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音疑云

作者:程旭
口音疑云0以前我所在的那个公司,北京本地人的比例很高,作为一个平翘舌不分、鼻边音不分、二三声调不分的“说话侉里侉气”的四川人,我为大家贡献了不少“口音梗”。比如,“请递给我一张四字经”,其实要的是“湿纸巾”,源于我团建时的脱口而出。如今这个公司,本地人寥寥,大家都南腔北调的,嘲笑一个人的口音便成了稀罕事。最近随着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的热映,喜欢听我讲话的人越来越多了,讲什么不要紧,念报告也没问题,只要我用太乙真人的“川普”说出来就成——这里的“川普”,是“四川普通话”的简称。

“川普”又称“椒盐普通话”,说话有口音自带的“味儿”,东北普通话是大碴子味儿,大连普通话有海蛎子味儿。福建普通话呢?糊味儿。酸甜苦辣咸尝得多了,一道菜上桌,闻闻味道就知道来自哪个菜系,就像我打车时刚报上电话号码,司机就敢认老乡,是口音把我出卖了。

萧伯纳的名剧《卖花女》里,语言学家希金斯就是个“口音福尔摩斯”,旁人一张口,他就能猜出此人“出生于切尔滕纳姆,在哈罗上中学,在剑桥上大学,在印度当过差”。希金斯认为,如果卖花女能说一口“莎士比亚、弥尔顿和《圣经》所用的”标准英语,只需三个月的口音改造,她就能冒充公爵夫人,“可以配得上王子”。口音分土洋,说话显贵贱,不过是语言血统论的变种,饱含语言歧视,关乎身份认同,或者说是身份识别。

口音有时是避之不及的噩梦,经典推理小说《死前之吻》里,一心想靠裙带关系向上爬的男主角进过戏剧学校,对老师教的那一套“对着照片表演被它唤起情感”并不感兴趣,唯一用心钻研的课目是发音课,因为有人说他口音重,而他一直以为那是别人身上才有的东西。

另一方面,口音又是一种强加的刻板印象,春晚的小品里,说“广普”(广东普通话)的大都有商人气质,而说“沪普”(上海普通话)的则有些精明计较。华裔小说家游朝凯在《唐人街内部》里就写过一个奇怪的现象,华人男主角功夫出色,看节目、听磁带练习英语,在家也不说中文,好不容易抹掉口音,去应聘演员时,却被要求为角色加上亚裔口音。

脱口秀界据说也有一条舞台诀窍,表演时最好带点儿口音,太字正腔圆容易让人出戏,用播音腔说漫才的话,真就成相声了。风水轮流转,过去还存在“口音羞耻”,现在我以“川普”为荣。老家妹妹家的孩子出生便灌输普通话,学校也全说普通话,四川话听得懂却不会说,变成传说中的“遗产语言者”(Heritage Speaker),听力那部分是从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一辈被动继承的。我痛心疾首“川普”这个“非物质文化遗产”后继无人时,妹妹酸我:“我们好歹沾个’双语者’的边边,你家两个在北京长大的娃儿怕是听家乡话像在听天书。” 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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