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庆:山城褶皱里的年轻咖啡馆
作者:驳静重庆依山而建,街道方位不正,不讲“东南西北”,得分“上下”。城分上下半城,路和路之间也常由梯坎连接。外地人来重庆,容易迷路,就是因为得适应这种有上有下的维度,手机地图导航因此也依赖不得。最好就是路边抓个人问路,不过,听对方说“上去就是”时,要立刻做好爬坡上坎的心理准备。
与此同时,重庆又有长江与嘉陵江交汇,交汇处在朝天门码头,季节合适时,隐隐能看到江水分割线。重庆城区就以两江为界,大体分出三部分,中间是主城区,即渝中,两江夹峙,实际是个半岛,上下分别是渝北和南岸。重庆本地人会告诉你,虽然现在两江都建有多座大桥,习惯上,大家会尽量避免跨区行动。打算在重庆咖啡馆的人则因此总结,它属于那种多中心、细碎小商圈的城市,对开咖啡馆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坏在于,开在一个区,意味着大概率要损失其他区的居民,好在于,这几年咖啡馆的趋势就是“社区化”,重庆的低流动性,天然就是社区,人们在心理上会更依赖一个周边的熟悉的咖啡馆。
三个区域都有不少咖啡馆,其中大部分都是这两年开的。两江交汇,山地褶皱,这两个鲜明的自然形象,使得在重庆寻访咖啡馆变成一件在地理上很有意趣的事。它们有的躲在两条坡街的夹角处,寻到它需要有立体思维;有的是在山上,爬坡上坎方能抵达,登高一看,哦,“无敌江景”。江景在重庆近乎泛滥,两江四岸,两公里内必有江景出没。
重庆成为网红城市也得益于它的地理特征。这里的出租车师傅会熟练地问你:“你去这个地方,去打卡的吗?”我们去的每一间咖啡馆,无论上午下午,无论晴天雨天,都能看到在门口凹造型的年轻男女。某种程度上,蜂拥而至的游客促进了重庆咖啡馆的生长。
相比而言,重庆是一座很年轻的咖啡城市,过去,它是一座工业城市,老话讲,重庆人的每一分钱都是榔头扳手敲出来的,不比成都这样的商业城市,传统上就是休闲观念。但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中国经过第一次精品咖啡浪潮,又经过瑞幸咖啡的普及,后来者不需要再花费力气教育市场。北上广的咖啡从业者跑到重庆,最讶异的是这里的房租,每月一两千块,就能租到一个适合开咖啡馆的小店面。“其他城市”经常成为压垮咖啡馆那根稻草的租金成本,使得重庆在咖啡势头上极有潜力。
根据美团的数据,在中国,拥有咖啡馆数量最多的城市里,重庆排第八,但是其独立咖啡馆与连锁咖啡馆的比例却超过排在它前面的7个城市。数据未必完全准确,但我们这次在重庆探访独立咖啡馆,的确发现很多姿态各异的小咖啡馆,主理人以“90后”为主,而且一问起来,他们都说,“在准备开新店”。本地从业者有一个共识,疫情后的2020年下半年到现在,重庆正在经历新一轮的开咖啡馆风潮。
重庆长江索道上世纪80年代投入运行,原来是重庆人民的交通工具,大桥和隧道未建,轮渡遇雾无法通行,索道就是过江的最优选。现在南岸区和渝中半岛之间,除了大桥还有轻轨,索道交通功能弱化,变成旅游景点,价格变成单程20块。
涂山路这条巷子虽然就在索道上方,但游客一般不会往上爬这几十米,更多人会迅速被长江边的景致吸引,兴冲冲地去逛南滨路去了。但你要是受人指引,仰头望望这段梯坎,一鼓作气爬完这段梯坎,走上最后一个台阶,迎面会遇到一间小门面。当头挑一张布招,就像旧时酒肆常挂的那种悬帜,从竹竿缀下,迎风晃动,红底黑字,上书“悟饮门”三个繁体字。像是茶铺,也许是酒肆,但都不是,是一间咖啡馆。
