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传

作者:曹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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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当阿姆斯特丹的人们第一次看到犀牛这种皮糙肉厚、头上长角、三个脚趾的丑陋动物时,都摇头对它的存在表示不信。癌症引起了人们同样的疑惑,它种类众多、特征各样,即便是专业医师,对它是否为恶性、是否有浸润性也不能保证准确预测。看似同样的癌症在两个病人身上会出现千差万别的作用,引发截然不同的病情,两个人将面临不同的命运。

悉达多·穆克吉(Siddhartha Mukherjee)在《癌症传》(The Emperor of All Maladies:A Biography of Cancer)一书中向我们讲述了人类从对癌症懵懂无知,到探索癌症“统一理论”的历程,希望由此找到治愈癌症的方法。穆克吉今年41岁,印裔美国人,在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做助理教授,同时在哥伦比亚大学医学中心行医。他于去年出版的这本书入选《纽约时报》“2010年十佳图书”,今年又获得普利策奖。

2003年夏天,当穆克吉开始在波士顿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接受癌症药物高级培训时,就有了写书的想法。培训一周,一位已经结束培训的同事把他拉到一旁,像很多人谈论癌症时一样小声说:“这个项目被称为沉浸式培训,‘沉浸’意味着‘沉溺’。”他告诫穆克吉:“别在医院干了。你会离不开它,或者被它吞没。”

“但不可能不被吞没。”穆克吉写道。每天晚上结束工作时,在医院停车场的灯光下,他会发现自己哑然失语,自讨苦吃地重新考虑当天做出的决定,重新给病人开具处方,像他的病人一样被可怕的定期化疗和拗口的药物名称,诸如环磷酰胺、氟尿嘧啶、泼尼松、门冬酰胺酶等等所折磨。

他有写日记的习惯,将很多病人的故事记录下来。日记写得越来越多,他便产生了回答一个问题的想法:“在癌症漫长的演化历史中,现在处于什么位置?一路是如何发展过来的?”为了不“沉溺”,他开始写书。这位雄心勃勃的医生,完成了这部医学中不同凡响的癌症史。“他试图进入这种不死疾病的思想,了解它的性格,撕去它行为的神秘外衣。”《纽约时报》评论道,“这是一个他被迫要讲的史诗般的故事,如同一个满怀激情的年轻牧师试图给撒旦立传一样。”他以自己的个人成长历程为线索,从到医院实习的第一天开始,着手把一些单独的线索编织成一个条理清晰、引人入胜的故事。

癌症传1( 悉达多·穆克吉 )

古埃及医生伊姆霍特普(Imhotep)在公元前2600年左右最早提到了癌症,接着,古希腊名医希波克拉底和古罗马医生盖伦也提到了癌症,但他们只做了简单的临床描述:身体肿胀、出现溃疡、死亡,并将此归因于“体液”或胆囊堵塞。19世纪中叶,一位德国病理学先驱鲁道夫·菲尔绍(Rudolf Virchow)鉴定出癌症的一个特征:细胞不受控制地增殖。但是产生的原因一直是个谜,人们开始寻找治疗办法。

外科医生挥舞着手术刀,手术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但是术后复发的状况表明手术并不能根治,只是姑息性治疗。医生认为,只有手术涉及的范围越大,治愈的可能性才越大,于是出现了医学史上最为残忍的手术之一——乳房切除术。穆克吉在书中写道:“外科医生切除乳房、胸肌、腋窝淋巴结、胸壁,有时还会切除肋骨、部分胸骨、锁骨和胸部的淋巴结……自信爆棚、充满幻想、被药物的效力冲昏了头脑的肿瘤学家们,将他们的病人和他们的自制力推向了灾难的边缘。”

随着病理学的进步,人们认识到白血病和淋巴癌与血液细胞有关,很明显不能为了治疗而把整个骨髓和淋巴系统都完全割除,尽管之前也有一些医生尝试过,但都以失败告终。人们对化疗药物也进行了试验,一开始是单一药物,然后慢慢进行致死性组合,消灭所有异常细胞。人们还发现X射线或其他射线可以杀死癌细胞,这些射线以近端和远端的淋巴结为目标,瞄准扩散到骨头、肺和脑的转移瘤。

每个领域的医生都宣称取得了进展,挽救了病人的生命。出于乐观,美国病理学家西德尼·法伯(Sidney Farber)在1962年谈到,随着科学的发展,癌症研究有一个潜在的“奇点”,会出现一个适用于各种癌症的“普遍疗法”。

