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罪恶

(图 谢驭飞)

夏天来到，英国进入最美好的季节。街边人家的房前花园因为会被行人评头品足，所以格外争奇斗艳。有一间老房子，房檐下垂着串串紫藤，正门处种了一棵很大的玫瑰树，枝条沿墙攀援而上，绕着房门开了一串碗口大的玫瑰花，热烈艳丽，红如鲜血，红到触目惊心有点令人不安的地步。我说这玫瑰开得如此之好，不知是不是会有过路的人禁不住问房主有何秘密。配偶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英国式的幽默：“老太太可能会说，很容易，在花根附近每三年埋一个前夫。”

死人能滋养植物，这种情节在金庸小说里也用过。《天龙八部》里的段誉误入曼陀山庄，差点被脾气暴躁的王夫人埋在茶花旁边作花肥。战争将沃地化为焦土，红色罂粟花偏偏最爱在战火烧过骸骨成堆的荒地上开放。鲁迅的诗也说“血沃中原肥劲草”。反常茂盛的植物似乎在为不能开口的死者伸张正义。在安徒生的童话里，这种隐喻被推向了明处：女孩将情人的头颅埋葬在花盆里，上面种了一枝素馨花。女孩在悲伤中死去，素馨花的灵魂带着毒剑，从花里走出来，杀死了凶手，为情人报了仇。

英国人最引以为傲的风景是宁静的乡村，蓝天下绿草间点缀着成片的小房子，房前屋后种着高低掩映的花草，花园与花园以外的绿色原野连成一片。用以区隔的木篱石墙年深月久，生满青苔和植物，也成了自然风景的一部分。坐火车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路过的除了小城镇以外，大多是密密层层的树林和起伏的绿地，牛羊悠闲地吃草或远眺。然而另一种英国人引以为傲的传统——悬疑犯罪小说，故事背景也常常是这样的场景。有线电视的某些台，一天到晚都是宁静乡村的可怖凶案，一播好多年。观众们开玩笑说过了这么多年，这些统共几百居民的小村子，居然还有置身事外没被杀也没杀人的居民在继续生活。

悬疑犯罪故事的社会背景应该是平静的，否则就成了战争故事、黑帮故事、末世故事。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的舞台上，人命之事是背景，安宁和温情才是高亮。悬疑故事极力渲染宁静美丽的乡村图画，是为了衬托起于青萍之末的欲望和感情如何膨胀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小镇恐怖故事的可怕之处在于：从读者也就是外来者的视角看，仿佛整个镇子的人都是知情者甚至参与者。本地人和外来者之间存在着一条坚决而清晰的鸿沟，这条鸿沟只为本地人所见。在本地人这一侧，维持一切平静的表面是最高利益，可以不惜任何代价。这种描摹手法并不新鲜，一定程度上也植根于社会现实。但是有一种副作用就是晚上看过悬疑剧以后，再在日光下欣赏英国夏日的小镇风景和家家户户的美丽花园，心里就多了许多恐慌。 生活圆桌阳光下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