布招为整间咖啡馆奠定江湖气,店面很小,桌椅板凳都摆在门外,爬完梯坎随时就在这里坐下,仿佛在奔赴武林大会的途中,打个尖儿。食单写在一幅字轴上,有多种手冲,有“半斤美式”。“花椒拿铁”,端上来时边上放一小串青花椒,有客人会径直拿起来嚼,重庆人能吃得麻,仿佛这才够味。实际上这杯奶咖的牛奶中已经加入少许碾磨过的花椒粉,入口时没有感觉,但咽下去过两秒钟,口腔里才会浮现微弱的麻感,怎么花椒也学会了矜持?龙也听我们讨论,在旁边接话说,“花椒有它自己的想法”。
悟饮门咖啡馆有三个合伙人,龙也是核心,出生于1993年,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重庆小伙。他原先就住在这条巷子,房间窗户口望出来,能看到这片小广场,小广场用重庆话说是“坝子”。坝子常年有人摆摊,但多半在上午10点前收摊。2018年5月1号,他从窗口张望,发现摊位非但没有收起,还一直摆到了夜里,包子、油茶、冰粉凉虾,像在赶大集。
2018年初,随着抖音短视频平台的风靡,重庆有几个景点吸引了大量注意力。2号线轻轨在李子坝站穿楼而过,是钉子户?这么多年楼上的居民如何休息?网友兴致勃勃地探讨这些问题。吊脚楼洪崖洞与山体紧密结合,夜间灯火中的景象,酷似《千与千寻》里汤婆婆的澡堂子,这一年旅游目的地检索热度排名一度仅次于北京故宫。因为“8D魔幻城市”,山城重庆在这一年新晋为“网红城市”。据重庆市旅发委统计,2018年“五一”长假期间,洪崖洞接待游客量达到14万人次,同比增长120%,这是“爆红”后重庆人民感受到的第一波客流量。“十一”长假更甚,洪崖洞游客达到近80万人次。这波走红,当然也把部分流量分给了重庆的咖啡馆,使它们成为“打卡文化”的受益者。
说起来,悟饮门也是起源于这个“五一”假期。龙也看到楼下坝子的热闹场景后,心想,“那我不如也来这里摆个地摊,就卖咖啡”。他不是咖啡师,当时还是本地车企员工,但泡咖啡馆很多年,迷恋咖啡的风味,也爱钻研。他去“猴子咖啡”找来了咖啡师杨田,另有更年轻的咖啡师张济入伙,三人妥当,趁假期弄一个咖啡摊位。
龙也带二人到坝子考察,发现竟然有家铺面空着。对面烟摊老板说,这是房管所的门面,可能不出租吧,要不怎么会空着呢。他们立刻跑去房管所问,对方说,原来租金800元一个月,要租的话得涨价哦——涨到1000元。第二天,他们就把铺面签了下来。5月7号一开工,龙也就跟公司提了辞职。
说是有三个合伙人,但实际三个年轻人都没什么钱,但他们有的是时间。当时离涂山路不远的下浩老街面临拆迁,他们便去扫街,想白捡点老物什。在一个卖冰粉的阿姨那里发现一张长几,长条形,暗红色的漆,形状古朴。龙也跟杨田站在旁边讨论,如果直接问,很可能会得到一个“300块那样的天价”,不如先吃她的冰粉,一边吃一边跟阿姨套近乎。大约吃了两个小时,终于鼓起勇气问,“阿姨你这个桌子卖不卖?”阿姨思考了得有5分钟,最后说,“你们拿去吧!”他们就给抬回去了,一算,吃冰粉花去60块。店铺里的桌椅板凳,大都是这样得来。
龙也编了个小辫儿,长长细细垂在肩上,田田穿得阔大,上身是白褂子,配条宽松黑裤,没碰到熟悉的客人时不苟言笑。咖啡馆尽是些矮脚家具,矮凳、茶桌,人坐在那里,小小的,仿佛躲进褶皱里。
