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信(1033)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啤酒是何等尤物?
我上小学时有一次参加学校办的知识竞赛,那时的竞赛都是一板一眼的,教委要搞什么思政教育,就发下资料让大家背熟,届时布置好会场,同学们在老师、校长跟前背一遍就行了。那次竞赛问到什么是哈尔滨之最,按照材料,应该是最大的电机、自主研发的飞机之类。可怜我们一个同学站了好长时间也想不起来,后来情急之下大喊:“哈尔滨人喝啤酒喝得最多!”老师、校长大笑,算他通过了,尽管资料上根本没这条。
身在庐山中,往往不识庐山真面目,我一直不知道哈尔滨人对啤酒的钟爱到了什么地步。后来上网才知道,哈尔滨人每年消费啤酒的总量排名世界第三。而100多年前啤酒登陆中国的第一站,就是中东铁路的枢纽——哈尔滨。
啤酒是何等尤物?无论古代风流文士的吃客袁枚,还是近代一众雅士老饕梁实秋、汪曾祺,竟都未提一个字。考之字书,甚至连“啤”这个字都是翻译英文“beer”现造出来的。
古人参禅常言“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啤酒大致如是。晚明文学家张岱在湖心亭置酒赏雪,天地间唯余白茫茫一片,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这个时候他饮的酒,是什么没有明言,或许是白酒,但肯定不是啤酒。白酒醇且烈,只适合轻呷,任凛冽的感觉在喉舌间渗透蔓延,像古寺晨钟一下下敲打你的心,敲出清寒苍茫之境,别有一番滋味。而啤酒,要是一次一小口,还有啥喝头呢?最应该在炎炎夏日,到街边大排档,还没坐稳先来一扎,几口吞掉一半,霎时间一股冰雪从口腔、肠胃直冲天灵盖,虎躯一震,透身透心的凉爽,是对日间琐事的解脱,又是对烦恼人生的超越,这个滋味只能用一句哈尔滨俗话来表达:“够意思!”
北京官僚文人,亦仕亦学,个中情绪,最宜白酒随身;沪上洋装才子,穿梭沙龙,点染风流,只合红酒在手;而啤酒,是真正属于大众的,草根做梦时喝,高官亲民时喝,夏天在户外吹着风喝,冬季在室内围着暖气喝,跟酒肉朋友喝,跟三两知己喝,在家时喝,郊游时喝。
说到这儿,就不能不提哈尔滨人的郊游。这个习俗是修中东铁路的俄侨带来的,每年一过了五月份,松花江边人山人海,到处是亲朋好友席地围坐,喝酒聊天。郊游是集体狂欢,不分贫富,有开房车载着干电池烧烤架去的,也有骑着自行车带着大米饭茶叶蛋去的。当然,房车的里面和自行车的后座都有一箱啤酒:啤酒在这种狂欢的场合是最“够意思”的。到江边,对着碧水蓝天,喝啤酒、打牌、唱歌、神聊、下水游泳。就是没有画画作诗的,面对这么好的风光,何必多此一举?还未到夕阳西下,房车的主人和自行车的主人,早就坐在一块喝得飘飘忽忽,举着啤酒瓶称兄道弟了,千金散尽还复来,与尔同销万古愁。
大众的狂欢也充满了大众的智慧。不知是谁首开一代新风,哈尔滨的妇女同志们用啤酒做卤蛋,炖鱼炖鸡,装在铝饭盒里,预备着郊游时大快朵颐。看起来不太起眼,但啤酒的芳香正好提升鱼肉的鲜美,这搭配,怎一个“妙”字了得。
“吾生而有涯”,趁年轻,走出狭小的门户,投入到最广大的人群中间,狂欢吧。(读者 罗曼)
一袋核桃
每年秋天,单位的老周总会收到一袋核桃。以前,核桃邮寄到单位,今年不一样,刚出正月,一对夫妇就把核桃送到了办公室。两口子四十来岁,女人皱巴巴的红脸,像一枚搁久了的红富士苹果,男人穿着老式绿军装,灰黄的脸上刻满了细细的皱纹,像他袋子里的核桃。老周寒暄几句,想留他们吃中午饭,夫妇俩说下午还要去郊区赶集,来不及了,家里除了核桃没啥好东西,让老周别嫌弃,没事的时候当个零嘴儿吃。
夫妇俩刚走,老周就给我们分核桃,我们边敲核桃边“敲打”老周:“你这俩亲戚真不错,年年给你‘进贡’,还是老周人缘好,年年核桃来补脑!”老周笑道,还真不是亲戚,这段缘分说来话长。
1995年老周在检察院工作,是刚进机关的年轻干部。那年8月,一男子因盗窃被拘留,公安局将案卷移交至检察院,要求批准逮捕,负责案件审核的正是老周。男子姓刘,刚满20周岁,从乡下进城务工,在一家酒店的建筑工地干活时发现酒店的铝合金窗框有利可图,于是见财起意,把全部的窗框都拆了藏在住处准备卖点钱,结果没来得及出手就被抓个正着,人赃俱获。差不多一万块钱的东西,根据当时的量刑标准,重判的话得三年徒刑。老周做事儿较真,觉得既然审核案卷,就该见一下当事人。看守所里,本来无精打采的小刘见到老周后突然连声喊冤。老周说,人赃俱获,有何冤呢?小刘哭诉:“我有一姐,比我大三岁,姐出生后没落户口,等我出生后,我和姐姐一起落户,我登记了姐姐的出生日期,姐姐登记了我的,所以我现在还不到18岁。”
老周把情况向检察长作了汇报。检察长快退休了,不愿多管闲事:既然身份证显示嫌疑人已满20岁,那就快批捕吧。老周觉得小伙子还年轻,成年跟未成年量刑差距大,不能毁了年轻人的前程,于是决定去小刘的老家做一番调查。
到了小刘家,小刘他爸向老周说明原委:农村重男轻女,为让儿子早点分到村里的地,也为让闺女晚点出嫁在家里多干点活儿,老刘有了闺女后没上户口,等儿子出生了才用闺女的出生日期落了户。家里太穷,儿子想到外面闯荡闯荡,可没想到他去偷。自己儿子从小老实,希望政府能开开恩,饶他这一回,今后他们老两口一定好好教育!
