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家、渠家与傅山

作者:李晶晶

戴家、渠家与傅山0戴家、渠家与傅山1在山西祁县有座渠家大院,始建于清乾隆年间。整个院落为城堡格局,墙头为垛口式女儿墙,内分8个大院、19个小四合院,共240间房屋。院落之间,以牌楼、过厅相接,形成院套院、门连门的格局。主人在县城内建有40个院落,人称“渠半城”。当时正是渠家十七代经营的鼎盛时期,有三大财主:田喜财主(渠源潮)、旺财主(渠源浈)、金财主(渠源淦)。

故事就发生在田喜财主这一支脉……

渠荣籙是渠源潮的六世孙,是渠家第二十一代,今年也已75岁高龄,他向我娓娓道来渠家的历史:渠氏家族自有确切记载至今,已600多年。现在广为流传的“晋商渠家”主要是指十二世祖渠文浩繁衍的祁县城内东大街、小东街、新道街的一支。渠氏原籍为上党长子县。明朝时先祖渠济经常往返祁县上党之间倒贩土特产,天长日久,有了点积蓄,便在祁县城内定居下来。随着买卖日渐兴旺,渠家逐渐富裕起来。到第九代渠士重时,便在祁县城内开设铺面,创立字号。

戴家、渠家与傅山2乾隆初年,第十四代渠同海“走西口”,在包头开设“长源厚”字号。之后十五世渠映潢时,又增设了“长源川”、“长顺川”两个大茶庄,从两湘采办茶叶,再经销到各地,最远走至蒙古国和俄国,创建了行程万里的驼铃队。到十六世渠长瀛时,开始在长江流域贩运食盐,此时渠家已经积累了大量的商业资本。到第十七世“源”字辈时,渠家商业进入了黄金年代,经营票号,最著名的有“百川通”、“三晋源”、“长顺川”。其中“三晋源”(1862~1934)是山西经营时间最长的三家票号之一,历时72年,原始资本30万两白银,最兴盛时营业额达六七百万两。据民国初年徐珂在《清稗类钞》中记载,祁县渠家资产在山西30家富商中,排名第四。

1917年,田喜财主渠源潮去世,他的长门长孙渠仁甫被迫接下了家里所有商业经营的重担。尽管渠仁甫的志向是读书研究学问,但家族的重任,让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从1917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私人工商业改造,渠仁甫经营商业40年。前后有八大商号,其中3个是继承祖业,5个是他亲手创建的。

渠荣籙告诉我说,祖父喜读书,好诗文,“经史子集”无所不读。善书法,尤精小楷,80岁的时候仍能作蝇头小楷,至今尚存四五十万字的文钞、诗钞。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古籍善本及书画作品,其主要方向是碑帖及明清书法作品。家中的藏品中,约2/3为书法作品。“由于我祖父喜欢楷书,所以藏品中以行楷作品较多。”

为了便于收藏,渠仁甫还专门开了“书业诚”古籍书画店,主要业务是收购古籍书画,凡书店收到的书画珍品和古籍善本首先要让渠东家看,只要是他喜爱的就留下。这种收藏到“七七事变”前达到顶峰,渠仁甫也成为山西和国内著名的藏书家。当年藏有《四部丛刊》、《四部备要》、《四库全书珍本初集》、《百衲本二十四史》、《资治通鉴》、《皇清经解》、《五礼通考》等古籍善本2000余部,共六七万册。收藏古籍善本10万余册,字画碑帖三四百件,仅傅山的作品就有12件之多。渠仁甫的收藏除少数是继承祖传藏品外,大多是清末民初从众多山西著名书画收藏家,祁县戴廷栻、渠爵庵,太谷孙阜昌、曹铁轩,代县冯志沂,平定李谷人等后人手中购得。

