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玩家:愿像鸟一样自由地飞

作者:丘濂

飞机玩家:愿像鸟一样自由地飞0( “老男孩”蔡先培73岁开飞机 )

谁在玩飞机?

“飞行是会让人上瘾的。一旦你体会了自由飞行的味道,便再也忘不掉。”何迪(化名)对我说。他今年35岁,既具经济实力,也富有冒险精神,代表了飞机玩家的主体人群。2003年,何迪还在美国读书,因为“非典”回不了国。“我去一个美国朋友家做客,他带我坐敞篷飞机,从空中俯瞰他在佛罗里达州的家。我当时就想,我在中国的许多地方都生活过,河南、山西、北京……有一天,我也要用同样的方式给他介绍我成长的环境。”2005年,何迪终于在美国有了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首先玩起了价格较低的动力伞,“那更多的是在一种安静的状态下,和空间融合成一体的体验”。不久以后,他就在美国考取了私人飞机驾照,开始租飞机或者用朋友的飞机玩飞行。“人的一生中有两种渴望贯穿始终不可压抑,一是对于生的渴望,二是对自由的向往。飞行就是对自由向往的体现。”何迪在博客中这样写道。作为一家投资公司的负责人,何迪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能驾驶属于自己的飞机,在两个小时内迅速逃离乏味的工作,到达一片人间仙境。“那是东北的一片火山湖,海拔有1100多米,地面过去的路十分难走。我给飞机加上浮筒,就在水面降落。你可以想象那幅画面,那是片如镜子般异常静谧的湖面,旁边是树林,还有守林人居住的林间木屋。”

玩家中的老前辈要属赵亮(化名)这样的退役空军飞行员。“飞在空中能带给你一种看问题的全新视角。从高处向下看,一切宏伟的建筑都变得渺小,人群好像蚂蚁,庸庸碌碌穿梭于建筑物之间。我们纠结于生活中具体的烦恼,可它们不过是些琐碎的事情。”老赵80年代离开空军后便把飞行当做爱好,飞的是北京航天航空大学研制的“蜜蜂”系列轻型飞机。“那时候大家都没钱,这种飞机价格不算高,玩家可以承受。它的构造较简陋,是钢管焊接的骨架和帆布蒙皮机翼,但基本的飞行效果可以达到。”

国内首个以个人名义获得飞机国籍登记证和适航证的广东人田威新当年购买的正是“蜜蜂3C”超轻型飞机。“1997年那会儿,我是佛山市高明区电视台的记者。为了凑钱买飞机,我买了辆‘的士’。白天开它去采访,下班以后用它赚‘外快’。半年以后,我将‘的士’转手卖人,所需15万元中最后一笔资金就凑齐了。”田威新告诉我,他对飞行的执著来自于童年时的体验。“我小时候生长在新疆叶尔羌河畔的一个兵团。有一天上学,我抬头看见天上有一个行进的黑点,后面拖着一条白线。他们告诉我那是飞机,我顿时觉得奇异。”1990年,时任兰州电视台新闻部主任赵群力和他的教官黄福年,带着北航研制的“蜜蜂3C”去喀什做飞行表演,在当地当记者的田威新有机会去采访并体验飞行。“就像自己长了一双翅膀,像鸟一样从空中俯瞰大地。整个人的精神境界一下就升华了,顿时感到人类生活的地球真是美好。”田威新说,有了飞机之后,飞得并不是很频繁,“每次飞行实际在天上的小时数不多,但是要叫许多朋友来帮忙”。田威新的起降滑行地点,是离家不远的西江大堤。“上天飞行一般安排在周末,周五晚上我就和朋友分别把机身和翅膀运过去,在大堤旁边扎个帐篷,花4个多小时组装好。起飞或者降落,朋友都要在下面帮我做疏导。小飞机五六十米的跑道就够用,可大堤上难免有零星的行人车辆,需要暂时维持秩序。一箱油300元左右,两天飞行需要8箱,一下2000多元就没了。”现在,田威新在天空中的飞行时间只保持在每年10小时左右。