穆克吉开篇就讲述了法伯的故事,他是穆克吉所在培训医院的创立者之一。法伯起初是一位病理学家,在波士顿一个狭小潮湿的实验室从事分析标本、解剖尸体、鉴定细胞的工作,到1947年时,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近20年。那一年夏天,一名波士顿造船厂工人两岁的儿子生病了。法伯用显微镜检查了孩子的血液,发现了急性淋巴母细胞性白血病症状:大量恶性白细胞“狂乱地分布着,染色体有的聚集、有的分散,像是握紧和松弛的小拳头”。这种病发作极快,几天内就可导致一个看上去健康的孩子死亡。当年11月时男孩奄奄一息,12月法伯给他注射了一种处于试验阶段的药物——氨基喋呤,不到两个星期,男孩又能走路、说话和吃饭了。但这不是康复,仅仅是减轻了病症。不过对法伯来说,这是治愈癌症梦想的开始。

第二年,法伯开始帮助一位肠内长淋巴瘤的男孩艾纳尔·古斯塔夫森争取研究基金。这个男孩是波士顿“勇敢者队”的超级“粉丝”,为了得到关注,法伯给他重新取了一个名字叫吉米。那年5月,电台节目主持人让“勇敢者队”的队员进入吉米的房间,并歌唱《把我带到球场去吧》。

到1952年夏天,法伯已经建造了一座壮观的新医院——吉米诊所。很快,在社会名流、医务慈善家玛丽·拉斯科尔的帮助下,他们设想“建立一个癌症曼哈顿计划”,通过专业的广告宣传、资金募集和对共同事业的激情,一起推动美国进入抗癌之战。1971年,美国总统尼克松签署了《国家癌症法案》,将其写入法律,并授权在接下来的3年中投入15亿美元作为研究基金。

这并非全是好事。上世纪70年代,研究人员仍然不明白是什么造成了细胞恶化,他们从没有懈怠过,但是他们工作的意义模糊不清。在鸡中发现的一种病毒会引起一种癌症,同一家庭的几个人有时都会患上一种罕见的眼肿瘤,某些特定职业似乎会导致恶性肿瘤。历史上,烟囱清洁工易患阴囊癌,制造染料的工人易得膀胱癌,战时在船坞处理石棉的工人会死于胸腔内膜内的恶性肿瘤。镭,这种X射线源被用来治疗一些癌症,但是也曾导致居里夫人及其同事患上致命的恶性肿瘤。吸烟和肺癌之间有着明确的联系,新发现的艾滋病有时会以一种多发性恶性肿瘤——卡波西肉瘤的形式出现。这些繁杂无序的发现,让人更加困惑。过多的媒体曝光,手握大把钞票,让研究者最后陷入争吵不休、意志消沉和势不两立的内讧中。

事实上,他们应该考虑的是,从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发现中,能不能找出一个普遍规律?人们终于发现,癌细胞疯狂地增殖,分泌一些可以诱导血管增殖的化合物,这些血管可以供给它们生长所需的营养,并且可以让它们渗透进入相邻的器官。正常细胞的基因已经预设好了复制功能,意在抵抗感染和修复损伤,一旦需要就会受到有关分子开关的调控,启动复制程序,但是在正常状态下这种开关是关闭的。看似不同的癌症诱因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会引起基因损伤,锁定这些开关使其处于全部开启的状态,于是这些人体细胞的叛乱者就开始疯狂增殖,进化出无数新的特征,以此抵抗化疗或者在身体其他部位复制。穆克吉在书中写道:“如果我们寻求永生,癌细胞也在用一种极其邪恶的意识寻求永生。”统一理论找到了!

人们对癌症的认识进入了复杂的DNA阶段,为分子治疗提供结合位点,关闭或重启异常的细胞开关。已经有24种新药用于治疗癌症,它们以肺癌、乳腺癌、结肠癌、前列腺癌和白血病的特定突变为靶标,其他尚有数百种治疗药物正在试验中。与此同时,手术、放疗和化疗手段也在不断进步。乳腺癌和宫颈癌筛查计划确保了在癌变早期被检测到,并取得了有效进展。

但是在这本书的序言前一页,空白纸张中间登录了一组惊人的数字。“在2010年,大约60万美国人、全世界超过700万人将死于癌症。在美国,三个女人中和两个男人中就有一个在一生中将会得癌症。1/4美国人的死因以及全球15%人口的死因,将会归咎于癌症。在一些国家,癌症将会超过心脏病,变成最常见的死亡原因。”

从某种角度来说,“抗击癌症的战争正在败下去”。一些癌症的治疗的确在进步,但是被其他癌症的死亡率增长抵消了。人类仍然没有找到适用于各种癌症的“普遍疗法”,无法给癌症这位“病魔之王”刻上墓志铭,这场持续了4000多年的战争将继续下去。■

(文 / 曹玲) 癌症复发癌症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癌症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