然而,一切的平静,都在1937年秋天发生了巨变。此时日本人进入山西,逼近祁县,57岁的渠仁甫只得带领全家外出逃难,至于逃到哪里,并没有目标,只能随时局的发展边走边看。是年阴历九月二十一日晚上,渠仁甫率家人和长子的好友程千之一家,以及“长裕川”的四位同仁,由祁县坐火车南下。当时车站已经不卖票了,车皮是事先联系的,火车到介休后,渠仁甫的小儿子哭闹不止,无奈之下,只能兵分两路,渠仁甫由长子护送回祁县,儿媳携长孙和程千之一家继续南下,在运城等候。到阴历十月初,就在日本人进到祁县县城前一天,渠仁甫带着家人再次南下。数日后,才与先期到达西安的家人汇合。在西安停留二十来天后,渠仁甫感觉此处也不是久留之地,决定继续南下成都。等到所有人员在成都团聚时已是阴历腊月,与“长裕川”成都分号合住一处院子,三个多月颠沛流离的生活,总算告一段落。

渠仁甫带着家人逃难的时候,无法带走家里所有的收藏,只随身带了少量易于携带的书画。此时,祁县情况极为严重。1937年11月9日,渠家大院成为日军司令部,日军进驻后,对贵重物品大肆掠夺,渠仁甫收藏的书画更是抢劫一空。祁县“长裕川”茶庄总号也遭同样厄运,日军发现这个院子墙高院深,大门一关,俨然一座城堡,十分安全,便占领做长期打算,不久,又在南院东厢房修澡堂。洗澡水就地排放,时间一长,致使南楼地基下陷。

渠荣籙说:“后来祁县‘长裕川’、‘书业诚’的同仁,趁日本兵外出扫荡之际,抢运出一部分书籍物品,存放在‘书业诚’书店库房内。这其中就有傅山的手卷《太原三先生传》和《治学篇》。在我祖父的收藏中,这件手卷以及傅山为戴廷栻所书的《丹枫阁记》、《临黄庭坚诗立轴》都是其中的精品,尤其是那件手卷他都很少示人。当时战事紧张,走得匆忙,未能随身带走。”

傅山(1606~1684)山西太原人。明末清初时期的书法家、医学家,出生于官宦书香之家。1644年初清军入关,太原失守后,傅山开始了常年流离的生活。战争前,傅山家境殷实,在老家忻州有土地,在太原一带也有多处地产。战后,傅家经济一落千丈,傅山被迫寻找其他的办法来维持生计,行医是傅山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他精于妇科,儿子傅眉为其助手。一些傅山现存的书法册页中还保存着他开给病人的药方。另一重要的收入则来自书画,特别是书法。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董事副总裁胡妍妍说:“在明末,傅山已经是山西著名文人,他在艺术上的声誉,没有因为改朝换代而受损,反而日渐声名远播。在山西,士绅和商人依然是傅山书画艺术的主顾,许多人都希望收藏到他的作品。这和他不屈于清政府是有关系的。”

除此之外,傅山也不时地从一些与他政治背景相似的朋友那里获得经济上的帮助,其中戴廷栻与傅山的交往一直以来都传为美谈。戴廷栻出身明代官宦世家,祖父和父亲都是明朝的进士,祖父官至布政使。戴家在祁县有田产,历经战乱仍保留下来。傅山曾称赞戴廷栻“有心计,为人在儒侠之间”。说戴廷栻有侠气,是因为他好交友,为人慷慨;有心计是因为他精明能干。从傅山多次请戴廷栻代办经济事务来看,戴廷栻可能经商并有相当可观的收入,这也让戴廷栻在战乱之后仍能购买战争中流散出来的私人书画收藏,并成为清初北方重要的收藏家。从傅山写给戴廷栻的信中,我们可以看到戴廷栻对傅山的帮助是多方面的,如购买食物,为傅山出游提供驴子和仆人等。他还在山西代理傅山的书画作品。为了回报戴廷栻,傅山常为他作书作画,并充当他的艺术收藏顾问。

