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大火:林业大县高悬的那把剑

作者:王海燕

凉山大火:林业大县高悬的那把剑0过去发生森林火灾时,当地村民都能和本地扑火队自己搞定,可现在压力越来越大了。其中木里局的两支专业扑火队在成立后就没有新生力量补充,扑火队员年纪已经到了50岁上下,每次发生火灾都疲于奔命。

而在严防死守的防火任务下,木里的林区面积还在继续加大,原始丛林中腐殖层正在变得越来越厚,已经是国际公认的可能发生重特大森林火灾临界值每公顷30吨的两倍。

大部队集结

拉姆可能是少数亲眼看到闪电的村民之一,她当时刚刚从村委会开完会回家,闪电是两道,直直地劈向远处的高山丛林中,这是今年第一道雷,比往年早了一点。天空还是晴朗的,只飘了零星几丝雨,是干雷,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心心慌慌地回家准备猪食。

长西没看到闪电,但他听到雷声了,他是四川凉山州木里县雅砻江镇立尔村的村主任,他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在干什么,但他清楚地记得接下来的所有事。当时是下午5点过,正常情况下,每天上山巡山的村民3点就上报巡山情况。但听到雷声,长西立即在微信群里交代“要求今日巡山情况7点以后上报”,他让巡山村民再在山上观察一会儿。

山上,指的是那些远离村落的地方。和木里县大多数的村落一样,尼尔村坐落在雅砻江畔的深深沟谷里,河谷海拔仅有2000多米,有稀少的平地供居民建房种地。而河谷两侧,是横断山脉特有的高大山峰,它们重重叠叠地排布着,一路笔直地向海拔3000米甚至4000米以上爬升。这些人迹罕至的高山远离水源,却承接着来自印度洋的丰沛气流,加上充足日照,这里海拔越高的地方植物越茂盛越多元。

笔直高大的山峰阻挡了采伐者的步伐,使得木里县成为全国林业第一县,其林地面积占四川全省的1/10,全国的1/100,更重要的是,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全国为数不多的未经任何人工采伐的原始森林。但笔直高大的山峰也带来隐患,每当春季来临,河谷地带的温润气流会沿着山体爬升,与高海拔山峰之上的冷空气碰撞,变成很少降雨的暖锋雷,也就是木里当地人说的“干雷”。木里有长达8个月的干旱季节,干雷总是极易引起森林火灾,而森林火灾,正是世世代代悬在木里人头上的一把剑。

根据长西的经验,下午5点多的雷,如果7点山上还没动静,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但坏消息在6点就来了。有个小孩子给长西打电话,说一座叫瓦垄的山背后冒烟,希望长西去确认一下。但山太陡了,阻挡了视线,长西准备从家里走到另一座山头去确认。这几公里的路程,他只走了不到一半,就接到一个经验丰富的村民电话,让他不用确认了,直接找人扑火。

长西立即在微信群里喊人,当晚8点,他带着村里13个人上山,带了点蛋黄派和饼干,水都没来得及拿,就往山上赶。一行人骑着摩托车,加上步行,最终在凌晨3点到达火场,当时队伍里已经有4个人手电筒没电了。长西说,他们到达时已经有明火,燃了大概300米的样子,他们不敢靠近,在隔着火线大概几百米的位置,开始打着剩余手电甚至手机电筒清理火线,“主要是隔离,把树底下扫干净,该砍的砍”。

木里县森林草原防火指挥部(以下简称县护办)也在第一时间就获得消息了,县护办副主任呷龙告诉本刊,他们当时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木里县森林消防大队,请他们前去查明情况并扑火;随后,沐年若和杨达瓦被通知到县护办办公室开会,对火势进行研判,其中沐年若是木里县副县长、县森林防火指挥部副指挥长,杨达瓦是木里县去年刚刚挂牌的林业和草原局(以下简称林草局)局长;同时,县护办还向木里县县委书记、县长汇报了情况。

县护办当时能汇报的情况有限,因为长西带领的先遣队伍刚刚上山,已经没有信号了,无法提供最新情报。但县护办举行的深夜研讨会如期举行,最后得出的结论有三点:“第一,火场周围没有村庄;第二,火场周围没有重要设施;第三,燃火点都在大山上。”

研判结束后,县里成立了以呷龙为指挥长的后方指挥部,同时形成了分别以副县长沐年若和林草局局长杨达瓦为首的两个前线指挥力量开始奔赴现场。杨达瓦本来是准备第二天出发前往西昌开会的,但立尔村的火情改变了他的行程。沐年若和杨达瓦是3月30日晚9点过从木里县城出发的,到达立尔村村部最少需要七八个小时,与他们同时出发的还有木里县森林消防大队。

