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复杂人生

不久前我收养了一只猫。它被带回来时，才两个月大，此猫一进家门，便旁若无人地蹦上床头，徜徉之中，和我扔在床上的《巨人传》萍水相逢。大概是人生初次近距离接触人类进步的阶梯，它痴迷地对其展开了极具耐心的抓咬。我看它生龙活虎，仿佛也是前脚刚从中世纪里走出来，巨大的身体活力亟待释放，很像书里讲的那些“头等快活朋友”。因此，我便借用这位文艺复兴时期的大作家之名，称呼它为“拉伯雷”。

拉伯雷年纪尚幼，稚气未脱，极其不谙世事。比如我有时打扫卫生，会把它短暂地请入笼中。它一旦觉知身心遭受束缚，即刻开始不停地喵鸣，同时竭力撕扯罗网，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茫然无措地盯着外面的世界。我俩虽语言不通，但它的心情我大概了解，这是一种“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式的抗拒情绪。此时，拉伯雷还处在它的黄金时代，但我想，它将来的人生会相当复杂。

比如我有位朋友，就苦心孤诣地把体育活动带进了他家猫的人生，用他的话讲叫“不能让它成肥猫，每天要操练一小时”。这里的操练指利用逗猫棒、激光笔等器械，来引诱猫做一些垂直纵跳、摸高、折返跑、耐力跑和霹雳舞之类的有氧运动，以达消耗卡路里、控制体脂之功效。猫大概毕其一生，都无法理解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人类文明，而且久了也会兴味索然。所以我想，此举十之八九会以人困猫乏、功败垂成而告终。

宋代古书《埤雅》记载“鼠害苗而猫捕之，故字从苗”，由此看来，它们最初也是田间地头劳动者出身，过着“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的田园生活，还自带冷血追命、铁手无情的捕快天性，运动天赋极高。后随城市化和全球化，它们便大批涌入城市，结庐在人境，成为闲情偶寄的雅士群体，过起都市生活。狭窄天地里的漫长时光和远离自然成了它们将要面对的生活处境，不知拉伯雷以后能否对其泰然处之，虽然如今它还是一副“寻欢老手”的模样，但毕竟存在先于本质，猫也有它们的存在主义。

在撸猫体验馆，猫又是另一种生活状态。大概是社会阅历已极其丰富，看起来，那里的猫们百无聊赖，对生活中任何惊喜都已兴味索然。它们个个身形肥硕，悠然度日，整天一副宠辱不惊、心若止水的世故模样，对体育运动更是没了兴趣，鱼雷式奔跑和火箭式弹跳已绝迹江湖，汪洋恣肆的身体活力丧失殆尽。诸猫们大部分时间都仿佛处于半睡半醒之中，眼里已不复有批判热情和娱乐精神。当年拉伯雷写《巨人传》时，正值身体觉醒的文艺复兴时期，书里的爽朗大笑至今还在回响，那是现代文明的童年之笑，一种无邪的身体之笑，它可以解构一切复杂。因此，我对这只叫拉伯雷的猫期望很高。 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