怪胎,什么样的人都能混个博士头衔。再及他也爱屈原,背得出《离骚》全文,但除了吃粽子之外没为屈原做过什么。

老付宿舍的墙上贴着数张不知哪个版本的陶诗,据他说每天起来校注一首。墙上还贴有甲骨文一张,是一个考上文字学泰斗的博士的师兄留下来的。古文字上他是门外汉,在小馆子里打牙祭,倒是会和“臭味相投”的同学提起个别生僻字的繁体写法。隐约记得有一次一板一眼地用筷子比画“庐”字的繁体,且面露得意之色,神情像是会写茴香豆的“茴”字第五种写法。他书桌上有一个相框,寒碜到镜框上的玻璃还裂了数道纹,嵌着的是一幅国画——《雪夜读书图》:冬夜,孤灯,远山,意境苦寒。按典型人物典型环境的说法分析,这个典型环境里的典型人物就是个标准的腐儒了,玻璃还裂了数道纹,着实让人忍俊不禁,个中意味,不可言传。毕业离校时我怂恿他多滞留几日,害得他被宿舍管理员驱逐,临时安排了住所,收拾书桌,第一要事,也就是端然摆出裂了数道纹的《雪夜读书图》,大有不可一日无此物之状。中间还穿插着一个著名的冷笑话,付系满族,满语富察,改汉姓作付,关于这次驱逐,也就被同学揶揄“驱逐鞑虏”。

这个标榜女权的腐儒,骨子里同时还是个标榜自由的文艺男青年,背得出“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这样的句子。谈过在我看来完全不靠谱的恋爱,和一女子同题共赋过“逃出洛阳城”,想用铁马冰河的青春过天马行空、无所羁勒的生活。研究生时代,一个雷阵雨的午后,大家饭后清谈误学,无意间我听见他嘴里振振有词,细听是:“偶有几茎白发,心情微近中年,做了过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彼时恋情早以失败告终,结局是荒谬的:他结识了付嫂过上了真实凡尘的生活,对婚姻生活的感悟也极具思辨色彩,把婆媳不能共处的问题说成是从哲学上就不可能不对立。伴随着婚姻的这一人生的体制化之后,接着是职业的体制化,甘心入彀,先是评了副教授,再是去念“那什么人都能念的”博士,而那个以红拂自喻的女子,也回到了现实中的“洛阳城”,放弃白领的生活,做了乡村的特岗教师,嫁作他人妇。

记得在毕业离开N城的火车上,老付没有带外套,空调冷,裹着个粉红色的床单,甚是狼狈,给我发短信诉苦,我取笑他:“N城都这样仓皇而逃,何况洛阳城?”(文 / 文文) 老付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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