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相处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月光与玫瑰

朝夕相处0我不止一次想和周穆说分手,我猜他也是这么想的。

但我们却极有默契地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如果从相识那天起,我们已经认识了十年。这是我们相爱的第七年,我不知道前辈是怎么总结出“七年之痒”这个规律的,我只能感叹一句先人的智慧,因为它无比灵验地实践在我和周穆身上。

当初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冷漠。他在一家贸易公司做部门经理,每天不仅有业务工作,还有各种应酬。而我只是一个在家画漫画的,再加上我这个人也很奇怪,白天没灵感,只有点灯熬油才能画出作品,也就导致了我们是同一屋檐下,彼此熟悉的时差陌生人。常常是晚上很晚了,他才回家,他说他累了一天只想上床休息,而我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而早上呢,他七八点就得起来,而我正在深度睡眠当中。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无奈的是,我们除了共同的大学人际外,好像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了。家里的柴米油盐他不关心,他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我听不懂,好不容易都有时间说看个电影吧,选择也有分歧,我不喜欢悬疑和恐怖,他也不喜欢爱情和喜剧。也就吃的方面,我们还有一点共同之处,都喜欢吃口味重的,但是我们也已经很久没一起吃过饭了。

我几乎都要忘了,我们到底是为什么在一起的。

疫情最初期的时候,我和周穆都没太当回事,直到全城禁闭,一向熙熙攘攘的街上空无人迹,取而代之的是救护车和防护服。我们的房子靠着街边,每天晚上都能听见邻居被拉走的声音,然后空留下救护车开走的声音,又刺耳,又尖锐。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这样的日子竟然持续了那么久。他们公司在这种情况下也就转为了线上办公,以往属于我一个人画画的书桌被周穆占去一半,放他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些公司的账单和报表。有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候我和他一起在图书馆上自习,也是这么一张书桌,或者比这个小一点,我们凑在一起,那时候还没钱买电脑,只能眼睁睁看隔壁桌的同学用最新款的笔记本。

周穆白天要开会,我也自觉地把空间让给他,跑到卧室里看电视剧。只是看着电视剧我也不舒服,不时地翻翻手机,刷刷微博,看新增数字一会儿就翻一倍。着急地给我父母打电话,又给周穆的妈妈打电话,知道他们都在家里没有状况后,才勉强歇下心。说起周穆的妈妈,我们这段感情能够到现在少不了他妈妈的撮合。他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不想惹他难过,从来没问过原因,倒是后来他妈妈和我聊天说了几句,他父亲是因为肺癌去世的,这可能就是他从来不抽烟的原因。他妈妈人真的挺不错,就算哪怕不是真心,只是看在周穆的面子上,也算对我很好。我曾经想过如果和周穆分手之后,我大概是遇不到这么好的婆婆了,这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我想分手的速度,但这毕竟不能作为决定性因素。

疫情让整个世界的步调都慢了下来,也让我们的生活慢了下来,我最直接感受到的就是多了很多时间。以前忙得见不到人影的人,现在一睁眼、一转头都是他,甚至他还有时间给我做饭,陪我一起看电视剧、追综艺,至于他有没有看进去,我就不知道了。我们之间的裂隙似乎能慢慢修补起来,曾经的他缺少时间,现在的他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本应该觉得满意,但是总有什么东西让我感觉到更加不安。

原来是这种朝夕相处。我们已经不再是刚刚坠入爱河的大学生,整天黏在一起对他们来说是甜蜜的,但对我们来说只能是负担。疫情之下本来气氛就沉重,我们之间的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越来越少,以前是没有时间,现在是坐在一起、躺在一起也各看各的手机。当我直觉这些沉默十分尴尬时,我知道我们之间注定会有一个结束,只是没有人想先提出来做那个“恶人”。

年底的时候,疫情稍微好转了些。周穆恢复了线下工作,家里又变成我一个人,我反而觉得非常舒服惬意,我甚至有些向往我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转眼到了疫情第二年,戴口罩、做核酸成了每天必须完成的事情。但即使是这样,我们也不会一起去完成这件必做事。2022年快过年的时候,我心想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如果今年过年我又把他带回了家,无论是我爸妈还是他妈妈,务必会让我们赶快结婚。老话说夜长梦多,我想终于到了长痛不如短痛的那一天。

说分手不用像表白那样烘托气氛、打造环境,只是一个平平淡淡的晚上,我都忘了那是哪天了,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说:“周穆,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之间有问题。”

“什么问题?”他还在一边看手机,一边吃菜,头都不抬。

“我想分手了。”

“什么?”他终于抬头看我,面上是不容置疑的不可置信。

我以为说分手这件事没有那么难,但其实比我想象的要难得多。他问我为什么,我有那么多的理由想去说,最后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只能低着头看着眼前的一盘菜,低声说我累了。我疲于我个人的独角戏,也慢慢觉得自己一个人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当一份感情变得不值得人向往憧憬未来的时候,也许这恰恰代表着它应该结束了。

我们各自沉默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他说“好吧,既然是你的决定,那我就只能接受”。周穆倒是有担当,他说他搬出去,这样我就不用再找合适的房子。

曾经和我说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人,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周六,拖着很多行李,彻彻底底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公司当时正裁员,而他没有被留下。其间他妈妈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倒是没有指责我什么,只是问:“你们真的没有机会了吗?”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我们之间没有巨大的问题,却全是小的缝隙。他妈妈最后念叨了一句,周穆最近过得很不好。再后来,我就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不是我刻意在屏蔽,而是我能拥有的消息来源无非就是朋友,朋友们大概怕我触景生情,几乎都绝口不提他,我又不好说什么,总不能让我自己主动说你们最近知不知道我前男友干吗呢。一来二去,他确确实实在我的人生中消失了,连带着我的十年青春。

现在回过头去看,三年好像弹指一挥间,在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冬天,政策突然放开了。2022年12月初我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中招”了,连我爸妈也是,幸好他们没有基础病,很快就痊愈了。可能是我不怎么出门,一直还坚持到月底,我跟朋友说最好能挺进2023年。事实证明,人确实不能乱立flag。马上就跨年的时候,我还是不幸“阳了”。我爸妈想赶来照顾我,我说还是算了吧,“你们好不容易好了,别再劳累或者复阳了”。

发烧第二天,突然有人敲我门。我戴着口罩,低低地问:“谁呀?”

“周穆。”

“你来干什么?”

“你妈妈说你病了,让我给你送点药来。”

“那你放门口吧。麻烦你,谢谢了啊。”我心想这也太尴尬了,我妈让谁送药不行,非要给我前男友打电话。

周穆就没再出声了,但是我也没听见脚步声,于是我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还在吗?”

没人回答,我以为他走了,一开门,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这下真的很尴尬了,没梳头没洗脸,我穿着最无款式可言的家居服,幸好还有口罩挡着。

我说“你怎么还没走”。他说要不要先进去说话,门口有风。行,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细心且不讨喜。我说:“我现在阳着呢,别传染给你,你没事就走吧。”他笑笑,说他早就感染过了。我小心翼翼地问是最近吗。他说早着呢,前几个月进过方舱。他把药给我放下,环顾了四周,露出理应如此的表情,随后和我说:“那我先走了。有事再给我打电话。”我点点头,但我知道,我不会再给他打电话。 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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