除了已经出发的县级指挥力量和县森林消防大队,呷龙当天晚上调度的常规扑火力量包括与立尔村临近的13个乡镇应急分队共280人,森工企业木里林业局(以下简称木里局,与林草局有区别)两支扑火队共67人,呷龙同时还通知了另外10个乡镇的应急分队待命。呷龙不知道的是,当夜1点半,西昌消防大队也接到了命令,连夜从西昌赶往立尔村。

凉山大火:林业大县高悬的那把剑1靠近火场

呷龙再次得到前方消息,是3月31日中午12点左右,当时杨达瓦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已经在半山上了,再往上就没有一点信号了。呷龙记得,当时杨达瓦在电话里交代他,要做好后方指挥调度,同时把林草局的日常工作做好。根据往常的经验,杨达瓦可能会在山上待上多天。就在杨达瓦给呷龙打电话的时候,所有扑火力量经过连夜长途奔袭,都已经在上山的路上了,信号开始渐渐中断,前方和后方信息变得隔绝。

我见到长西是在4月7日中午,当时他刚刚从山上下来,眼窝深陷,嗓子因烟熏和疲劳变得沙哑。他告诉我,他和村民在山上连夜清理火线,到31日中午,小分队一夜未睡,且5个人的干粮耗尽,他们需要决定接下来怎么办。

火是从山下往上烧的,在其他人清理火线时,长西尝试过走进火场,去查看起火原因。他往下走了200米,发现火场里的火结成了一团一团的,挂在茂密的丛林中,根本没法走进去,他怕得吼起来:“危险哦!危险哦!”没人回应他。长西嗅到危险的气息,只好撤回去,带着所有人返回山梁上的安全地带休息。在山梁上,长西和刚刚赶到的大部队汇合了,大部队就包括刚刚从西昌和木里县城赶来的森林消防大队。

长西记得,消防赶到火场的时间是中午1点多,这很出乎他的意料。他用带着藏族口音的四川话喃喃重复了好几句,“来得很快很快,很快很快!” 

凉山大火:林业大县高悬的那把剑2凉山大火:林业大县高悬的那把剑3他分不清西昌森林消防大队和木里县森林消防大队,但他清楚,新的速度是今年才有的。今年2月,长西刚刚在临近的三桷垭乡打了一场火,森林消防赶到的速度和这次相当。只有当地人知道这个速度意味着什么,因为立尔村村部离西昌和木里县城车程分别在4个小时左右和7个小时左右,尤其是从木里县城出发,走的是尚未硬化的土路,沿路皆是险峻悬崖和沟谷。而到了立尔村部再往上,连木里本地人骑摩托车加上走路都还有七八个小时的路程。

长时间没有休息的森林消防指战员面临的是复杂的火场形势,根据本刊得到的资料,31日中午12点半,一份呈送给“四川省森林草原防火指挥部森林防火办公室”的重要火情报告将火场形势描述为“地势复杂,坡陡谷深,悬崖绝壁??整个火场主要有5个火头??火势中,威胁大”,而凉山州指挥部的意见是“木里县要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组织足够力量,科学扑救,争取尽快扑灭”。

和大部队汇合后,长西和立尔村村支部书记熊红军开始带人在安全距离外砍隔离带。他打了几十年火,知道火势蔓延的必经之路在哪里。隔离带大概4米左右宽,长西记得他们砍了一个多小时,已经砍出了大概20多米长,有县领导告诉他,隔离带砍得离火场太远了,没什么用。长西认为对方是专家,应当听从指挥,便停止了手头的工作,“那时候就他说了算,他是比较懂的”。

根据西昌消防大队幸存者的说法,就在长西带人砍隔离带的时候,消防大队已经将明火扑灭了,到下午4点时,山下还有2处烟点。长西记得,随后所有到达的扑火力量被分成了3组,准备从山梁往下,从3个方向向烟点包抄。消灭烟点后,当天的扑火任务就算完成了。长西自己则带领先遣小队准备留在山梁上稍作休息,等待后勤物资。

但山上地形极为复杂,3个小组都需要当地人带路,其中县林草局局长杨达瓦带领的消防队伍是由立尔村村民捌斤带路的。捌斤常年在那片山捡松茸,每年要在山上待两三个月。有村民告诉我,当时有人劝捌斤休息一下,捌斤也坐下来了,但看到森林消防队的还在往烟点赶,他不放心,还是追了上去。

