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式浪漫

（文 / 驳静）

母校的学生宿舍有两片区，女生在这头，男生在那头，中间隔了一个地铁站和天桥。“大一”第一次去梆子井男生宿舍区的时候，男同学领我去了据说是那边最受欢迎的餐馆，叫普罗旺斯，我暗暗记下这风光绮丽的词，不露声色地穿插在对话里头，听到的同学们都说是浪漫的法国国土里最浪漫的地方，夏日阳光下的田野里，可以收获一大片一大片薰衣草的紫和向日葵的金黄，听来听去，似乎只剩下浪漫这个字眼。

“大二”暑假，我们半个班的同学在广东某城的电视台实习，芒果台热播着新拍的《又见一帘幽梦》，男女主角的蜜月就在普罗旺斯上演，女孩子们惊叫连连，那里真是传说中的爱情圣地。那里每一缕阳光都是X光照出白骨、刻写血红的浪漫，每一棵树下都见识过一百万对拥吻的男女，每一株草都象征一见就倾城、春风吹又生。

后来，听说北京的房山也栽出一片专拍婚纱照的薰衣草田，富阳江畔的情侣开车一个小时，也找得到薰衣草田来入画。

我们果然是摄像出身的国家级导演培养出来的观众，对宏大的一眼看不到边的繁复的色彩叠加的美情有独钟，一看到浅紫渐进到深紫就挪不开眼睛，就像叫花鸡落到洪七公手里，正中下怀。所以呀，除了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我们还爱去看荷兰的郁金香田，跟我那个60岁的女同事一样儿一样儿的，十年来中午那餐只去两三家餐馆，每次都点同一份餐。

一次和朋友同坐从马赛到隔壁土伦的火车，那一趟列车，时而靠近蓝色海岸，时而驶过山溪涓涓，时而又穿过小森林一片，车程不到一个小时，风景却丰富可口，同伴说话有种暴力的温柔，她奋起拳头呼喝一句，这好山好水，却偏偏都是法国人的。

人家说生活在别处，似乎因此法国人的浪漫与这好山好水从来无涉。没听说身边法国朋友搞起浪漫来有一招叫“南郊看田”的，南部对于巴黎人来说，就像肚饥者碰到的一大碗白米饭，是个价廉物美朴素实在的度假休息处：有沙滩有烈日，火车只用开三个小时，不赶紧把半年太阳晒回来，暴殄天物是要天打雷劈的。

要说法国男人的特点，不靠谱一定能在前三中占得一席。所以对法国女人来说，真正的浪漫还要数正儿八经带着女孩子出去吃一顿饭，要去有好大厨的馆子，事先也定好位置，末了他来结账，再换一家喝杯咖啡，整个过程不迟到不早退不掉链子，女孩子就很高兴了。

这就好比毛姆的短篇，与写着人们不好意思承认看不懂的故事的卡夫卡们相比，缺乏实验的个性，偏偏却让人觉得琐碎温暖。大家争着诉说对浪漫的理解，蹦出一个个带着浓郁色彩的关键词，铺到画布里，两笔再勾出一对牵着手的情侣，浪漫的模子就有了，那么“靠谱青年请吃饭”一说，立马俗气到不可理喻，配不上“法式浪漫”这个大词。这样看来，反而是餐馆老板深得精华，把普罗旺斯四个字安在梆子井学生宿舍区里、以卖盖浇饭出名的小馆子身上。 浪漫普罗旺斯法式浪漫法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