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扫雷地图”上的约会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力力
2022年的春节,我在心愿牌上认认真真地写下了六个字,“遇见相爱的人”。
跨入新的一年,我眼瞅着身边的朋友们纷纷结婚生子,而自己苦于圈子受限,现实中难以认识新人,于是火速注册了相亲软件。刚注册没几天,我就看到了小Z的资料。我的理想型画像,是在许多失眠的深夜中逐渐清晰起来的。周杰伦有句歌词说,“我喜欢的样子你都有”。这大概就是我对小Z的第一印象吧。如果我的理想型在详解后有个清单,那么他则是在我的列表的每一项上都成功打钩。
我和小Z之间开始得很顺利。他很快通过了我的申请,加了微信后发现我们还有共同的朋友。在遇见彼此前的过往人生中,我和他也曾在某些时刻有过时空交错。我们爱好、品味十分相似,于是两个爱艺术,以及对吃喝玩乐都很挑剔的处女座一见钟情,就此开启了我们每周的固定约会。“扫雷地图”
那会儿我正值跳槽的边缘,虽然家在北京,但是因为对上海的喜欢,我始终对于去上海工作这件事跃跃欲试。春节前我拿到了来自上海的offer,正在犹豫的时候遇见了小Z。虽然把他完全当作我留在北京的理由似乎并不公平,但是他的出现让我更加容易与坚定地做出了“放弃上海”的选择。后来的很多次,我都会和他说,“幸亏当时没去上海”。有时是因为目睹3月上海封城的无奈与后怕,有时是想感慨和他相遇的不易。但是他和我说:“我们不论怎样都会相遇。即使不在北京,我们或许也会在上海的某个剧场遇见彼此。”我想他说的是对的。
我们整个约会的过程,都像是在与疫情和时间赛跑。
那会儿北京有个疫情地图,打开软件就能看到全部的高中风险区与确诊病例的所在位置。我总笑着说这其实是“扫雷地图”。虽然相信要“活在当下”,但因为无法确定当下看起来还正常的健康宝与小区楼栋的出行自由能维持多久,我心里总有着对明日的恐惧,不知道今天见到后,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虽然公司并没有要求“两点一线”,但是我开始自觉地在周一到周五实施自己“两点一线”的伟大计划,我的想法很简单:尽可能降低被封控的风险,周末见到小Z。
我和小Z想要成功见面需要满足以下两点:
1. 我可以成功出门,即我的健康宝不弹窗、不变色,我所在楼栋小区、公司不被封控,我和确诊、密接没有时空交集。
2. 小Z可以成功出门,即他的健康宝不弹窗、不变色,他所在楼栋小区、公司不被封控,他和确诊、密接没有时空交集。
虽然能够阻碍这两点实现的因素有那么那么多,我可以控制的却只有我的“两点一线”。那时候的每一次见面,就像是我们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起在“扫雷地图”上寻找缝隙跳来跳去。
3月我选好排期,早早买好了音乐剧《致命旋律》的演出票。我和小Z约好一起去看4月4日19:30的演出。《致命旋律》是部驻场音乐剧,它当时所在的磁剧场位于望京的麒麟新天地。说起来这部剧有些命运多舛,虽然演出排期很多,却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没能成功演几场。不过,何止这一部剧在疫情下命途坎坷呢?
4月3日晚,新闻播报位于望京的一家韩国服装店出现确诊,周围大量场所开始封控。所以4日晚的演出还能不能演,要不要看?说不犹豫是假的,可是疫情下,又有什么是可以确定的呢?于是我和小Z达成一致,演出只要能顺利上演,我们就一起去看。
也许是上天想让我们看成这一场演出。虽然确诊病例和密接的行程轨迹涉及望京很多地方,虽然最近的一个点位就在对面,但我们的约会地点还是在层层包围中独自屹立。4月4日晚,我们忐忑但顺利地看完了这场演出。
坦白讲,小Z是个性格有点别扭的男青年。他虽然心是好的,也愿意表达,但他的感情总是以很“委婉”的方式说出口,好像在他的世界里,“直说”就会落了下风。我常常对他这种行径很无语,于是总会“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在他众多欲言又止的表达中,我脑海中常常出现那样一个确定的,又难能可贵的画面——他笑得有些羞赧,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虽然说把每一次见面都当作最后一面有些夸张,但我真的很珍惜我们每一次见面的机会。”
“我也是。”
毕竟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当下”而已。
我和小Z秉承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理念,决定能见面就多多见面,能看的演出就多多去看。我们都在尽可能地去维持自己和对方生活的稳定与平衡。在那样一个艰难的时节,努力去撑住彼此内心的一方天地。
4月8日,环球影城的王者荣耀巡游上线,4月9日我和小Z顺利到场。
4月11日,舞剧《只此青绿》开启为期一周的北京站演出,4月17日我和小Z顺利到场。
4月20日,舞剧《李白》在开演前三天正式开票,4月22日我和小Z顺利到场。
而4月底的这场《李白》,也是在北京5月“停摆”前我们看的最后一场演出。
那一天真的很快乐。
我怕小Z下班晚赶不上吃饭,于是就买好了公司旁边好吃的甜品带给他。运气很好的是他下班很早,我们就一起去天桥艺术中心旁边的面馆吃了他最爱的重庆小面,然后去看了我心心念念很久的交响乐版的舞剧《李白》。看完演出,我们还去前门的北京坊喝了很棒的水果酒。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基本不看手机。从晚上6点半见面,到他送我回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2点。我打开手机新闻,看到最近更新:当晚,北京新增10例确诊。
我们好像两个逃命的小兵,一起躲在山洞里烤火,而世界的纷扰在那一天,那几个小时,与我们无关。
5月一到,北京的活力与堂食、公园一同按下了暂停键。
与我“生命在于静止”的生活哲学不同,小Z是个非常热爱运动的人。他在疫情前的运动日常是冲浪滑雪游泳跑步,在疫情后的运动日常是跑步。他住的地方离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不远,于是他有空的时候就会去奥森跑个步。可是5月初,奥森也关门了。
小Z:“周日见。不过真是不知道去哪儿。哎。”
我:“北京的马路,不够宽阔吗?”
