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闯黑龙江

作者:卜键

再闯黑龙江0清代《黑龙江军民打击沙俄船舰图》

自从获得代表俄国与清朝办理划分边界的授权,穆拉维约夫手里又多了一张牌,将运兵抵御英军进犯与谈判划界两大理由混合搅拌,虚虚实实,把一干清朝划界官员整得有些晕菜。

1855年2月底,穆督致函理藩院,指出清方来函的说法不一致:理藩院说明年春暖后派人到库伦等候,库伦办事大臣又说在格尔必齐河两国交界处聚齐。他说希望3月中旬能收到确定的意见,否则就要等到10月再说,因为现在正对英作战,接奉沙皇旨意在解冻后开赴东海,保护俄国领土与人民,也维护与200余年友好邻邦大清国的利益,并说可以在河口湾处理会谈事宜。沙俄枢密院曾被大清理藩院的强硬文书弄得无可奈何,差不多过了100年,轮到一个俄国中将总督发出强悍文字,随意指定谈判的时间地点,至于再次航行黑龙江,只是顺带说上一句。

第二次贯穿黑龙江而下,仍是穆督本人带队,主要目的是与英法联军作战。俄军在克里米亚吃了新式武器的大亏,也在迅速改进。穆氏设法购置了400支新式马枪,另有一批带瞄准器的来复枪,从圣彼得堡请军事专家前来兵营训练,并带来可提高射程的子弹模具,在外贝加尔各营加紧铸造。石勒喀造船厂有超过1000人在忙碌,他所关心的汽轮“石勒喀号”也已造好,成为总督大人新的旗舰。经过去年的首航成功,穆督悉知黑龙江防御武力的虚弱,更加肆无忌惮;对于沿途河道情况,也有了一些航行经验。他组织了一支更大的船队,装载大批军火与辎重粮饷,分为三批,以避免在河道狭窄处自相拥堵和碰撞。穆氏心细如发,为每一批选择了有权威的指挥官,每条船确定了负责人、划船手,尤其重视火药的装运,反复交代。第三批有12艘驳船装载一支移民队,由专差官沃尔康斯基带领,就是那位十二月党人老沃尔康斯基的儿子,很受穆督赏识,步步提拔,负责对黑龙江流域的殖民行动。船队共有50多户移民,另有船只运载牲畜和干草,结果干草船撞滩搁浅,牛啊羊啊饿死大半。更让穆督想不到的是,来自总参谋部的三名地形测绘员,夜间航行时被冰排撞翻,葬身水中,所带全部仪器、图册也都同归于尽。此事发生在俄罗斯境内,船队还未起航。

5月5日,穆拉维约夫率第一批舰船出发,整个船队也遇上搁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挣脱。在库马拉江段,遇到4艘上行的帆船,乘坐着奉命前往格尔必齐河谈判划界的清朝官员。穆氏告知自己要往入海口备战,建议他们返回瑷珲等待,回答是奉旨所为,不敢变更路线。三天后,穆督经过瑷珲,派属下给富勒洪阿送去一封信,声明亲自统帅大军赴东海与英军作战,有轮船1艘、大船104艘、8000余人,以及大炮、枪支、火药和给养,请他们不要阻拦。去年俄人闯卡而下,清黑龙江水师虽不敢阻拦,但仍登船查验人数和装备,以示主权在我,这次老穆干脆先递一份清单,不劳登船了。

在此之前,黑龙江将军奕格曾上奏:“俄罗斯船只过境,应否放行?请旨遵办。”咸丰帝的批复可谓夹缠不清,先说沙俄与别国发生争端,只能由外海行走,不得随便取道内地;又说俄船过境时既已放行,若此时阻其归路,不免滋生纠纷。命奕格查探明白,如系驶回之船,即听任其归国。若是从上游新来之船,“告以内地江面,不能听外国船只任意往来,此后断不可再从黑龙江行驶”。哈,说的还是“此后”,这次既然来了,那就请过去吧。

