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的棍子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图 谢驭飞)
文/莫幼群
“棍几——棍几——”我儿子只要一到公园,或是有一点林子的地方,就会喊“棍子,棍子”,只不过发音不准,把“子”念成了“几”。
于是父子俩就往树根处瞧,往草丛里瞅,找着一根像样的、入他法眼的树枝当棍子,这次出游才算有了主心骨。
小孩是极端追求完美的,只不过越长大越糊涂、越迁就,自我泯灭了这一追求完美的天性。一根完美的棍子,必须长且直,有枯枝败叶的不行,连树枝上分杈所遗留的“残根”,他都要小心地去除,再用小手掌仔细地摩挲几遍,直到通体光滑,闪烁着越王勾践剑般的光泽——低调而奢华的光泽,才会心安理得地把这棍子握在手里,一路走一路挥之舞之,引得路人侧目。
就像阿基里斯永远追不上乌龟那样,他也永远只能接近完美——这孩子心里明白这一点,如果接下来看到更完美的棍子,他会毫不犹豫地扔掉手上这一根。
有一天下午在野生动物园,我们终于找到了最为完美的棍子。当时,我们正在一片无人的草地上吹蒲公英。顺便说一句,我儿子每回来动物园,其实根本不在乎看不看动物,而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像一个动物,到处乱跑乱逛乱探险乱觅食。这导致我们不走寻常路,常往偏僻的小岔路、小林子、小草地里钻。再说吹蒲公英,也体现这孩子的完美主义。他先吹,但小嘴只能把果托上的絮絮吹走百分之七八十,然后就会指派我吹,一定要把所有的絮絮吹完,不能留一点儿,让果托成为完全的不毛之地。
那天下午,他以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拖着这根粗壮而光洁的棍子走了很长的路。路过了大象馆,路过了猩猩馆,路过了百鸟园,但都只专心走路,过尽千馆皆不入。最后,我为了提醒他,他实在像一只猴子,就领他到猴山去看那些长毛的“同伙”。这一回他双手扶着栏杆,看得十分入神。谁知棍子暂放一旁,竟然被一老太太捡走做拐杖了。我看在眼里,也未加制止,大约也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棍子对于父子俩的意义和价值。待我儿子一转身,棍子已经支撑着那老太太走出数米远了。他小眼睛只往地上找,还不停地说“棍几呢,棍几呢”。
我们给了孩子太多的画笔、乐器、乐高和小机器人,其实只需多给他们一些水、泥巴、沙子和棍子便足矣。
柏拉图说,一个男人这辈子要养一个儿子、种一棵树、盖一座房子和写一本书。谁都看得出来,其重点在于“养一个儿子”:为此我们才要大力植树,好让树枝落下来成为孩儿们的棍子;才要盖房子,但主要是在室内为孩儿们积蓄体能,一有机会就要把他们赶到室外去。至于书,我已经写了几十本了,但还够不上柏拉图所说的标准,因为书中缺乏“生命的秘密”。而这秘密,我已渐渐地在儿子身上看到,但愿将来能够写出——我的笔,也就是我的棍子。 生活圆桌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