张罗到8月,店面才马马虎虎开张,起初连菜单都没有。咖啡馆开在老社区,就要接受居民热忱的关心。附近阿姨站在门口,问他们,要不搞点相亲活动吧,还有的说,“早上卖点豆浆?咖啡我们又喝不惯,没办法来照顾你们生意”。对面卖冰粉的大叔,原来摊位就摆在索道出口,这一带他非常熟悉,悟饮门原来就是家小面馆。小面馆在重庆都开不下去,几个小年轻能整出什么气候?后来的迎客盛况叫他大跌眼镜,就这间小小店面,能把桌椅摆满整个坝子。他粗略算过,最多的时候一天能做四五万块,惠及他的冰粉摊,一天也多卖出几十碗。悟饮门对面是房管所办公室,侧面有栋平房,都被人来问过价,都想要租去开店。一家网红店的吸引力就有这么强。
在重庆,有好几个一家咖啡馆带活一条街的例子。离悟饮门不远的“傍民”咖啡馆是一例,渝中区戴家巷的Totomato Coffee是一例。如果不是因为那两栋平房和房管所办公室都拒绝出租,悟饮门或许也能带出涂山路的咖啡风景。
悟饮门能获得成功,除了咖啡饮品本身在平均水平之上,还有三个原因。其一,它与景区近,偏中式的风格很醒目,这两点使它最初吸引了大量游客来打卡,龙也总结当时店里游客与本地人占比,一度高达4∶1,直到2019年春节后,热度才褪下去,本地客人比例逐渐上升,到现在是对半开。
其二,这家店恰好开在重庆成为网红城市的当口,主理人有想法,创作出风格显著的特调,一季一换,这是吸引客人的另一项法宝。其三,悟饮门开在了老社区,社区的整体氛围使得咖啡馆的气质无法在别处复制。南岸这一片正在搞旧城改造,沿路都有脚手架,悟饮门所在这栋楼也被铁柱围裹,上有防灰遮挡,通往索道站的梯坎四周同样布满脚手架,生着锈,与旧房子融为一体。
居民也是老的,每天有固定节目。午饭后,会来一位婆婆,“放牧”她养的四只鸡。先在坝子小坐,过后领它们往梯坎走,上下一趟。下午3点半,油呛辣椒的味道会飘荡过来,警醒的客人此时可能会抬头,环顾两圈,心里琢磨,这是哪儿来的味道。如果他们能把自己从椅子里拔出来、走出巷子,能在左右两边各看到一家小面馆,正是它们在散播重庆气味。仔细一瞧,涂山路上尽是老城区才会有的铺子:小面馆、小发廊、小超市、修鞋补鞋档,以及——又一家小面馆。如果坐得够晚,坐到晚上六七点,暮色迫近,头顶的“斗笠灯”突然亮了,昏黄一盏,三四位嬢嬢提着音箱出现,广场舞时间到了。
这些细碎的生活对咖啡馆盈利来说未必是优点,比如嘈杂,座位过少,吧台小以至于不能做太多特调与展示,但就是吸引了很多客人。最近,龙也在渝中区找到了一块新店铺,打算开第二家店,或许,它将满足另一类客人的喜好。
咖啡馆的社区化,几乎是所有咖啡人的共识。我们在Totomato咖啡馆偶遇北京Soloist咖啡的创始人Phil,他到重庆目的是选址。他觉得,社区咖啡馆不是每个地方都能做得起来,但他在重庆的发现是,这是座流动性意愿不强的城市,这在他眼里是机会,“越在老社区,越容易成为一个诚实陪伴的伙伴”。他的观察是,过去三五年,有些咖啡馆为了生存,不得不走“一年换一个装修方式”的路线,但是现在的咖啡馆主理人,可以选择不那么做了。
一直在商圈开咖啡馆的何勇,今年终于在渝北老社区洋河花园开了家店,名叫“乄一”。咖啡馆就在洋河花园小区里头,原来是卖猪肉的,店堂同样很小,但门口就是小区空地,何勇搭了两顶阳伞,摆上桌椅,就是个露天咖啡馆了。为了吸引小区里的大爷大妈,他们推出了9块9一杯的美式咖啡,并且“向下兼容”,用“新鲜现磨”这样上一代人听得懂的话语去吸引他们,效果不错。与此同时,因为有多年开店积累,小小一家“乄一”,有几十种手冲咖啡的单品。