傍晚5点50分左右,长西看到冲天的烟雾先腾起来,随后火苗也迅速从山下蹿上来,蹿得比房子还高。长西从十几岁开始扑火,1988年也在这次起火的地方扑过一场,他记得那次的过火面积还大一些,但这次太快了,如洪水倒流,他打了几十年的火都没见过。当时有其他人都听到巨大的爆炸声,但长西不记得了,他记忆最清晰的是一种“叽叽喳喳”的尖厉响声,从空中的烟雾中传出来,像是飞鸟绝望的鸣叫,连它们都逃不出去。

所有人都吓到了,高声喊着“逃命!逃命!”长西一开始还待了一下,想再看看情况,但两个森林消防员从山下跑上来,问他:“老乡,哪里是逃生路线?”他才一个激灵,吼了一句“跟着我”之后蹿出去。

他告诉我,如果没有他带路,两个消防员不可能撤离,因为那一带的树林密密麻麻,有些时候野猪都走不过去。他每年都在那一带捡松茸,知道那里有一条曲里拐弯的小路,有的地方还需要弯腰才能跑过去。很多人衣服鞋子都跑掉了,在路上长西还看到一个背包掉在地上,包口敞开,睡袋也被树枝挂了出来。长西认得包是谁的,一把捞起来背上继续往前逃。那时候他才发现,跟在他后面的两个消防指战员已经跑丢了,但他估计,两个人应该已经在安全范围内。

就在长西奔逃的同时,立尔村村民杨捌斤也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他当时和40多个人在另一个山头,看到火从早先的烟点爆发,一路上蹿,在不超过4分钟的时间里,烈火就带着浓烟将那一整片山变成了火海。即使隔着好几百米的位置,杨捌斤和同伴也飞速原路撤退了。

凉山大火:林业大县高悬的那把剑4经验丰富的遇难者

爆燃发生后,情况陷入了一片混乱。坐镇县里后方指挥的呷龙在深夜11点接到通知,有31人失联了(后核实当天失联30人)。直到晚上9点多,长西带的队还差人,他连夜在山里找。第二天早上陆续有人联系上了,但仍然差人,他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很快,有人遇难的消息就传来了。

消息是从杨捌斤他们那里传来的,他和村民头天晚上没联系上指挥部,撤退到一个村民留下的棚子里草草睡了一觉,31日天没亮吃了点干粮又出发,终于找到指挥部和村支书,知道有人失联了。随后,他们被安排去找人。

第一具遗体很快被发现,接下来是第二具、第三具??都在离森林消防员试图扑灭的烟点上方不远。事后清点,那里一共发现了26具遗体,另外4具遗体则在直线距离1公里多以外,第一批村民到达当晚开始清理火线的地方。

在杨捌斤他们发现遗体的地方,除了23名森林消防指战员,还包括木里县林草局局长杨达瓦、川林五处工人邹平和立尔村村民捌斤。其中捌斤是第二个被发现遇难的人,村民当时就从残留的裹腿布碎片认出了他。杨捌斤说,这26人遇难的地方位于一处山湾里的悬崖下,根据他的观察,当时下方的火往山上蹿的时候,遇到悬崖阻挡,迅速向两边扩散,形成了合围之势,把这一队人包在了里面。

杨捌斤知道这26个人是从山背面绕过来的,他头天还遇到过后来遇难的县林草局局长杨达瓦。他们两个是初中同学,杨捌斤是31日清晨就从村里出发的,他先被森林消防队员赶上,后来又被杨达瓦赶上。当时两人还边走边聊了一会儿,杨捌斤说,杨达瓦是临近的拉卡乡人,初中时学习很好,是班长,在班里人缘也特别好,后来一路上学又回到了木里当干部。他记得当时杨达瓦还跟他开玩笑,说“你亲自来打火啊”。他看得出来,杨达瓦当时心急火燎,走路特别快,“他那个速度,当地小伙子都赶不上,很难想象是一夜没休息了”。杨达瓦还问他哪里有捷径,杨捌斤说有一条村民捡松茸的小路,可以更快靠近烟点,但他不熟。

随后,两人就分开了。杨捌斤记得,当时杨达瓦很快追上前面的森林消防队员了,而他则与40多个村民绕了一条更远的路,到达了火场对面的一个山头,他们知道那个山头有个松茸季节村民留下的棚子,还有唯一的水源。他们本来准备停下来烧水,泡点方便面,然后从一条安全路线绕到森林消防员准备扑灭的烟点处,帮忙打掉烟点,结果泡面还没开始吃,就出事了。

