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出来的浪漫

作者:牛东平

熬出来的浪漫0我从小生活在黄土高原,村里家家户户每天清晨都要熬一锅小米粥。老人们常说“一米胜三灾”,言下之意,只要还有小米粥在,不管遇到什么难处,生活总还能继续下去。一把金黄色的细粒小米,下进用灶火烧开的滚汤中,米一入水,便沉潜四散,倏然间于沸水中别开生面,浩浩荡荡,随波翻涌。此时米水还处在主客二分的状态,但毋需多时,老人们心中对火候深有尺度,只待良辰正好,一掀锅盖,在蒸腾雾气掩映下,小米粥放射着金色光芒。此时米水已浑然一体,元气氤氲,而浓郁米香早弥漫全屋,于是大家便围拢而来拿碗喝粥。这个过程像一个仪式,于每天清晨准点进行,粥成锅开,所有人便要即刻前来,不容耽误。这便是我童年里每天早晨要经历的生活,我总觉得其中藏有无限诗意。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我们需要一种能够惊讶于质朴之物的能力,同时还要参与这种惊讶,并居住在这种惊讶中。在故乡的粥里,就有这样一种惊讶,它表面看去虽平淡无奇,但暗地里,其实正悄然发生着一件惊天动地的浪漫之事。海德格尔在一篇文章中曾写道:“一方赐予另一方自己的本质,这种彼此的恩赐乃是爱的本源。”细细来看,小米在水中逐渐绽开,将它的本质赐予善上之水,而水的本质就在于促成小米的绽出,同时进入它并接纳它。当小米与水完成彼此的恩赐,好粥也就出锅了。这粥里有一方水土的深情厚谊,而通过这碗粥,我们才与乡土真正维系在一起。

因此我一直喜欢熬粥。跟小米粥相比,熬豆粥又是另一番情趣。豆类色彩斑斓,个性迥异,质地都极坚硬,它们需先泡水热身,然后再熬,于软磨硬泡中方能身心柔软,最终达至“勿必勿固勿我”的境界,将它蕴藏在硬壳中的本质释放出来,与其他豆子和水相融。不论八宝粥、绿豆粥、黑米粥还是小米南瓜粥,亦复如是。汪曾祺在一篇小说中,用草籽熬粥,这粥“绿盈盈的,挺稠,挺香”,可见熬粥的天地还很广大。

喝粥被认为很养生。朋友就经常调侃我注重养生,其实我只是喜欢熬的美感,我是审美式熬粥,而非养生式熬粥。熬粥甚至要比喝粥更重要,因为熬通常就包括了喝,但喝却不一定要亲自去熬。对我来说,养生只是这一熬的副作用。

其实很多事情中都有熬粥式的浪漫。比如,我去户外跑步或者做其他运动,我像一颗被掷入天地里的黑豆,而运动是一个熬的过程,我不断被加热,然后出汗,大口呼吸,身体的边界逐渐成为“虚线”。我在“勿必勿固勿我”中吐纳着天地间的浩然大气,我不断踩踏着永远值得信任的大地,我的本质和天地的本质,在彼此赐予,以至于相互交融。从中国古典精神来看,天地人本就为一体,在熬粥与跑步中,我对此体悟最深。庄子有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粥养生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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