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MCA里学太极

住在曼哈顿中城时，公寓隔壁有间YMCA健身俱乐部，一楼临街是一间练功室，大玻璃窗后面，有时是跆拳道，有时是莎莎舞，有时是小朋友的生日派对。每次路过，我都不由心想，在路人眼皮底下，跟着老师，照着镜子，忘情练习，岂会自在？还好，我参加的游泳、瑜伽和器械活动的场地都不临街。

一日研究课表，突然兴起，想学太极。一看，星期天早上有太极课，老师名叫罗伯特，名字边上还打了三颗星，是深受欢迎的名师的意思，于是决定去试试。

在运动衫外面裹上棉袍，从公寓冲进YMCA，刷好卡，门卫指路，教室竟然就是临街这间——可好，轮到我自己被路人看了。自我解嘲说，纽约人集体浑不吝，越被人看越抖擞，管它，今朝就硬着头皮学一回！

走进练功室，不由在心里笑了出来：老师是一位貌似摩根·弗里曼的黑人，很邋遢的样子，留着灰白的大长胡子，戴着烟灰色的绒线帽，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红色耐克长袖汗衫，下面是一条黑色的防雨运动长裤。更为弹眼落睛的是，他竟穿着一双黑色的人字拖——没错，连正儿八经的拖鞋都不是，而是，人——字——拖！

悠悠的中国音乐响起，十来个穿着汗衫、形形色色“黄瓜茄子”般参差不齐的外国人，开始跟着罗伯特老师练太极，而我，竟也是这群人之一。罗伯特老师神色端凝，语音平静，一边示范，一边用英语引领，间或还用中文讲讲白鹤亮翅、金鸡独立，中间还嘟囔了一句，怎么回事，今天我特想讲中文。想想看吧，一位粗粗的、手大脚大的邋遢黑人老伯，竟然在做云手、金鸡独立、白鹤亮翅，细微的甩手、扭腰、抖肩，竟然一片行云流水。不知不觉中，半个小时过去，只觉气脉舒畅，静心忘忧，不知今夕何夕，一种超现实的感觉升腾而起。

一边练，一边思忖着，不知路人怎么看我们屋子里的这帮“黄瓜茄子”，不过一秒钟后，这个问题就灭了下去——谁都不认识，继续浑不吝。

一段学完，老师换碟片的间歇，给我们讲起了太极、气功、哲学的道理：练太极，要讲究平衡，脚要站稳，好好感受自己的气息；做人要圆融，什么都要适度，在脚底、头顶、手上、腿间，都要感觉有一个球在那里；不要把动作僵硬定死，每个动作都有起承转合，一个动作的结束是下一个动作的开始，要渐次衍化，不要决绝，不要逼入死角；人生要顺势而为，要有开阖、张弛、伸缩、进退，就像交女朋友一样，不要一味对她们说Yes，也不要一味说No，要两种都说，间或说，聪明地说……

这是新年前的最后一节课。天气预报说，纽约中午起飘雪，晚上将有大雪，隔着玻璃窗，屋外的路人缩着脖子匆匆而过。想想看，大冷天里，曼哈顿中城，一群参差不齐的国际学员，在暖洋洋的教室里，在飘飘渺渺的中国音乐里，跟着一位盘着长辫子，戴着绒线帽，穿着防雨裤，趿着人字拖的黑人老师学太极，倾听起承转合的人生道理，且深深沉醉其中，这事儿，怎么想都觉得像个传奇。（文 / 嘉禾） 太极太极中国太极拳里学ymcaYM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