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平衡的杜琪峰

( 杜琪峰 )

与一众同时期香港导演相比，杜琪峰的普通话不是最烂，也算得上比较烂，与周星驰有一拼。徐克在北京买房投资，吴宇森有内地工作室，长驻香港的尔冬升、许鞍华的国语基本也能跟得上思维步调。

杜琪峰在睡眼惺忪的上午听到“北上”的问题时，用极缓慢的语速说：“我觉得北京不适合居住，有沙尘，又下雪，夏天很热，香港到北京3个小时就能来。北京官僚太多，山东、上海都比北京好，我学了很久普通话，学不了。我知道想学比较容易的是常常来北京，常常讲，我可以在台湾、在香港也讲普通话。”

他的固执与敢言时时刻刻体现着，他曾抨击香港电影金像奖是分猪肉。他告诉本刊记者，他不是对制度有意见，而是有人对意见。“怕，你就不要讲，讲了就别怕，你也不用管别人怎么看你，讲了就敢承受后果。你想听就听，不听就别听，我的行为一直是这样的。”

在港片辉煌期成长下的一代男影迷，或多或少会有杜琪峰情结，因为他代表着黑帮片的一个重要分支。不同于吴宇森喜爱的兄弟情、男儿泪，杜琪峰的电影偏于灰蓝色。早期《阿郎的故事》还是催泪弹，中期他与韦家辉等人成立独立品牌“银河映像”后，出品的一系列警匪片更多诡谲、冷冽。

另一方面，杜琪峰又是个绝不让投资人吃亏的导演，他会拍一些自己根本不喜欢的都市爱情喜剧迎合白领需要，如《孤男寡女》、《瘦身男女》这系列固定俊男靓女组合的商业片。3月底的《单身男女》是杜琪峰第一部在内地上映时“一刀未剪”的电影，也是他第二次使用内地女演员。

( 电影《单身男女》               剧照 )

“《单身男女》不是我个人喜欢的那种电影，但过程挺开心的。大家都是开开心心地开工，开开心心地谈自己的感受。”杜琪峰在宣传期也不会违背自己的真实想法，这大概只有他这样狷介的人可以做到。由此他根本不会在乎《单身男女》在他的工作记录中占据什么位置。

通常杜琪峰的商业片中男女主角都有典型的商业都会特征：匆忙、焦虑的蝼蚁，强大的工作压力下还能遇到真爱，给遇不到真爱的灰姑娘们一点光亮。《单身男女》就是这样典型的精神鸦片：苏州姑娘高圆圆来到香港投行做分析员，两个钻石王老五同时看上她，古天乐是银行高管，风流不羁，难得对她是真心；专一深情的吴彦祖拥有个人建筑师事务所，当代男王宝钏苦苦守候，两个男人都有数不清的浪漫招数，弄得高圆圆很苦闷，不知选谁。

( 电影《单身男女》               剧照 )

试映时连女观众都觉得这故事太梦幻，虽然高圆圆很清秀，但好像也不足以使两个条件极优越的男人像公猫似的决斗，因为他们周围的莺莺燕燕实在太多了，这道甜得发腻的甜点会使无知少女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

活灵活现揭示男人心态的桥段当然也有：古天乐第一次约会高圆圆，碰巧那天有个大胸洋妞也约了他，他本打算和洋妞说一声抱歉就去找高圆圆。没想到洋妞拿出一张四季酒店的住宿和自助生蚝券，登时古天乐就精虫上脑，“短平快”的实用主义占了上风。但只是小插曲，最终的结局还要温馨，只是这温馨里夹杂着快餐意味，连浪漫的烛火都点得急吼吼的，人人都做无头苍蝇状。

杜琪峰对这类评论并不在意，他说：“不需要用一种写实的心情去看一部电影，就当一个笑话看，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一样，你说有，或没有，那是你，不是其他人。是否一切围绕物质其实不重要，在实际生活里你要面对一切现实，而这部电影是不针对现实的，你一定要现实就不是这部电影。”

