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朝往事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牛东平
大唐年间,高端人士们都喜欢打马球,上至帝王公卿、下至文人军士,就连老百姓都作为观众积极参与,乐在其中,以至于在全社会造成一种盛况,马球场更是遍布各地,当时氛围有点像现在美国的四大体育联盟,马球对抗激烈,对装备、场地、人员的要求,类似于冰球。一些文人经常不自觉地就化身为体育记者,留下很多唐诗体的现场实况报道,其中有个故事值得一说。
贞元十五年,韩愈应邀做了徐州节度使张建封的幕僚,这个张建封也是儒士出身,但特别喜欢打马球,技术还挺好,经常天蒙蒙亮就出来张罗,于是韩愈就写了一首《汴泗交流赠张仆射》送给他,里面可不是讲早起运动值得提倡之类,而是说这个活动没意义,最好别参加。据韩愈记载,那是在徐州城外汴水和泗水汇合处的一个河边球场,场地宽千步,平整如刀面,比赛时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场上“百马攒蹄近相映,球惊杖奋合且离,霹雳应手神珠驰,欢声四合壮士呼”,最后韩愈掉转口气说,打马球虽然精彩,还是不如静坐着,去想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儿,“岂若安坐行良图?”
张建封不听,于是韩愈又写了一封深度分析马球之于身体利弊的信,信里说,人的五脏六腑悬挂在胸间,很脆弱,而打马球颠簸得太厉害,这样一定会伤害脏腑无疑,极其危险,而且劳累过度,容易早衰,只有杜绝这种行为,才能养生延寿,最后还提到君子要重德义云云。张建封看了后什么反应,我们不得而知。吊诡的是,三年后,韩愈35岁,写下了那篇著名的《祭十二郎文》,文中提到了他当时视力模糊、头发几乎全部花白、牙齿松动似要脱落,身体越来越衰弱,精神也变得很差。这个状况与前面的劝谏形成了一个尴尬的悖论。这最后一条线索也让我们隐约看清了故事的全貌。
韩愈当然关注到了一些极重要的东西,诸如防沉迷、国事民生更要紧之类,大体是儒学精神那一套,他值得倾佩,但他忽视掉的也同样多。我发现这个故事的主题其实是身体,确切地说是被忽略的身体。韩愈可以满心充塞神圣精神性的东西去抵制一项身体运动,却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肉身,因为全然忽视,更不会去想到运动、游戏和身体发肤之间的因果。
我觉得张建封看了信还是不会听韩愈的,毕竟那会儿是大唐,空气里洋溢着活泼朝气,有一种时代精神在,虽然他也未必有身体的自觉,但我确信,他们许多人都感觉到了那种身体自由本性得到释放的快感,这就够了。 韩愈生活圆桌儒家张建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