从业者普遍的感受是,咖啡浪潮终于波及到重庆,是在2018年。虽然在那之前也陆续有过注重品质的咖啡店,但都未能成气候。这一点何跃体会最深。像很多第一代咖啡迷那样,老何在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家跑了一圈后,认识并迷上了咖啡。回国后就开始研究,逐渐地把SCA(Specialty Coffee Association)等课程都学完了。他当过世界冲煮赛评审,培养出拿过国际大赛名次的年轻人。当然,也开过咖啡馆。
2014年,何跃在一个小区里开出原品咖啡,算得上重庆第一家精品咖啡馆,而它的历史几乎能代表第一批精品咖啡馆诞生的普遍路径。比方说咖啡馆装修,本市无处参考,何跃跑到上海北京和广州去探店,有时刷完漆再出去看一圈,回来又推倒重来,“很当回事”,装修整整花去一年时间。再比如,何跃为“原品”添置了La Marzocco的GS3系列,这是一台做意式的单头半自动咖啡机,整个重庆的第一台,5万多块,需要从意大利订货,等了3个月,发到香港,自己又跑去香港背回重庆。店面也是他自己的房子,所以计算成本时甚至不把房租考虑在内。
菜单折腾过几轮,加过餐,也加过酒,都与想象中不一样。咖啡一开始也只有几个单品,后来内容越做越多,甚至自己搞起了咖啡豆烘焙室。老何摸爬滚打,把第一代咖啡人犯过的错几乎都犯过一遍。所以对瑞幸这样的连锁咖啡,他反而心存感激。他的体会是,在他店里,原本不喝咖啡的人会坚持要一杯非咖啡饮品,经过瑞幸这一轮市场开发,“我没喝过咖啡”这项心理原则被打破了,他们的想法变成,“哦,咖啡啊,喝过的,试试你们店里的有什么不同”。
据老何观察,疫情后,重庆一下子开出了很多家咖啡馆,很多都还挺不错。他当年辛辛苦苦做市场教育,每个季度搞咖啡豆分享会,将几个比赛引入重庆,尽可能多地传播咖啡相关知识,而这一两年在重庆开咖啡馆的年轻人,起码可以省略这个步骤了。2019年,老何把“原品”关了,但开咖啡馆的梦想不灭,他的感觉是,重新开一家咖啡馆的时机已经来了。
老何说,他目前最确定的事情是“绝不会开到商圈里去”。“原品”2018年进过商场。他发现,开在商场固然可以保证营业额,但是必须配合商场的各种规定,比如最让人头疼的是开店时间,大年初一初二也必须营业,这意味着员工加班等成本。开在社区,就随意得多。悟饮门开得就很随兴,碰到聊得来的客人,可以开到三更半夜,杨田接待过的最晚的客人凌晨3点多才走。
离开悟饮门,过条马路,从贴着对联、上书“涂山园”的一道拱门钻进去,就可以上涂山了。涂山不是野山,山上有个前进村,都是旧房屋,仍有不少原住民。排布在石板路两边,这两年石板路经过修葺,狭窄有坡度,但已经易于行走。前进村174号,有一家“傍民咖啡馆”。这间咖啡馆仿佛藏于深山里的寺庙,沿途每遇到岔路,需要依赖粉笔在墙上画出的箭头指路。
一走进店里,你能立刻嗅到,同样是社区店,这里与悟饮门绝不是同一种风格。在傍民,你看到的是,正面吧台上,磨豆机等器皿排成一队,边缘线齐平。侧吧台有二人在工作,只能听到磨豆机在工作。
稍后,主理人Tina到吧台冲一支哥伦比亚玫瑰谷的豆子时,徒弟赵潇潇在她身后洗杯子,“啪嗒”一声,什么东西脱了手,吓了大家一跳,Tina脸立刻拉了下来,批评说:“你要轻声嘛。如果人家在这里沉思,想发一会儿呆,你这样一声……杯子都刷不好,会让我觉得你冲咖啡不会好喝。”赵潇潇一共说了五六个“对不起”。显然,这里是个有规矩的师门。