2000元钱对近两三年来新加入这个玩家群体的人来说,有些微不足道。北京精功飞行俱乐部董事长李晨告诉我,俱乐部自2008年创立以来,已有超过30人加入,主要由企业家和演艺圈的朋友构成。在开设俱乐部之前,精功是一家甲类通用航空公司,经营业务是航空测绘和农化作业。2007年的一天,李晨应长沙远大集团总裁张跃之邀,去参加一次私人聚会。张跃也是国内第一个拥有公务机的人。聚会上,他碰见了科宝博洛尼集团创始人蔡先培等一批爱玩的企业家。“办俱乐部的想法一直都有,看到有这么多人对飞行感兴趣,一下子就下定决心了。”李晨说。通用航空是指使用民用航空器从事公共航空运输以外的民用航空活动。李晨告诉我,在通用航空业发达的美国,占全年飞行小时数最多的两大活动来自于个人飞行和公务飞行,其中个人飞行小时数占到32%。“这部分在未来增长潜力最大,像以农化作业为目的的飞行,田地数量是固定的,需求也是基本固定的。”在精功,会员除了用俱乐部的飞机进行飞行外,还可以将自己购置的飞机放在这里进行托管,也就是交付一笔托管费用后,由俱乐部从选购机型、商谈价格,到办证、申请航线、日常维护等方面,全面打理。

飞机玩家:愿像鸟一样自由地飞1( 田威新在起飞前进行地面试机 )

蔡先培是精功俱乐部的首批会员。俱乐部一成立,他就花13万元,买了40小时的飞行时间,断断续续尝试了运5、塞斯纳172、西锐等型号飞机的飞行。今年75岁的他是企业家圈子里的“老男孩”。“我喜欢一切可以驾驭的、充满速度感的东西。”蔡先培对我说。他在65岁那年拿了驾照,曾经在大兴那边一段早晚时间几乎没有车辆的高速路上在某个瞬间尝试过220公里/小时的速度。2006年,已觉陆上行驶乏味的他又想体验在海上的极限速度,于是他买下了一艘47节的美国高速游艇,每年冬天去三亚的海上开。“我从小就有个飞行梦。”蔡先培说,“17岁那年,解放军来我的家乡广西桂林招飞机驾驶员。当时抗美援朝还没有结束,王海等一批击落敌机的空军英雄让我热血沸腾。我报了名,可是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政审没有通过。后来考上了北京钢铁学院,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在俱乐部其他会员看来,蔡先培的飞行技术一般,“可是老头儿坐在马扎儿上看别人飞也很入神”。在掌握的技术动作十分有限的前提下,颇具战争情结的蔡先培最喜欢模仿空战中飞机如何俯冲扫射,他描述“就是突然下降,一下子失重,再爬坡上升”。

蔡先培还没有考虑购买飞机,他觉得“个人拥有飞机,一是为享受驾驶的乐趣,二是为了到达目的地更加迅捷。在低空空域管理改革未完成时,任何点对点的飞行都需要上报飞行计划来获得审批,私人飞机的优势无法体现出来”。蔡先培现在体验到的,只是本场飞行。以他日常接受训练的精功飞行俱乐部在北京八达岭和河北黄骅的两处机场为例,他可以在半径5公里的低空范围内飞。“在北京的本场飞行我们需要提前一天向中国民航华北空管局和北京军区空军司令部航管中心来申请。如果跨区飞行,好比我们曾为一位会员实现过从黑龙江漠河到海南岛的飞行愿望,我们是提前 10天进行了申请,虽然理论上提前3天就可以。”李晨介绍说。

飞机玩家:愿像鸟一样自由地飞2( 田威新驾驶着“蜜蜂3C”超轻型飞机,鸟瞰地面 )