为了保存实力,穆督于去年底即派人往堪察加,命令撤除港口设施,武装所有船只,调走卫戍部队,迁移政府机构和官员,用运输船运送所有家属,去哪里?仍属于高度机密。小小的俄国区舰队惧怕敌舰卷土重来,在港口封冻未全解时就破冰而出,岂知两艘敌舰已在海面巡视。交好运的太阳再次照临俄国人身上,暮色遮蔽了英舰的视野,堪察加舰队在海军少将扎沃依科率领下脱险而出,驶向鞑靼海峡。英舰很快追过来,在迭卡斯特里湾与俄舰交火,然后封锁海峡,请求增援。俄国人见状不好,赶紧收缩兵力,将湾内舰只撤离,同时放弃了炮台与哨所。

穆督正在赶往下江途中,得知亚历山大哨所不战而弃,大为恼怒,命将英别尔格大尉送上军事法庭,对决策撤离的涅维尔斯科伊和扎沃依科也很不满。严令之下,俄军决定与敌人大干一场,数百名士兵肩扛手拉,愣是将重炮弄上拉扎列夫岬炮台,各舰也做好殊死一拼的准备,总督忽又传令拆除炮台,撤回军舰。原来老穆已抵达河口湾,认真相度周边地形,觉得在海峡无法与强敌抗衡,还是庙街更便于扼守,也有利舰船停泊,遂命撤防。

9月初,由吉林、黑龙江、库伦三地官员组成的大清谈判代表团经过一番南辕北辙之旅,在瑷珲会齐,赶往穆督所在的马林斯克哨所。双方连续谈了三天,前两天老穆让手下支应,最后才出场,提出两条:一是已在河口湾及沿海修筑要塞和工事,此地区应永远归属俄国;二是为保障对河口湾等地的供应,必须在黑龙江左岸建立居民点,而黑龙江正是两国最无可争议的天然疆界。清方的主要代表富尼扬阿官不过佐领,与老穆完全不在一个量级,嘟嘟囔囔地争辩了几句,也就回来了。

划界谈判,对于老穆而言只是一个幌子,心思仍在对英法联合舰队的作战上。作为一个经历过实战的统帅,他丝毫不在意朝令夕改之讥,舰只可以躲起来,炮台可以撤除,至于先前对涅和扎的批评,则仍坚持己见。穆督亲自赶往迭卡斯特里湾,重建亚历山大哨所,并部署两个连携带火炮在岸边森林里扎营。孰知敌人总也不来,看看进入10月,老穆刚乘船出海转道阿扬港返回,三艘英舰来了!其中两舰驶入碇泊场,以7只舢板载着400名士兵,直扑亚历山大哨所。接近海岸时,俄军突然枪炮齐射,英军猝不及防,很快溃败而逃。敌舰重新逼近,以猛烈炮火轰击沿岸各处目标,而俄军早隐蔽到射程之外。次日,英舰继续炮击空荡荡的军营等设施,也曾派武装快艇试图登陆,遭到痛击退回。两天后,俄增援部队纷纷赶来,敌人仍采取舰炮轰炸与快艇登陆的路数,可占不到便宜,又待了两天,打了几个冷炮,终于撤离。老穆虽不在战场,却再次证明了自己的决策正确。

俄国的陆军不惧英国人,而舰队则甘拜下风,避之唯恐不远。在此后的几个月内,涅维尔斯科伊与扎沃依科的主要精力,就是把俄国战舰(分别来自赴日舰队和堪察加舰队)导引进黑龙江口,以图保存。这在浅滩纵横、水道弯曲的河口湾并不容易,要等候朔望大潮,要卸下船上物资,卸下大炮等武器装备,使船体变轻,还要以蒸汽轮船牵引拖拽。彼得船厂匆忙赶制的“额尔古纳号”只有60马力,在航道弯曲浅险的峡湾,牵引高大笨重的木制战舰,有点像小马拉大车,遇上风气波涌,就连自身也难保。老普的旗舰“巴拉达号”就因船体过大,只好返回皇帝湾停泊,结果英法舰队来了,慌忙间将之凿沉,成为涅氏的一条罪状。(待续) 黑龙江历史海军边疆穆拉维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