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jessica)

外婆个子很小,非常清瘦,总是留着不变的齐耳短发,到老时仍然有着一张清秀白净的脸,眼睛被细密的皱纹挤成一条细缝,透出的眼神却很清亮。我奶奶说,外婆年轻时是出名的美女,可惜,那个年代的照片一张也没流传下来。

跟同时代的乡下老太太比起来,外婆有很多特别的地方。比如说,外婆很爱认字。外婆算是出生于书香门第,祖上出过秀才中过举人,他们家的规矩是无论男女都必须识文断字,因此她小时候得以上过几年私塾。六十几岁时,她仍然能够流利背诵整本的《龙文鞭影》和《百家姓》。那段读书的岁月该是外婆很快乐的记忆,她常常跟我回忆各种私塾的趣事:喏,那个住在对面的陈老头是我的同学,小时候背《百家姓》,老师教他念“云苏潘葛”,说:“云就是天上的云,苏就是我们常吃的酥糖,潘就是街上的潘二麻子,葛就是格酥(我们当地一种面粉做的炸食,方言里‘葛’跟‘格’同音)。”结果到背书时,陈老头背成了“天上的云吃酥糖,潘二麻子买格酥”,气得老夫子勒令他手背到身后,拿出戒尺打手心,一边打一边满教室追。

虽然外婆能背古文,但是她却只认得繁体字,经常在干活或者上街时看到墙上写着不认识的简体字,她总要默默地在手心里写几遍记下来,回家问我。记得有一次,她写了个“工农”,问我后面一个是什么字。那时候的夏天晚上,空气好得抬头能看见整个银河,星星的密度让人感到窒息。我躺在竹床上,一边听外婆背着《龙文鞭影》,一边听外公教我认星座,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外婆有很多经典问题,喜欢一问再问,因为她总是听完就忘。除了经常问到一些简体字,还有个最常问的问题,那就是“演许文强的那个演员叫什么?”因为有段时间,每天晚上我都跟外公外婆一起看《上海滩》,每次放起片头,外婆照例开始打盹,然后放到一半时照例惊醒,接着就是每日一问:“演许文强的那个演员叫什么?”我只好每天回答一次:“周润发。”

外婆和外公的婚姻也是让我经常觉得很有意思的事儿。那个年代的夫妻通常都是父母指配,而且基本都是男大女小,可是娇小的外婆却比外公足足大了4岁;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俩竟然是在战时的防空洞里认识的,这里面肯定有点什么故事。我经常缠着外婆让她说说,她却总是一笑带过。

外婆在世时我才十几岁,那时我一直以为外公外婆感情不好,因为无论外婆做什么,外公总是在一旁冷嘲热讽、嘀嘀咕咕个不停。当然后来自己也恋爱过了才知道,这其实是某些人表达爱情的一种方式。外婆去世以后,外公一下子老了很多,变得沉默寡言,坐在门口晒太阳的时候,总是在身边放一个外婆以前常坐的小板凳。每次看到这样的外公,便觉得很心酸。

外婆去世很突然,因为常年劳动,外婆一直身体很好,感冒都很少得。那天突然说头晕,没等我妈喊来医生,外婆便已晕倒在地。持续昏迷了一周以后,外婆没能躲过这场突发的脑溢血,安静地离世。就像她的人生一样,没给子女添什么麻烦,也没留下什么财产,简简单单、安安静静地离开。出殡的时候家人给外婆的枕头换上了一个新枕巾,上面是外婆出嫁时自己绣的荷花,层层叠叠的花瓣,绣工精致,色泽鲜艳,是我第一次看见。■ 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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