事后杨捌斤才知晓,杨达瓦确实和森林消防队员一起走了捷径靠近火场,他们最后准备扑灭烟点走的那条线路,杨捌斤也研究过。这条路是斜切着走过去的,按理说算一条很好的路线,毕竟队伍里的杨达瓦、捌斤都有丰富的扑火经验。在他看来,事故既不是领路人的责任,也不是扑火人的责任,“属于突发事件,确实太快了,从来没见过”。

实际上,如果地形条件好,当地人也有可能会在下午处理余火,余火指的是已经烧过的林地里,还剩下零星火苗和烟点,要一处处仔细灭掉。但杨捌斤告诉我,这次火场的地形是他遇到过的地形条件最差的,“坡又陡,树又大,路程又远”,正常情况下是绝不可能继续扑火的。

木里县东朗乡乡长金贤志是杨达瓦的妻弟,他告诉我,在木里扑火不能蛮干,要像行军打仗一样,研究天气和地形,安排后续物资。实际上,当地扑火最重要的工作是砍隔离带,砍隔离带要看地形和风向,如何砍全靠现场指挥人的经验。甚至,有的时候还需要烧纵火,有时候火从对面山上过来,扑火队员会在这边山头砍出一条4?6米宽的隔离带,然后所有人站好位置,在指挥员的指挥下,一起点火,让这边的火朝对面烧去,直到两股火碰头、爆炸,火就灭了。只是一个显然的事实是,按照当地人扑火的方法,过火面积可能会更大,扑火时间也会被拉得更长。

金贤志还说,他以前带人扑火,第一时间不会让森林消防队队员上山。因为森林消防队队员大多来自外地,很多人都不会砍树,爬山脚力也不行,所以一般都是让他们养足体力后上山处理余火,“这方面他们工具好,也懂专业知识,又细心”。

新的防火护林形势

进入木里境内,能切身感受到当地防火护林的紧张气氛。出租车顶灯上、银行大门上的液晶屏上、公路边,随处可见的是各式各样的防火标语。这里的人世世代代都被出其不意的山火困扰着。

但所有人也都感受到了今年的新变化,立尔村村民拉姆告诉我,以前对野外用火就管得严,但今年连在自家地里都不准烧了。扎巴是遇难村民捌斤的朋友,30日那天本来他也会上山的,但因为刚好当天他母亲病了,他要送老人去县医院,就跟村上请了假。

扎巴知道出事当天的情形后很惊讶,他用哀叹的语气向我描述:“哎哟!祖祖辈辈都扑火,今年出这么大的事哦!”

他说他以前也和捌斤一起上山扑过火,知道他经验丰富。但他也了解捌斤为什么会出事,他说捌斤内向,不大说话,但为人极忠厚老实,最愿意给人帮忙,大家都喜欢他,今年村里刚刚兴起合作社,试种羊肚菌,村里人还推选了他当管理员,再过3个月,这些羊肚菌就能上市了。

知道捌斤出事的时候,扎巴当时就哭了,“上山扑火,这种事他都是走得最快的”。他告诉我,捌斤家负担其实挺重,家里还有两位老人,两个儿子也一个在读大学一个在读高中。捌斤的小儿子边玛翁青则告诉我,爸爸上山之前,两人还通过电话,当时捌斤刚刚吃完饭,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分钟就挂断电话了,那时刚6点,捌斤还没接到上山的消息。4月1日,舅舅给边玛翁青打电话时,只告诉他捌斤上山扑火受伤了,他立即赶回家,才知道扑过那么多次火的爸爸倒在了平时捡松茸的山上。

2019年3月4日,凉山州召开了森林草原防火紧急电视电话会,宣布采取超常规措施推进全州森林草原防火工作,被称为史上最严厉的整治行动在凉山州拉开序幕。超常规措施的两个重点,一是对发生森林火灾的县、乡、村,发生1起,各级党政干部作检讨一次,发生5起,直接免职;二是森林防火期禁止野外用火,确需用火的要向县政府申领“许可证”。截至3月15日,全凉山州共发现违规野外用火531起,依法对527人给予5?10日治安行政拘留并处以500元罚款顶格处理,刑事拘留4名涉嫌犯罪人员。另外,木里县森林草原防火工作在2019年3月刚刚被责令整改,4月1日本是县里书面上报整改情况报告的日子。

作为基层干部,金贤志比普通民众更能感受到森林带来的巨大压力,但他的压力比杨达瓦仍然小一些。杨达瓦以前也在乡镇工作过,比较起来林业部门的压力更大。木里县的防火季是头年12月至1月,他告诉金贤志,自己手机24小时都是开机的,随时准备着接电话,第一时间赶去现场。