“黑飞”的困扰

与蔡先培一样,53岁的温州商人朱松斌也喜欢玩,“而且总是在潮流的最前沿,就爱买别人没有的东西来玩”。他是温州市鹿城区航空航海协会的会长。去过他协会参观的记者告诉我:“你一定会被他的‘玩具’震撼。那些水陆两用车、房车、保时捷因为辆数太多,就随意停放在协会门口,夜晚也不入车库。而摩托艇和游艇就干脆露天停放在温州市的几处河道内。”朱松斌并没有什么对于飞行的情结。小时候他和家里人来到温州打工,做的是拉水泥、石子一类的粗活。“拉板车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梦,就是有一天我开着轿车颠簸在山路上。哪里想过开飞机上天呢?”现在,朱松斌最钟爱的宝贝就是他的飞机,除了罗特威Exec162F直升机、罗宾逊R44直升机、蜂鸟260直升机外,其他十余架都在国外,包括已经下订单但还没有交货的。这些飞机中只有几架是拿来自己玩的,大部分朱松斌则看好市场行情准备出售。“像A5水陆两用飞机,我已经订购了5架,并花50万元买下了大陆销售的代理权。”朱松斌说。

飞机玩家:愿像鸟一样自由地飞3( 温州商人朱松斌 )

朱松斌是去年3月初“黑飞”事件的主角。当时民航浙江监管局接到报告,称温州市杨府山地区有直升飞机在飞行。后来查明,正是朱松斌的罗特威Exec162F在该地区上空飞行了二十余分钟。这次飞行未经军民航空管部门批准,属擅自驾机的非法飞行。民航浙江监管局对朱松斌做出了罚款2万元的行政处罚决定。一位飞机玩家告诉我,“黑飞”的现象很多,如果不是被人用肉眼看到后举报,他们的飞机很难被雷达发现,“因为都飞得很低,多在雷达的盲区之内”。事实上,朱松斌在2007年拿到私人飞行执照之前,已经“黑飞”练习过50多个小时。3月初的事件还是他第一次受罚。

关于申请飞行计划有多么复杂?到底是朱松斌尝试申请,中间遇到阻力而放弃,还是他明知故犯,为图方便略去了这道程序?朱松斌告诉我,如果要进行飞行计划申请,首先要保证飞机的身份合法,即要拥有三种证件:国籍登记证、适航许可证和电台执照。“我的飞机里只有一架罗宾逊R44三证齐全,剩下的均在办理国籍登记时出现了问题。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国外的飞机要卖到国内来,就要取得VTC(型号认可证书),这需要国外的厂商提出申请,民航局派人去审查合格后来发证。我买的好几架飞机都是在国内首次出现的型号,因此VTC的获得就很麻烦。二是,有的飞机我不是整机购买,而是进原件来组装,这样价格较便宜,但飞机的设计和组装民航局又不认可。”用朱松斌的话说,罗宾逊R44直升机相当于汽车中的桑塔纳,“价格经济又皮实耐用”,在民航局已经登记过不止一架,因此获得国籍登记证并不困难。但是在取得适航证的时候还出现了点波折。因为办理适航证时,一定同时也要有一份与飞机托管公司的协议,由托管公司许诺进行飞机日常性能的维护,以保证适航持续性。朱松斌本来看重的是一家收费较便宜的上海托管公司。而办适航证的时候,正赶上世博会的举办,整个半年的时间,上海所有机场,都不允许私人飞机起降,也就无法做适航检测。他的这架飞机只好又送去广州的一家具有托管资质的通航企业,至今仍停放在那家企业的通航机场里。

三证齐全是进行飞行计划申请的前提。按《通用航空飞行管制条例》,从事通用航空活动的单位或者个人都能进行飞行计划申请。但操作过程中,由个人申报又很困难。“个人在申报时需要说明起飞、降落的机场。可是我提供的直升机停机坪,他们又不会批准。”朱松斌所说的停机坪有两块。一块是他从农民手里购得的一块土地,他以航空航海协会的名义修建了一个码头,实际为停机坪。因为购地程序并不合法,所以停机坪也无法在申请中上报。还有一块在他居住的高层住宅小区楼顶。“附近的居民一直说直升机起落的噪音会影响他们生活,如果我飞,他们就要举报。”朱松斌说。截至2009年的数字,中国共有颁证通用航空机场71个,在册登记的临时起降点329个。民航局运输司通用航空处副处长靳军号向我解释:“通用航空机场的数量,已经落后于通航飞机的需要。其中大量的临时性、季节性通航机场条件简陋,一般是土跑道,遇有特殊天气就不能使用。民航机场和军民航合用机场均能提供给私人飞机起降,但它们平时主要保障运输航班飞行,目前资源比较紧张。私人飞机体积小、爬升速度慢,安排它飞行,又要避开大飞机后面的尾流,经常是一架小飞机起降的时间,足够三五架大飞机起降。这也是这类机场不愿意接纳私人飞机的原因。”所以,如果没有类似像精功通用航空公司这样有托管资质的企业来代个人提出飞行计划申请并提供起降机场,以个人之力,实在难以满足所有的申请要求。据李晨介绍,全国有托管资质的企业很少。“托管公司理论上可以托管全国各地的飞机,但是受人员、成本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一般也就只能托管本地的飞机了,也就是帮助本地的、停放在它机场的飞机完成申请和管理。因为飞机一旦出现安全问题,对托管企业的打击是致命的。我们无法为自己管理不了的飞机申请飞行计划。”

