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巴黎过冬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我不知道是否真的选得不是时候。隔壁的俄罗斯女孩告诉我,冬季的法国让她厌恶,夏季则令她着迷。冬天的巴黎像一只冬眠的野兽,阴冷而潮湿,均匀地呼着热气;半暗的白日里冷不丁就会飘下几片雪花,四处乱逛,需要随时扛着伞。杜乐丽花园里,大革命中劫后余生的希腊像围绕着水池默然而立,夏日生机勃勃的喷泉也凝结成了雕塑,无处过冬的天鹅和鸭子们在反光的冰面上扑腾着冻僵了的翅膀,互相争着稀少的游人手里为数不多的面包屑。为新年而搭建的转轮在风中寂寞地亮着灯,衬着不远处孤独的方尖碑,它愣愣地立在协和广场上无所适从:自从被胡乱地安插在这个路易十四站过的城市中心起,它就永远失去了只在沙漠中才会有的傲气。
左岸,曾经是哲学家和文人的天堂,如今则混杂着游客和庸俗的纪念品商店。被塞纳河的冷风冻得久了,就喝上一大口热巧克力,让可可的苦甜一直暖到心里,然后用甜面包和书细细地研磨掉一整个下午。或者,无聊地边拿银色咖啡勺逐个敲破打蛋器里竖着的一排蛋壳,边研究玻璃窗后匆匆来往的行人,偶尔受了层层堆起的糕点和五颜六色的巧克力的诱惑而驻足。落日时分,顺着蜿蜒的石子路爬上蒙马特高地,赶在余晖未尽起雾之前站在圣心大教堂下,看黄昏下的巴黎渐渐沉寂在薄薄的氤氲下,亮灯的夜晚像罩着虚幻轻盈的面纱,天际触手可及。
雪下得大了,就窝在家里。捧一杯热茶,坐在斜木屋的尖顶下,透过阁楼的窗户看落在窗棂上的雪片慢慢堆起;或者踩过厚厚的雪走在小院子里,呵着冷气跺着脚,顺墙根找挂在枯藤上长灯笼般的猕猴桃和冻土里埋着的烂苹果。房东住在底层,常常独自摆弄他的小号或者小提琴,每天清晨都能从房间里传出破碎的音阶;房东太太是个说法语舌头会打结的俄罗斯胖女人,会拉着我去弹他们家没人碰过的琴,边听边偷偷地抹眼泪,抱着我说:“Mon Cheri,你像极了我还在俄国的女儿。”
海明威曾盛赞巴黎是一场流动的飨宴。而我,只是当半躺在Angelina的软椅上搅拌浓稠的近乎凝固的热巧克力,或者靠在Laduree童话般色彩的桌前嚼着杏仁软糖时,才勉强从寒冷的冬夜里缓过劲来。带上一本厚厚的LP,穿梭在迷一样的蛇形小巷,我在把一页页目的地折起来又展平的过程中感受到了满足。阿兰·德波顿宣称,完美的旅行莫过于待在家里,一边悠闲地翻英国航空公司的世界航班时刻表,一边在想象的国度中遨游。有时候快乐并不直接来源于旅行或者流浪,而出自我们渴求改变的心境,正如飞机的上升和列车的运动都能带给人脱离现实的快感。当寂寞的人群刻意隔开彼此的距离时,了解和熟悉一个陌生的城市,寻找街头巷尾落下的点滴温情就成了对心灵最好的抚慰。当我们觉得伤感或是孤独,公路边一个半暗的加油站、深夜里无人的候车亭才是最好的归宿。我们脆弱的感官会因为担忧着未来而无法欣赏眼前的美好,却又会常常突然被细小琐碎的瞬间感动而流泪,那也许只是地铁里某个流浪的小提琴手,又或许是教堂前瑟瑟发抖的行为艺术家,一杯暖茶,一碟点心,在无人知晓我的姓名的城市里收集着幸福的碎片。
莫奈说:我在大块的颜色之后追逐,寻找不可能到达的境界。(文 / Rao Ting) 巴黎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