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拥抱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哈欠呵欠
表演结束前,那位阿姨走到我面前,微笑着同我告别,然后她张开双臂,说:“我们拥抱一下吧。”未等我反应,她就上前一步抱住了我。这是个实在的拥抱,我能感受到另一双手环住我背部的力度,对方胸脯贴着皮肤起伏的呼吸频率,以及缠绕在她发梢间的浓郁香气。
事实上我们只认识了4小时,结识的契机缘于那天我被安排在一件行为艺术的展品附近维持秩序,阿姨是其中的一位表演者。其间我们交谈甚欢,一有眼神接触就朝对方发射笑容。我们不算朋友,这个拥抱只是两个交谈愉悦的陌生人之间的互动,尽管它如此亲密。
阿姨的个子比我矮一些,拥抱时鼻子正好碰到我的肩膀,于是她稍微踮了下脚,把头搭在我的肩上,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妈妈。我一直以为妈妈的身高和我差不多,直至今年我要离开家回去上班,出发前妈妈拥抱了我,我才发现她现在也得踮起脚尖才能够到我的肩膀。不知道是妈妈穿得太厚实,还是她拥抱得过于用力,在这个拥抱结束后,冷空气重新包围了我,身体像丢掉了部分重量,变得轻飘飘。
我需要拥抱,或是拥抱延伸出去的一些东西。今年我经历了一段很长的无业时期,少了上班的社交场所,再加上社恐、朋友少和单身独居等条件,人际关系变得简单枯燥。原本以为迷恋孤独的自己,能游刃有余地享受这无人打扰的时间,没想到做什么都不如意,像心上飘来一根羽毛,吹起又落下,闹得很痒却抓不住它。尤其是疫情反复时期,非必要不出门,困在家里无聊得很。
即便后来和朋友们见面,语言和肢体的交集也止不住这种“痒”,希望别人能和我拥抱。这项请求的最大难度在于国人没有拥抱的习惯,交往礼仪多以手部的互动为主,如握手,再亲昵一点就是牵手。拥抱意味着非日常、西式,再加上它对身体的互动要求更高,对拥抱的对象和场景都有特殊要求。孩童或热恋时能任意享有拥抱的特权,其余时候唯有在情绪超出日常承载的额度之外,太开心或悲痛,拥抱才会突破微妙的交往距离得以出现。身为单身成年人的我,这个请求不论怎么提出都有些突兀,似乎在向外界释放一个信息,我很脆弱,能帮助我吗?
疫情期间,拥抱更成了一件奢侈的事。保持一米之外的社交距离,让手部的互动都变得小心翼翼,孤独、隔离和不安成为当下普遍的心理写照。在重温电影《真爱至上》时,我对爱情的戏份始终无感,却在人们在机场拥抱的片尾处湿了眼眶。一切又回到了2019年前——人们能肆无忌惮地牵手、拥抱、亲吻的时期。没有病毒的阻拦,大家尽情拥抱自己的家人、恋人和朋友,两具身体贴近,聆听到心跳,向彼此述说爱意、传递温暖。这是更为大众意义的“true love”。
年底网上突然涌现一大批“自由拥抱”的行动,在街头拥抱陌生人,对他说一句“最近还好吗?”是这个寒冬最棒的取暖方式。人们需要拥抱。从生物学角度看,拥抱时体内催产素水平随之上升,会释放亲密友善的信号,以增进共情和理解;此外也可以增加被称为“快乐荷尔蒙”的血清素,提升愉悦感,缓解抑郁症状,是一种无需花钱就能得到的高质量快乐。
得益于意外拥抱增加的催产素和血清素,我倍感幸福,甚至多了勇气要去传递这份温暖。当天,我认识了一个姐姐。尽管我们还不是朋友,她却向我袒露了自己的焦虑症病史,并启发我如何同焦虑共存。看着她变得略红的双眼和克制的鼻音,这种难得的真诚击倒了理智,我主动拥抱了她,某种意义上也弥补了此前面对因朋友自杀而情绪崩溃的同事什么也没做的遗憾。那位姐姐没有怪罪我的越轨行为,反倒认真地回抱了我,“没人会拒绝一个真诚的拥抱”。 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