傅山是早慧的艺术家,20多岁的时候已经精于文物鉴定,明亡以前,他就以此闻名于山西的收藏家之间。明清之际,山西的文化在全国范围来说不算发达,但明代山西的书画收藏却颇为可观。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明初分藩时,朱元璋曾把许多藏于皇室的古书画作品分赐诸王,分藩太原的晋恭王朱~(1358~1398)得到大量皇室上赐的书画。到明末,许多官家藏品已流入私人收藏家手中。傅山从年轻时就对山西的书画收藏十分熟悉,在《题宋元名人绘迹》中就谈到他年轻时为人鉴定书画的事。

顺治十一年(1654),傅山因宋谦供出其曾接受南明的任命而入狱,称“甲午朱衣道人案”。这年秋,在狱中的傅山应挚友戴廷栻之请,于太原府狱中写下了《太原三先生传》。故落款为“甲午菊月朱衣道人山记于忧患中”。胡妍妍说:“甲午(1654)6月傅山受宋谦案牵连入狱。据载,9月戴廷栻请傅山作《太原三先生传》。研究者疑惑,6月入狱,9月怎么还能写呢?推测是戴的记载有误。后来,看到这件手卷,傅山亲笔书:‘甲午菊月朱衣道人山记于忧患中。’再查其他记载,印证此时正是第一轮审讯完毕,第二轮审讯之前。文物的补史、证史的作用就在于此。”

对于《太原三先生传》,戴廷栻在《晋逸诗序》中记有“甲午秋,予以素绢索书于公他先生”。而傅山《治学篇》的第一句为“枫仲要书,辄复与作”,即为戴廷栻又写了一幅。胡妍妍说:“两手卷所用绢的规格、幅宽、丝的旦数、色泽,以及题款所钤之印与写《太原三先生传》时用的完全一样,戴廷栻收藏的傅山作品非常之多,可戴廷栻恰好将此两卷装裱在一起,定有其含义。据此分析判定,《治学篇》与《太原三先生传》所书的时间相隔不久。”

顺治十七年(1660),戴廷栻在祁县城内兴建了一座三间四层规模宏大的建筑,起名“丹枫阁”。建成后成为“反清复明”的活动据点,一时名满天下,当时文人墨客称“南有冒襄之水绘园,北有戴廷栻之丹枫阁”。渠荣籙说:“丹枫阁自然是清政府所不能容忍的,到康熙的时候,丹枫阁毁于大火。此后,戴家日渐衰败,在祁县靠开设镖局谋生,我们家的许多生意都交由戴家保镖。我的叔伯曾祖父渠本翘很敬仰戴廷栻的学问和品格,专门从戴家后人和民间收集了戴廷栻的不少著述以及戴廷栻的画像,还在民国初年出资为其出版了《半可集》,并亲自撰写了前言。”当时祁县以乔家和渠家最富,戴家的藏品逐渐被这两家购藏。流散到其他地方的也有一部分。傅山的《太原三先生传》和《治学篇》手卷大约是在清后期转藏到了渠家。

话再回到抗日之际。1945年春夏,日军神谷特务队进驻“长裕川”,因躲避美国飞机空袭轰炸,在“长裕川”北园挖防空洞,不料一下子挖出了三个大瓮和一口大鱼缸,打开盖在上面的石板一看,里面全部是白花花的大元宝,总计白银40万两,日本兵又是一阵惊喜,将白银统统装箱运回日本。这些元宝是渠源潮留下来的。

有一年“长裕川”开账后,渠源潮将红利40万两全部埋在总号院内,目的是为了防止日后赔累亏损,不幸被日本兵发现,强行运走。事后,“长裕川”派人到天津日军司令部交涉归还,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日军为掩盖事实,给了一纸所谓的“感谢状”,上写“捐献支援大东亚圣战”,半年多后,消息才辗转传到成都,渠仁甫仰天长叹,悲愤万分……渠荣籙回忆说:“解放后,我们1951年回到太原,当时老家那边还有字号,店员们把从日本人扫荡后清理出来的东西,包括衣物、家具、古籍书画,成箱成箱地运到太原交给我们,他们都相当好,非常讲义气。”

