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们的日记

文/欧阳宇诺

十几岁时，因为读了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日记》，我也开始写日记。我将快乐、甜蜜、悲伤、忧郁、迷惘等各类情绪放在日记里，所以我在本该叛逆的时期并未做出太多出格的事情。不过有一天晚饭时，我从母亲的言谈间感觉到她看了我的日记，愤怒的我丢下碗筷，冲进自己的房间，往书包里塞了一些当时认为很重要的物品，打算离家出走。当家门在身后关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深感羞耻的我悄悄潜入车库，席地而坐，从书包里拿出从二手书店淘来的曼斯菲尔德的那本《日记》，读了两个多小时，她冷静简约的写作风格令我平静下来，回归理智。我蹑手蹑脚地返回家中，从厨房拿了三明治和牛奶，静静地回到房间。曼斯菲尔德《日记》中的最后一句是“一切都很好”，这仿佛是一种预示。那天晚上，我将这次短暂的离家出走经历写在了日记里，最后一段，我效仿曼斯菲尔德，写道：“一切都很好。”

曼斯菲尔德曾写过我认为最好的有关“雨”的句子：“太阳仿佛一滩巨大的银水，雨滴像银色的鱼儿一样挂在树上。”她在35岁时因肺结核而离开人世，因为多病及早逝，一生未曾写过长篇小说，写作天才之所以被世人得知，靠的只是一部《日记》、一部《书信集》及一些短篇小说。《日记》里有很美的关于写作的段落：“为了生活，我需要用双手、用头脑、用感觉来工作……我需要花园，小屋，青草，动物，书籍，图画，音乐。为了表现这些，我需要写作。”

弗吉尼亚·伍尔夫曾与曼斯菲尔德见面，她对曼斯菲尔德的印象是“无所忌惮”，曼斯菲尔德说，她从伍尔夫那里感受到了“一种奇异闪光的思想品质”。当曼斯菲尔德离开人世的消息传到伍尔夫耳中时，曾将她视为竞争对手的伍尔夫在日记中写道：“对此的感觉是什么呢？忽然间如释重负？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感想这样少，因此困惑不解——然后，逐渐产生一片空白和失望，之后是沮丧，一整天都无法摆脱出来。动笔写作时，似乎写作也变得了无趣味，因为凯瑟琳无法读到它了，她不再是我的对手了……关于写作，我有些事情要告诉凯瑟琳。过去我曾嫉妒过她的作品，我唯一感到嫉妒的作品。”

曼斯菲尔德虽然早逝，但她的人生基调是活跃欢乐的。伍尔夫比她在世间多停留了24年，但伍尔夫的一生贯穿着严重的精神障碍。在她每一次精神崩溃期间，她的丈夫、同样身为作家的莱昂纳德·伍尔夫一直对她照顾有加。莱昂纳德做事严谨，一丝不苟，他坚持每天写日记，内容包括每日的膳食及行车里程。1941年的某一天，伍尔夫经历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次精神崩溃，她在口袋里塞满石块，走入欧塞河。那一天，莱昂纳德依然填写了汽车里程，但日记页面上有一个仿佛涂抹过的棕黄色污点。他的传记作者揣测，那个污点可能是茶、咖啡或眼泪留下的。在莱昂纳德多年强迫症一般异常干净整洁的日记里，污迹仅此一处。 文学生活圆桌伍尔夫曼斯菲尔德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