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甲午之前的中国“海归”
作者:张宇琦清末宣统年间留学英国格林威治海军学院的中国海军军官。自船政成功向欧洲派遣留学生后,留学成为中国近代海军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
1894年9月17日爆发的黄海海战中,中方先后有14艘舰艇参战,管带(舰长)中有7人曾在英美两国留学或接受海军专业培训。派遣海军军官留学,曾是晚清洋务派改革的代表性举措,但坐拥数十位“海归”,并未给中方带来决定性的胜机。无论是提前被召回的百名留美幼童,还是殁于甲午一战的多位军官,近代中国最早几批“海归”奔赴改革宏愿之时,面对的是一个特殊的政治环境,和洋务运动走向末路的现实。
“海归”军官
1867年1月,福州船政学堂开班,这是中国第一所现代模式的海军学校。
1874年,船政大臣沈葆桢和洋务大员李鸿章开始筹划海军留学项目,制定30万两白银的预算,首批派30人,分赴英、法学习驾驶和制造,留学期限定为三年。
1877年3月,晚清首批官派海军留学生从香港出国,赴英的12人中,除一人外,皆为1867年初开班的福州船政学堂后学堂首期学员,是中国第一批按现代模式培养的海军军官。赴英前,船政一期学员已经学习四年理论,在风帆练习舰上进行了两年远航训练,并于1874年起在“建威”“扬武”训练舰上担任教习。基于这批学生的科班履历,英方准许他们报考格林威治海军学院——在英国,这所成立于1873年的新学校是为培养高级指挥官和参谋人员而设,相当于海军研究生院。
令后人颇感不解的是,福州船政第一期成绩最好的刘步蟾(1852~1895)、林泰曾(1851~1894)和蒋超英(?~1912)并没有接受这个入校机会,而是申请直接上舰见习;其余9人参加了考试,3人落榜,而严宗光(即严复,1854~1921)、方伯谦(1854~1894)、林永升(1853~1894)等6人顺利入读,在8个月的理论学习后,立即被安排登舰实习。
因此,首批12位留英“海归”中,仅有6人接受了学院深造,另外6人只经历了升级版实习。虽然所有留学生的海上实习都是在英国海军现役舰艇上完成的,但学员对这种机会的重视程度令人怀疑。比如,刘步蟾1877年9月至“米诺陶号”铁甲舰报到,次年12月因病登岸休养,1879年3月复登铁壳巡洋舰“罗利号”,4个月后即启程归国。李鸿章原定用三年时间对这批学员进行特训,一年授课、两年实习,但刘步蟾满打满算也只在军舰上待了一年半。另一位后来成为铁甲舰管带的林泰曾连续更换了4艘实习舰,长者9个月、短者不过2个月,收获殊可担忧。
第一批留欧海军归国时,正值中国海防发展的巅峰,因而格外受到李鸿章器重,晋升迅速。1888年北洋海军正式成军,同时诞生了7名“海归”舰长。以甲午海战中级别最高的“海归”、右翼总兵刘步蟾为例,他甫一归国就被任命为“镇北号”炮舰管带,1885年出任“远东第一巨舰”——“定远号”的舰长时,不过33岁。
留英学员之外,还有赴法学员,其中以专学制造诸法、兼习洋枪及钢铁甲学的魏瀚(1850~1929)和专学轮机制造的陈兆翱(1854~1899)最为突出,他们曾在马赛造船厂、比利时兵工厂、德国克虏伯炮厂等军工大厂学习,归国后成为闽厂的技术骨干。
至1890年,共有三批近70名海军学员自英法学成归国,但后两批留学生回国后没有得到与首批学员同等的优待,出现了学而不用的现象。
甲午海战中,“海归”军官们在战术和应变能力上的表现或许未有定论,但绝不缺乏勇气和牺牲精神。14名参战的“海归”中,8人殉国:战争末期,伤痕累累的“定远舰”无可再战,刘步蟾下令炸船以免战舰落入敌手,同日服毒自尽;“镇远舰”在渤海触礁,左翼总兵、管带林泰曾虽然及时下令堵住底板,但自认失职,忧愤自杀;“经远号”管带林永升、“广丙号”管带黄祖莲(1863~1895),在威海、黄海海战中中炮牺牲;曾赴德国协驾“定远舰”、赴英留学的“扬威号”管带林履中(1852~1894)在舰沉后投海自尽;曾留学法英的“超勇号”管带黄建勋(1852~1894)受重伤后谢绝救援,沉海牺牲;黄海海战中,“致远舰”帮带(副舰长)陈金揆(1864~1894)配合管带邓世昌,撞击日军“松岛舰”不成,落水牺牲;“济远舰”帮带沈寿昌(1863~1894)在最早爆发的丰岛海战中中弹阵亡。
留美幼童
甲午海战中阵亡的“海归”军官中,陈金揆与沈寿昌并非出身海军学校,而是同为第四批“留美幼童”。1872年至1875年,共有120名9~15岁之间的少年,分四批从上海登船赴美。按照清政府的计划,他们将在美国生活15年,在30岁之际回国为政府服务。
幼童留美计划是中国官派留学生真正的开端,最初源自容闳(1828~1912)的构想。作为第一个从美国大学毕业的中国人,容闳早年便立志回国推行留学计划,经过他17年的奔走游说,曾国藩、李鸿章亲力筹划,清廷在1870年批准成立留学事务局,拨100万美元经费。但由于清廷内顽固派的阻挠以及美国的排华风潮,留学计划于1881年提前中断,被撤回时,绝大多数幼童未能完成学业,但他们仍接受了政府的职业安排。
有41名幼童被分配到北洋水师、广东水师、福建船政、江南制造局、大沽鱼雷局等海军系统工作,在北洋海军正式成军后得到正式任命。甲午海战爆发时,留美幼童中有十余人任中级或以上军官。
广东水师的“广甲”舰舰长吴敬荣和帮带宋文翙是第三批幼童,这是当时海军中唯一一艘舰长和大副都是“留美幼童”的舰只。但在甲午战争爆发前夕,他们奉命驾军舰北上,护送的只是为皇帝准备的荔枝。这件往事就像全体留美幼童命运的隐喻,从被召回到甲午战败的十余年里,这批年轻人无从撼动强大的守旧势力,目睹洋务运动一步步走向末日。事实上,甲午战前中国留学生中,没有一人在归国后担任决定国家政策方针的要职,担任普通官员者,如海军军务处顾问官严复,也长时间未得升迁。
但留美幼童中仍产生了一批科技工业的开拓者。詹天佑(1861~1919)回国时已从耶鲁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1909年带队完成中国第一条自建铁路。
著名矿冶工程师吴仰曾(1862~1939)被召回时已在哥伦比亚大学矿冶学院学习,回国后被安排到开平煤矿,之后历任多地矿务局长。
另有20多位留美幼童成为中国电信业的早期中坚力量。周万鹏(1862~1927)推动了中国电报技术的国际化与标准化,贡献尤为突出。 海军刘步蟾留美幼童甲午海战甲午年洋务运动李鸿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