老周问:“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怎么证明呢?”老刘说:“我们这边穷,生孩子从不去医院,都是村里的接生婆接生,谁家的孩子啥时候落地,她记得清清楚楚。”
找来接生婆,翻开记录本,找到小刘的生辰,果然还不满18岁。十几个乡亲这时也都聚在老刘家,愿意替小刘的出生作证。老周说:“行,既然这样,那就作个笔录,大家签字作证,我会把情况跟上级反映,争取宽大处理。”
后来小刘被判一缓一、遣返原籍,老刘两口子到青岛来接儿子,顺便也来感谢老周。因为没钱、住不起旅馆,夫妻俩在火车站睡了一宿,到检察院的时候浑身灰扑扑的,身上背着一袋核桃。老周把自己从单位刚领的肥皂毛巾给老刘,让他俩先去洗把脸,然后又带他们去食堂吃饭,临走,老周塞给老刘200块钱,算是车票钱。
后来小刘在老家安心务农,种核桃卖核桃。每年核桃熟了,老刘就给老周寄一袋,后来老刘老了,寄核桃的任务交给了小刘。而如今,小刘夫妇也四十开外了,他们今年在青岛郊区赶集,于是先来看看老周。老周说:“这么多年,没想到他们还记得我,真是难得。”
(读者 蒋霖)
深夜的十字路口
去年年底最后一个工作日的深夜,我补材料补得头晕眼花,就把车留在了单位,叫了辆车,坐在后座。
行驶到十字路口,等了一个漫长的红灯。一对年轻情侣从我们车前的斑马线上过马路,跑两步停一步,手拉着手。女生的茶色卷发和男生的米色围巾有规律地抖动着。我和司机的视线一起从右侧追随着他们身影到左侧,仿佛在祝福着他们新的一年好运。
我想起了小将,他是我大学时代去东京交换时认识的好友,地道的东京人,却反复向我坚称自己有十六分之一的中国血统。小将本名叫奥崎将大,因为不论叫奥崎君还是将大君,都太过拗口,所以我一直叫他小将。
在交换时,小将是跟我关系最好的一个日本学生。好到什么程度呢?据说日本人特别忌讳两个男的睡一张床上(同性恋与双性恋者不会),但是小将在与我离别的前一晚,我们两个躺在一张床上滔滔不绝聊到了天亮。
小将告诉我,他一直偷偷喜欢着一个同级女生,第一次见面就不可救药地喜欢,两年了一直不敢告诉她。
“为什么不告诉她?”我不理解地问。
“我觉得这样每天看到她就很好了,她有好多男孩子追,她应该找一个更好的。”小将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你答应我千万不能告诉她,这是男人间的约定。”小将十分严肃地说。日本人对兄弟间的约定十分看重,我答应了他。
快天亮时,有学生组织一起去海边看日出。小将喜欢的女生也在。小将偷偷看着她,海边的日光落到他们脸上。
小将毕业后去了熊本县,女生在东京一家基督教大学工作。最后女生还是不知道小将的心意。由于是酒精一杯倒的类型,小将毕业宴会后与我发起了微信视频,红着脸,怅然若失。
司机的深夜电台里放着《理想三旬》。我想,人生有可以豁达的部分,有执迷不悟的部分,缺憾与不完美也是人生的有机组成部分。这么想着,目送着茶色卷发与米色围巾消失。绿灯亮后,司机挂挡,缓缓驶过那个深夜的十字路口。
(读者 潘东方) 读者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