金贤志说,杨达瓦是木里本地农村出身,工作中习惯了事事亲力亲为,所以他很理解每次发生火灾时,杨达瓦一定要在现场才会安心。

如今木里所有村民在防火季都要轮流上山巡视。金贤志向民众宣传的时候总是说:“如果这片林子少了,松茸收入没有了,房子要被水冲(指的是泥石流爆发)。”这些都是真实的,森林里的松茸是当地百姓的主要收入,但金贤志偶尔也觉得,“为了护林防火,我们给老百姓施加了太大压力,真的没有办法,大家压力都非常大”。

余火,复燃

30人遇难后,立尔村的这场森林大火依然在燃烧。4月7日,我在村委会采访,没找到什么人,因为当天山火又发生了复燃,一些刚刚下山的村民又骑着摩托连夜赶上山。而木里局的两支专业扑火队67人已经在山上连续扑火7天了,连睡袋都没有带,夜幕降临后,一直在山上和衣而卧。

实际上,就在4月3日西昌举行公祭活动悼念森林消防队员的时候,木里局第三管护处副主任王慧蓉被发现失联,他的同事甚至没法下山悼念他。根据本刊得到的一份资料,王慧蓉是在4月1日独自下山准备物资的时候失联的——从山坡滑落摔跌,致腰椎骨折,骨折片刺破血管,失血性休克死亡。

木里局是木里当地主要的森工企业,60年代国家三线建设时进入木里当地采伐圆木,1998年,国家在长江上游、黄河上中游实施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以下简称天保工程),木里局所有员工的工作由伐木转变为造林护林。十几年前,木里局成立了两支专业扑火队,王慧蓉作为管护区领导,这次正是和两支扑火队一起赶赴现场的。

和王慧蓉一样,另一名遇难者邹平同样来自当地的森工企业川林五处。川林五处的副处长马朝东告诉我,王慧蓉和邹平他都认识。他上一次见到王慧蓉是不久以前到林区检查防火工作,还给对方带了一点蔬菜水果,因为王慧蓉住在乡里,生活十分不便。但川林五处本是没有专业扑火队的,邹平会上火场是因为他被派驻到县林草局协助工作,被杨达瓦带过去的。来自四川省达州市大竹县的邹平在这里被同事喊为“年轻人”。虽然1976年出生的他已经不年轻了,但是森工企业补充不到年轻人,邹平反而成了年纪比较小的。他是2000年接父亲的班来到木里的,他的母亲和一双儿女都还在大竹老家,妻子则在东莞打工。

邹平的同事吴小林告诉我,邹平原本在木里县甘洛乡和水洛乡工作,因为工作比较出色,去年刚刚派驻到县林草局。在通讯和生活条件都相当艰苦的乡镇上工作了18年后,邹平对来到县里工作挺满意,一直都很认真。出事那天,他已经感冒一天了,指着揪得红红的鼻子对吴小林说“鼻子痛得很”。所以晚上接到通知要去火场的时候,他同事嘱咐他一定要带感冒药,后来不放心,又给他塞了一盒黄连素。黄连素是治胃病的,林业工人长期巡山,不敢在山上生火,都是吃干粮,喝冷水,几乎都落下了胃病。到县里工作后,邹平还没回过老家,因为春节期间正是防火重点期,和大家一样,他正盼着7月雨季来临,就可以休探亲假了。

实际上,对这些驻守当地森工企业员工和村民来说,扑火工作是一场漫长的战斗。金贤志告诉我,森林大火的主要火点熄灭过后,主力队伍体力不支或者生活物资缺乏的话,可以暂时撤退。但很多人需要留下来处理余火,有时候需要在山上待一两个星期甚至一个月。因为原始林里有厚厚的腐殖层,火星遗留在地底下,一两个星期后都有可能复燃,必须一点点扒开,扑熄,白天黑夜严防死守。金贤志记得,小时候自己的父亲上山扑火,回到家里通常已经全身熏得黢黑,连吃饭都没有力气,倒下就睡。

另一个情况是,木里的林区面积还在继续加大,而原始丛林中,腐殖层正在变得越来厚。凉山州森林草原防火指挥部专职副指挥长谢世恩告诉本刊,凉山广袤的丛林底下,腐殖层从来没有清理过,可燃物的量,已经达到了60吨,而国际公认的可能发生重特大森林火灾临界值是每公顷30吨。(实习生杨月对本文亦有贡献) 火灾凉山州林业木里森林防火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