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丽尔

作者:朱伟

(文 / 朱伟)

费丽尔(Kathleen Mary Ferrier),著名的英国女低音(也有人认为是女中音),出生于1912年4月22日。今年百年纪念,Decca唱片公司在她原有10张一套的纪念集基础上补充了内容,变成满满14张纪念套。这次补充,除了多搜罗了些散曲,还增添了她唱的布里顿《春天交响曲》、与克莱姆佩雷合作的马勒《第二交响曲》与《亡儿之歌》,也收进了《大地之歌》。

我们就是通过这个布鲁诺·瓦尔特1952年5月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的著名录音,才牢记了她的名字,并记住了与她合作的奥地利著名男中音帕扎克(Julius Patzak,1898~1974)。费丽尔是1951年发现患乳腺癌的,当时,癌症的治愈率远不像今天这样。但为了保住音色,她竟拒绝了包括摘除卵巢在内的一切根治性建议,在她心中,艺术真是高于生命。这个《大地之歌》之珍贵,对当时已76岁的布鲁诺·瓦尔特而言,可谓“抢救性录音”;对她而言,则是以最后之生命,来完成马勒的告别。融入自己的命运与心境,她以强大的内心力量唱出对友情、爱情的缠绵悱恻的依恋,据说唱最后乐章“告别”时,曾几度哽咽着唱不下去。倾尽内心情感,献给她所爱的一切,在维也纳爱乐乐团一流演奏家们细腻的伴奏下,这绝唱才每每让你心碎不已。由此,这最后的马勒录音,确实是她最感人的演唱。除这个《大地之歌》,布鲁诺·瓦尔特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还同时录下了她唱的《三首吕克特歌曲》,尤其《我消失在尘世》与《午夜》,真有一种强烈的震撼。如果对比她的同胞、女中音贝克(Janet Baker)的演唱,很明显,《我消失在尘世》,贝克用柔美的声音唱出对梦境的一种向往;而她,则已是一种坚定面向死亡的态度,最后是向着那个世界飞翔的感觉。不是音域不同的对比,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演绎。《午夜》,贝克表达的是对上帝虔诚的不断升华;而她,先是对自己命运的控诉,最后结尾,“在午夜,我尽了力,但不知何去何从;在午夜,在午夜,我把我的力交到你手中,上帝,你掌握着生死”。真像是高举着自己的心,把它奉献给上帝,那种激越,真不相信这已是一个被病魔扼紧的灵魂,她以一腔热血,唱成了一首无比庄严的颂歌。

费丽尔端庄、典雅、美丽,看她清秀的外表,很难想象她能有这样气势强烈的声音,而正是这种强度构成了她特殊的低音魅力,有磁性深厚的优质女低音多难求啊。她最后是将自己残尽的生命都换成了这样燃烧着的演唱——1953年,她生命之终,强忍着病痛折磨,还在伦敦科文特花园剧院唱了最后两场格鲁克歌剧《奥菲欧与尤丽迪茜》中的奥菲欧。她与音乐的告别是这样的壮烈:演出的第二场,因癌症到处扩散,病入膏肓,唱到一半,竟股骨断裂!她是强忍着剧痛,直至唱完全剧才被送进医院,最后病逝于10月8日,年仅41岁。

奥菲欧是费丽尔一生塑造的仅有的两个歌剧角色之一,另一角色是在英国作曲家布里顿的歌剧《卢克莱修受辱记》1946年的首演中唱卢克莱修,与她的同胞、著名男高音皮尔斯合作,由安塞梅指挥。遗憾是这个角色至今都未见到录音。Decca公司留下的奥菲欧是1947年的录音,由美国女高音Ann Ayars唱尤丽迪茜,费丽尔留下了一张俊俏的剧照。她在这个录音中的声音特别饱满,第三幕那首名曲《我又失去了尤丽迪茜》,将奥菲欧的伤感、纠结、不知所措,诸种情绪交织得那么充分,她太深情了。之后她1951年在EMI公司还有一个与荷兰女高音Greet Koeman合作的这部歌剧录音,可惜我没听过,没有比较。

费丽尔演唱了一些巴赫、亨德尔的咏叹调,与英国指挥家Reginald Jacques合作录了巴赫的《马太受难曲》,与卡拉扬、德国著名女高音施瓦茨科普夫合作了巴赫的《B小调弥撒》。施瓦茨科普夫曾说,听费丽尔当时唱的《羔羊经》令她终生难忘。遗憾的是,我们现在听到的这首弥撒曲一共只有三个唱段,费丽尔独唱的只有《荣耀颂》中的一首赞美歌,效果并不好。以我自己偏见,她的巴赫或亨德尔,其实远没有勃拉姆斯或舒曼的艺术歌曲有魅力。她的沉厚又饱含着甘醇的情感适合于勃拉姆斯,《最后的四首歌》第三首《死亡多么冷酷》中抗拒冷酷的美丽呼唤,第四首《我用人的语言与天使的语言》中坚硬意志下涌动的如水柔情;《女低音狂想曲》中内敛又深深守护着的美丽浪漫,都唱得美极了。费丽尔唱得好的还有舒曼的《妇女的爱情与生活》,大约也因她自身的感悟吧。我尤其喜欢第四首《你给我戴上戒指》与最后的第八首《如今你让我第一次痛苦》,前者是一种娓娓地抑制不住的甜蜜,后者则是清寂中细细抚摩无法排遣的哀伤。而相比舒曼、舒伯特的歌曲,却感觉没那么好。听出她努力在控制自己,但还是觉得太浓厚了,缺少那种淡淡让阳光照着、轻风拂着的感觉。她唱得轻盈的,倒是那些从小哺育她长大的英国民歌,徜徉在阳光与青草的清香中,那似乎是她无忧无虑的青年时代,那种明丽与沉厚、悲伤形成了特别鲜明的对比。 费丽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