1954年渠仁甫将商号店员从日寇手里保留下来的古籍清点完善,将其中477部1.14万余册捐给祁县图书馆,1955年又将其中550部捐赠山西省文史馆。如明代著名的毛氏汲古阁刻本《十三经注疏》、《说文解字》、《津逮秘书》、《李文公集》、《陆状元通鉴》、明正德九年司礼监刻本《少微通鉴节要》、明万历三十一年刻本《唐类函》以及康熙、乾隆年间清宫武英殿本《南巡盛典》、《钦定佩文韵府》、《五色批古文渊鉴》等都在其中。

渠荣籙年轻时,对家里的收藏并无兴趣,解放后,考上山西大学纺织专业。渠仁甫去世后,渠荣籙的父亲接管了家中的收藏。“家父性格谦和,不事张扬,从不对外界宣扬,外人也多不知家中收藏,就连我们也不清楚。直到‘文化大革命’抄家时,把家中的所有书籍、字画当做‘四旧’查抄一空。那时家里的藏品只是鼎盛时期的一小部分,但在今天看来,也是数目惊人。连着数日,从家里拉走了十几卡车的东西。所幸家父1976年平反昭雪后,这些书籍、字画又归还回来,实乃所幸。”到此时,渠荣籙见到了这件傅山的《太原三先生传》和《治学篇》的手卷。

300多年的时间,朝代更迭,物是人非,这一件手卷却静静地走了过来……■

(实习记者谢济对本文亦有贡献)傅山书法赏

戴家、渠家与傅山3草篆杜甫观安西兵轴

纸本 纵183厘米,横52厘米

西安碑林博物馆藏

释文:奇兵不在众,万马救中原。谈笑无河北,心肝奉至尊。孤云随杀气,飞鸟避辕门。竟日留欢乐,城池未觉喧。傅山书。

戴家、渠家与傅山4草书临王羲之阔转帖轴

绢本 纵162.7厘米,横44.6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释文:阔转久劳想,岂舍知足下常同之,卒未近,缘如何,数令知问。义之。真山临。

戴家、渠家与傅山5楷隶草篆诗文册页(七)

纸本 纵31厘米,横17.3厘米

晋祠博物馆藏

即石成基,凭林起栋。萝生映宇,泉流绕阶。月松风草,缘庭绮合。日华云实,傍沼星罗,檐下流烟,共霄气而舒卷。

戴家、渠家与傅山6行书读鬼谷子公孙龙子等杂记册页(一)

纸本  纵34.3厘米,横17.8厘米

晋祠博物馆藏

释文:鬼谷子中经

文之古奥质挚不待言,而肝肠却浅细倾险,有圣贤之徒所不屑观者。中经谓振穷趋急,施之能言。厚德之人,救物势穷者,不忘恩也。能言者俦善博惠。施德者依道而救。拘执者养使小人。盖士当世异时,或当因免阗坑,或当伐害能言,或当破德为雄,或当抑拘成罪,或当戚戚自善。

戴家、渠家与傅山7小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残稿册页(一)

纸本  纵20厘米,横11.5厘米

山西博物院藏

释文:(前缺),佛威神,从座而起,偏袒一肩,右膝着地,向薄伽梵,曲躬合掌,白佛言:世尊,唯愿演说如是相类诸佛名号,及本大愿殊胜功德。令诸闻者,业障消除。为欲利乐像法转时诸有情故。尔时世尊,赞曼殊室利童子言:善哉善哉曼殊室利。 傅山山西经济戴廷栻山西太原渠家戴家文化山西书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