Tina是广东中山人,19岁入行,到现在有11年。她在2012年就参加过世界咖啡师大赛(WBC),六七年前,又与日本的咖啡师学习过4个月,显然受日本的匠人精神影响很深。她从原来的台资企业辞职后,决心回到祖父与父亲成长的城市生活。她给自己定了个挺有挑战的目标,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开一家咖啡馆,运用所学,获得客人的喜欢。
她在涂山上看到这间要荒废掉的土房子时,心想,这里远离闹市,又是个连排水都没有的烂房子,应该没有比这更难的地方了,那就是它了。现在的傍民咖啡馆开张于2018年1月1日,虽然只有3年多,与我们探访的其他咖啡馆相比,已经算是资深。在傍民有几十种咖啡豆,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烘焙,有些非常小众。
对于手冲咖啡现在流行的一些做法,她并不赞同。比如说给手冲咖啡加冰。“其实也不是不能加冰,只不过冰冲更复杂,需要更多练习。首先我的豆子比例要加重,水温要加重,手法要更快,因为一旦水温过高,粉很容易被烤焦,所以需要快速处理。在滤杯加入冰块后,冲入的水量和温度都要重新折算,将被稀释掉的比例纳入考量,还要想办法让它在快速降温的情况下达到更高的浓度。这些都需要练习。”
Tina学咖啡时,不能抽烟,不能喝酒,要求很严苛。但她也认识到,时代在发生变化,比如她师父那一代人非常固执己见,手冲咖啡里加一点酒,或者espresso里加点奶,这些都是不能接受的东西。但是这几年的特调风潮,还是影响了许多咖啡师,它意味着尝试与创新,“只要没有忘记咖啡的本体,我会觉得创新是可以有的”。
特调咖啡因为好玩、好喝、层次丰富,重庆咖啡馆经常拿它作为店里的招牌产品吸引年轻客人。以“米酒”为例,很多咖啡馆都有添加该元素的特调,悟饮门、Totomato和Swimmin这三家的米酒元素就运用得不错。就像一杯鸡尾酒,咖啡特调考验的是咖啡师对咖啡豆本身风味的理解与把握。龙也在悟饮门调制的“喝花酒吗”就很讨人喜欢。花是桂花,萃取浓缩的时候,会在咖啡粉下面再铺一层风干桂花,甚至大胆地带入醪糟的米粒。龙也说他自己不是咖啡师出身,冲煮咖啡上面没有同行专业,但他比较想得开。只要能结合出优质的味道,绝不拘泥,他甚至试图将重庆本地的老鹰茶与咖啡融合,“老鹰茶的茶汤会扩大咖啡的酸涩感,因此一直失败”。
傍民咖啡馆与悟饮门,算得上“山脚-半山腰”式关系的邻居。倘若在重庆走一条咖啡馆探店之旅,它们是个好选择,离开傍民,还可以继续往上爬,一直到山顶,沿途还有两三家咖啡馆,或多或少都是被傍民咖啡吸引过来。有意思的是,Tina说,她有时走到涂山路,已经想喝一杯了,望望坡度,实在不想爬,就去山脚下的悟饮门打包一杯带走。渝北“空集”
某种程度上,重庆独立咖啡馆的竞争对手不是商业连锁咖啡,而是小面馆。疫情之后,重庆的咖啡从业者猛然意识到,疫情很不幸地使一些小店关张,它们离场后空出来的店铺,无论是位置还是租金,都很适合开咖啡馆。很多人就真的接手这些店面,开起了小小咖啡店。