小Z:“行。我上午先去跑个步,咱们下午见。”
我:“奥森关门了。”
小Z:“北京的马路,不够宽阔吗?”
就这样,小Z的运动日程从原来的冲浪滑雪游泳跑步,变成了去奥森跑步,又变成了在北京宽阔的马路上跑步。也是挺好。生活嘛,丰俭由人。
我和小Z一起度过了美好又惊险的2022年春天,而感情结束在了那个夏天。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对我说:“总说爱、合适、在一起是三件不同的事,我觉得还是能有对的人,同时满足这三点的。”当我回过头看这一切的时候,隐隐觉得,他或者说上天,在一开始就告诉了我答案。
年初的我许下心愿,要遇到相爱的人,因为在那时的我看来,相爱可以抵过万难。但仅仅有爱,其实也并不够。缘分可以让两个陌生人于茫茫人海中相遇,爱使彼此得以共同开启一段旅程,而合适才能让这段愉快的旅程免受生活的侵袭。
于我而言,分开的原因与过程算不上愉快,没有争执,但就是两个人慢慢不联系了。我其实是个希望凡事的开始与结束都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人,却也囿于自尊心作祟,不愿意主动与他“挑明”些什么。小Z后来虽然也偶尔给我发过几条消息,但是我也因为心里的愤愤不平,而回得很冷淡。
一晃我们也有小半年没有和对方说过话了。而与此同时,全国疫情防控正式放开,我们每一个人都要直面疫情的冲击了。
小Z的父母工作繁忙,又常驻外地,所以他从小是由姥姥姥爷带着长大的。他毕业回国工作后也是在北京和姥姥姥爷“相依为命”。在我们约会的过程中,我常听他说起他的姥姥姥爷。两位老人家身体不是很好,有很多基础病,周末两天,他常常会有一天专门来陪陪老人,要么是给姥爷读读报纸,陪姥姥练练字,要么是带着两位老人去医院看病。2022年年初时他很无奈但又坦然地说,以他姥爷的身体状况,即使他们已经找了最好的医生,即使他们都竭尽所能,老人家最多也只能撑到明年。对我来说,在我和他的故事里,他姥姥姥爷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所以在2022年12月刚刚宣布“正式放开”的那段时间,我也很为他的家人担心。但因为我并不想主动和他说话,所以这份心情也只是放在了心里。
在为他家里老人担心的同时,我也很乐观地觉得,我家里的长辈身体素质很好,没什么基础病,应该不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放开”而受到太大影响。直到12月21日,我正阳着,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妈妈和我说爷爷因为新冠去世了。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了。在我心里,我爷爷是个身子骨特别硬朗的人。10月初,我爸爸因为去参加婚礼赶上内蒙古封控,被“封印”在了老家两个月。那会儿妈妈给我打电话,半开玩笑地说:“你知道吗,你爷爷80几岁了,天天在家给你爸爸做饭。”我爷爷就是这样一个非常有精神的老头。
而就在我还无法接受爷爷已经离开这件事的同一周,我又看到了坏消息:小Z的姥爷去世了。
小Z有个公众号,每周会总结一些行业相关新闻,我们虽然分开,但他的公众号我还是一直都在关注。12月底最新一篇推送的末尾,他写了一行小字:“愿天堂没有疫情和病痛。致我亲爱的姥爷。”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在时隔半年后,毫不犹豫地,第一次主动给他发了信息。
“我看到了你的公众号推送,节哀。你也多保重。”
他隔了一会儿,回复了我很长的两段信息,有对我情绪的回应,但更多的是在放开后,照顾老人的过程中所要注意的事项。我表达了感谢,然后也告诉了他我爷爷去世的消息。他连忙反过来安慰我。
关掉和他的对话框之后,我呆坐了很久。我觉得自己身处于一个漩涡中,被很多纷杂的情绪包裹。我曾对小Z又爱又恨。我们也都碍于自己的骄傲与理智,没有人愿意在分开后再主动向前踏出一步。可是这所有的爱与恨,在共同经历的巨大悲痛前,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爱过也恨过的人,在这一刻,最终还是会选择站在一起。
小Z曾问我相不相信永恒,我当时很认真地回答他:“我相信永恒是由一个个‘当下’和‘瞬间’构成的。所有经历过的一切,都会被定格,成为‘永恒’。”
那么此时此刻,我和小Z,也在这篇文章中拥有了新的“永恒”。 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