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纸

小时候的旅程有无数次是从一张正方形的纸上开始的，沿着纸的一条中线向前、折返，又沿着另一条中线再向前、再折返，接着从一角走向对角，然后换个方向再来一遍……正方形的纸上留下行走的痕迹，像是一个米字，站在中心，世界就从四面八方涌来。

去哪儿呢？只要来来回回地走上20步，就可以骑到一只青蛙的背上，它看上去安静、敦和，和格林童话里陪公主一起吃饭、睡觉的那只青蛙也没什么两样，把它扔到墙上，也许一个英俊的王子就得到了解救。但如果仅仅想要一只真正的青蛙，也不难，在它背部最下方的那块儿三角形上折两下，一个小小的台阶出现，青蛙就能蹦着去往任何地方了，从桌子蹦到地上，或是沿着楼梯向上，从一个盘子到另一个盘子，就像它们总是喜欢从一片荷叶蹦到另一片荷叶上。大部分时间，青蛙会陪着主人征战，和其他的青蛙排成一排，谁能跳得更远，谁的主人就能成为伙伴中的王。

不想在地面逗留，就回到正方形的纸上，还是从“米”字的中心出发，大概也是20步，一对有力的翅膀就会出现，纸鹤把笔直纤细的双腿隐藏在身体之中，它因此永远都在飞翔。飞行的终点是哪儿？看看那些面带羞涩的人吧，他们总是在纸间踌躇，来来回回地踱步，留下的脚印最终变成折痕、生出翅膀，每当1000只纸鹤聚集在一起，它们就会把爱意送抵另一个人的手上。

折纸是有生命的，这不需要解释，它是一个在小范围内达成的共识，就像这个“小范围”里的人，大都也坚信魔法的力量一样。有一篇叫《折纸动物园》的小说，里面的“我”就有个特别会折纸的妈妈，在她出生的地方，折纸是一项有着实际用途的法术，当地人用纸折出的鸟儿驱赶田间的蝗虫，用纸老虎来防范老鼠。到了春节，他们折出的红色的龙，会挂着一串串点燃的鞭炮从人们的头顶飞过，驱散过去一年所有的不如意。

在“我”最初的童年记忆里，妈妈会用折纸安抚“我”无法平息的哭泣。“我”总是看着她把包装纸没有花纹的一面朝上，开始折叠。“打褶、整理、收拢、卷起、扭转，最后包装纸消失在她拢起的双手之中。然后她举起一个折好的纸包放在嘴边，像吹气球一样给它吹气。”吹气，能让妈妈手中的折纸分享到她的气息，借着她的生命力活动起来。起初是站在桌上的老虎——身上的花纹就是包装纸的图案，白底上印着红色的拐杖糖和绿色的圣诞树。它的吼叫声“介于猫叫和抖报纸的声音之间”。后来，妈妈又折了一只羊、一只鹿和一头水牛，老虎会在客厅咆哮着对它们展开追逐，一旦被追上，它们体内的空气就会被挤出来，变成扁扁的折纸，但只要重新吹气，它们就会再次拥有生命。

“有时候，动物们会造成一些麻烦。一次，水牛跳进饭桌上的一碟酱油（它想像真正的水牛一样泡在水里）。我飞快地把它拣出来，可是纸张的毛细作用已经把黑色的液体吸到了腿上。被酱油打湿的纸张变软，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水牛倒在了桌子上。我把它放在太阳下晾干，可是从那以后它的腿就弯曲变形，跑起来一瘸一拐。最后妈妈用塑料包装纸包住它的腿，让它能心满意足地泡在水里。”

还有一次，“我”看了一部鲨鱼的纪录片，就让妈妈也折一条。折好之后，“我”把它放进水里，“它快乐地游来游去，可是过了一会儿，它被水浸透，变得透明，慢慢地沉入水底，折好的部分也都散开。我伸手去救它，但却只捞起一块湿纸”。妈妈又用锡纸折了一条，养在鱼缸里，“我”就经常和老虎一起趴在缸边观看鲨鱼追逐金鱼。

不用剪刀和胶水，赋予一张纸生命，这就是折纸。在现实中，不用“吹一口气”，创作者的双手也可以给折纸传递生命。纪录片《折叠之间》（Between the Folds）中，聚拢了世界上很多位精研折纸的艺术家和科学家，他们的作品，尤其“现代折纸之父”吉泽章的创造，让人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它们有节律的呼吸。

那些我们凭借儿时的记忆做出的折纸，通常在20步到30步之间，几乎依靠肌肉记忆就可以完成，很少人在乎其背后的逻辑。但对于很多痴迷折纸的人而言，折纸涉及严谨的数学问题，要凭借几何学知识完成。当一件折纸作品涉及上百甚至几百步的步骤时，折痕图样本身的神秘感就足以令人惊叹。

据说，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就有了折纸大赛的存在，主题是“昆虫大战”：当一个人以一只“甲虫”获胜时，第二年就会有人拿出一只“蜘蛛”——比甲虫多两条腿，第三年“蝎子”出现了，虽然同样是八条腿，但比蜘蛛多了两个钳子……参赛者们就是这样不断地绞尽脑汁超越前人。《折叠之间》中有一段很有意思的表达：“大部分的折纸作品不像爵士乐，而像是奏鸣曲，它们是可以重复的，人们可以按照图纸创作出和其他人一样的作品。”除了一双灵活的手之外，折纸者们越来越依靠算法。有的人折纸甚至就是为了从物理的角度探寻极限。

但折纸最具吸引力的地方，恐怕还是在于折纸艺术家们掌握了足够多的技术之后想要探索的表达：创作线条更加简单、形态更加抽象，但更富情感的作品。对他们而言，努力剥离技巧成了最终的选择。折纸艺术家保罗·杰克逊（Paul Jackson）说起他的一段经历：一个学生曾经问他，只折一次，你能创造什么？他当时回答：“什么都创造不出来，你得一步一步地折才能创造出作品。”后来，当他重新思考这个问题，并且做了很多的尝试之后，他发现，只折一次可以创造很多很多复杂但颇具美感的形象，和一些步骤繁复的折纸作品相比，还更加协调且富有深意，更具想象的空间。

现在，游戏开始，拿起你手边的一张纸，每个人都来做一次“一折大师”。我们总是很容易就能找到纸张，如果找不到，你一定是忘了，这篇文章就印在纸上。 游戏折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