在他的心目中，商业片很实在地就是要赚钱，不需承载意义或反映现实。同样，怎么处理内地与香港电影环境的不同，也是杜琪峰近年来主要考虑的问题。他的《蝴蝶飞》与《大块头有大智慧》经过删减后才得以上映，有一次在内地电视台看到《大块头有大智慧》，他没认出是自己拍的。

都会爱情喜剧是最保险的选择。“年轻人比较容易投入到这种轻松的爱情电影里，送审就没有那么难。如果拍警匪电影就很糟糕，就碰到过很多问题，我们走爱情喜剧的电影相对比较安全。从一个自由的地方到一个不自由的地方，有些东西我们不愿意做，但你希望你的投资人能赚一些钱，所以一定要做一个平衡，不喜欢的也要做。等赚钱了再做你喜欢的事情，这就是我讲的一个平衡。在后期剪片的时候你也要把握好平衡。”

“平衡”是杜琪峰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选择题材要平衡，找哪些演员搭配是平衡，找高圆圆也是因为“花旦在香港基本快完了，30多岁的小生还有几个”，连爱情都是一种平衡。“爱情的感觉就像开花一样，长久的爱情不多，掌握不好平衡就分开了。”

与老板商量好的交易是每拍三部商业片，老板就会同意他拍一部个人风格强烈的电影。“总有一些空间要留给自己，做你喜欢的东西，让那种做电影的感觉一直存在。”杜琪峰的电影经很像生意经，总有一些筹谋和算数在里面。说起来，杜琪峰产生了为自己拍电影的念头还是受了周星驰的刺激。

杜琪峰是有名的“在北京拍戏，香港都能听到他骂人的导演”，但总有人能让他崩溃。近20年前，他和周星驰合作《济公》。那时周星驰有强大的卖座能力，台湾片商在认定这个名字后出资2000万元，相当于全片的制作费，唯一的条件是在规定周期内拍完。

周星驰总是想不清楚今天该怎么拍，随时现场要改，杜琪峰也不能“吼”他，夹在中间完不成工作。“我不是不喜欢演员意见太多，但是你要尊重整个电影剧组里其他的人。”杜琪峰也客观地评价，周星驰是他合作过的几位好演员之一，和黄秋生、梁朝伟一样，是有变化的演员。“他的能力非常高，但修养不是很好。”

杜琪峰本身也是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导演。“我的情商不高，所以不知道如何去处理那些关系。在剧组里，我也很少去费心协调关系，我就确定大方向，细节由其他人去做。如何搞定由其他人来做。”

本来他是TVB艺员训练班出身，比周润发低一届，就是不愿意小心处理各种关系，转行做了助理导演、导演。

其实拍讨好观众的商业片一点不比他喜爱的黑帮片省力。“有时候你做一部很个人化、很有自己方向的电影，反而相对轻松一些。你拍一部票房高的电影是很困难的，我的黄金时期已经过去了，我在80年代拍过很多票房高的电影，90年代也有，但已经过去了，很多东西重复在做的时候，你会感觉很闷。很多人问我预计这部影片票房多少，我说，让它自己走，从纯商业角度看这部电影，票房多少是它自己的命运。”

有人建议他重拍《孤男寡女》试水内地市场，这样风险更小，他觉得无趣。重复自己的东西，连他自己都不会抱有期待和热望，而现在他对电影依然保有热情就是靠商业片换来自由空间。“年龄大的时候你的体能、反应都会比较慢，要看自己想要做什么，如果不想做，就没有好作品。很多人80岁了还很精神，60岁恨不得要死。到90年代后期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风格，能有机会拍电影就已经很不错了。”

近10年来，杜琪峰有很多机会拍自己有兴趣的东西，《枪火》、《PTU》、《文雀》、《暗战》、《柔道龙虎榜》，包括现在等待的重庆打黑题材。“我也喜欢武侠喜剧，喜欢金庸小说，喜欢乔峰、韦小宝，但是没时间，警匪和黑帮题材的电影动感大，人性比较多。”与徐克这个“古装人”相比，杜琪峰自认是“时装人”，还是要活在现实社会里。■

（林潇对本文亦有贡献）

（文 / 孟静） 周星驰单身男女高圆圆香港电影喜剧片平衡杜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