一位民航局的官员在过去的采访中曾透露,非经营性质的私人飞机,在民航局登记的有接近1000架,还有400架左右的飞机没有获得合法身份。何迪对我说的两个小时之内能够快速逃离现实、进入仙境的飞行体验只是他愿意传达出的飞行带给他的最美好的享受。他避而不谈自己所驾驶飞机的机型、飞行的线路、起降的机场,正是因为这些很容易触及“黑飞”这个最敏感的区域。不过,随着2010年开始的低空空域改革继续推进,在驾驶者具有私人飞行执照、飞行器具备合法身份的情况下,飞行起来便能获得更大自由。至少,马上飞抵自己的目的地不再是飞机玩家的奢望,或者笼统地都被归于“黑飞”的范畴。

我国空管体制的模式是,国务院、中央军委空中交通管制委员会领导全国的飞行管制,空军统一组织实施全国的飞行管制,军民航按照各自职责分工提供空中交通管制服务。据一位业内人士介绍,空中管理的主体在军方,是由本土防御的国防战略决定的。“美国在海外有若干军事航空基地,而中国的空军基地都在本土,日常有许多训练,容易发生冲突。如果将空域看成一只箱子,民航所负责的是一条条公共运输航路和飞行高度所形成的立体通道。在飞行通道之外的飞行活动,就要经过军方的审批。这就是为什么在改革以前,任何飞行活动都要提前报给当地军航的飞行管制部门的原因。”而进行低空空域管理改革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将过去全部是管制空域的低空空域细化为三类,分别是:管制空域、监视空域和报告空域。“其中管制空域仍然延续以前的管理模式,需要提前上报飞行计划来获得审批;监视空域和报告空域则采用报备制,不需要提前申请。这两者的区别又在于对飞机机载设备的要求不同。进入监视空域的飞机要求机上装有二次雷达应答机,雷达系统能监控得到;进入报告空域的飞机,只需无线电联络方式保持畅通即可。”在2010年完成的长春、沈阳两个试点分区里,共划设了13个报告空域、4个监视空域、21个管制空域,其中报告空域和监视空域占两个分区面积的60%,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当地通用航空飞行需求。在2015年前,沈阳、广州、北京、兰州、济南、南京、成都7大飞行管制区都将完成分类划设低空空域的工作。

朱松斌自“黑飞”事件后便开始了等待。他不敢再“黑飞”了,“万一自己的飞行执照被吊销了怎么办?”那架闯祸的罗特威Exec162F直升机被放在一个破旧的仓库里,已经布满了灰尘。低空空域管理改革除了实现空域分类管理外,还有一系列需要军民航相互配合来实现的目标,包括构建低空法规标准体系、加强低空空域管理配套设施建设等等。“根据通用航空发达国家的经验来看,在民用航空的金字塔式结构中,通用航空是基础,私人飞行则是通用航空的坚实的底座。积极发展通用航空已被明确写入国家‘十二五’规划纲要中,今后民航局在加快发展通用航空的同时,将着力为私人飞行营造良好的环境。”靳军号说。朱松斌在等待着那些首次进入国内的飞机早日取得型号认证,也在等待政策放开后他能够安心使用他自主建设的直升机停机坪。如果这些能如愿实现,在不远的未来,朱松斌从自家楼顶出发,只需几秒钟就可到达瓯江上空,自由轻盈地飞翔。■

(文 / 丘濂) 玩家飞机一样自由中国航空李晨通用航空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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