渝北相对而言是新城,年轻人多,重庆的小咖啡馆更多地集中在这里。它们的共同特点是店面小,区区十几平方米,咖啡质量不错,装修充满主理人的个人风格,每一家店都像是一部作者电影,客人进店可以带着审视与欣赏的眼光,发现咖啡内容里夹带的热忱与情感。这样充裕的表达空间,是低租金、低成本带来的。
安徽姑娘Julie曾是互联网从业者,几年前,她先是逃离了北京,搬到杭州生活,在那里学习了两年咖啡,当她意识到,自己希望开一家咖啡馆时,她想到了重庆,仅仅是因为她过去曾到这里旅行过一次。略作考察,她就认为计划可行。很快她就又告别了杭州,独自搬到了重庆,一边生活,一边寻找店面。她心目中的理想店铺是周边有社区,就在马路边边,未必要在梯坎这样有重庆特色的地带,开阔反而更符合她的口味。咖啡店名叫“降落伞”,远离商圈,远离景点,但因为手冲咖啡做得好,还是不时会有人特地来她店里喝一杯。
降落伞的确非常小,吧台、面帘摭起来一个杂物间,挨墙摆两张长凳,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余空间,不过门口空间足够,客人满可以坐在阳伞底下。Julie说,她更偏爱手冲咖啡,所以尽管是这么小的一家店,她还是尽量多地准备了四五种手冲豆,“我从不向客人推荐,店里也没有所谓的招牌,你平时爱喝意式、奶咖,就照平常的口味点,不过喝手冲的还是相对稀有,我就希望在能力范围内,多给一些选择”。
像Julie这样独自一人,既管经营,又是咖啡师的小店,还有罗丹,她在她的“Laura’s Coffee”里投射的是“墨尔本情怀”,咖啡豆都是昂贵的墨尔本品牌。墨尔本是一座独立咖啡馆遍地的城市,号称“几乎令星巴克无以为继”。在那里留学期间,罗丹收集了很多咖啡店的外卖杯,现在也成为“证供”堆立一角。小店开了两年,罗丹乐在其中。这样的小店,在北京上海几乎不可能实现。
除了这样的小店,我们也在重庆发现不一样的咖啡馆样本,跳过情怀、热情,开店之初就把商业模式考虑清楚。挨着“乄一咖啡馆”,沿街就有一家叫作“植闰”的小咖啡馆,主理人李鑫在开店之前,就与合伙人测算好,这家店要将外卖纳入主要订单来源,因为它所在的这条洋河西路比较宽阔,外卖小哥容易找到,同时,离渝北最热闹的商圈观音桥不远,年轻人聚集,他们当中有不少对咖啡有刚需的人群。
“空集”咖啡馆开在渝北一个居民区里,算是底商,邻居是一家小面馆、一家理发店和一家麻将馆,每一家都开了超过5年,空集是这里的新鲜血液。对这个社区,空集咖啡馆挺有新意,对面麻将馆的常客发现它之后,很快就成了店里会员,因为他们麻将一打就到后半夜,晚饭过后,他们会到咖啡馆打包一杯咖啡走,为夜里的战斗准备好军粮。
但是对经常探店的朋友来说,“空集”正如其名,显得空、无个性,转一圈下来,除了几本旧杂志,无法立刻捕捉到有趣之处,似乎与大城市商场一隅的某个规规矩矩的咖啡馆没有太大差异。但是跟主理人一聊,就发现这家咖啡馆其实代表着新一代咖啡人的深思熟虑。
空集有三位合伙人,都是前库布里克书店员工。2019年12月,经营6年的库布里克书店重庆店关张。这家书店一进重庆,黄鹂就加入了,从零把它建设起来,又亲自把它送走,仿佛害怕失恋,迅速又在重庆找了一份书店工作。在新书店里,她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整整6年,库布里克在重庆一直处于亏损状态。
在库布里克,黄鹂接受了学院派的咖啡培训。2014年开始,库布里克引入了精品咖啡体系,他们请世界咖啡师大赛的总评委为员工培训。黄鹂记得当时的工作被烘焙、感官、冲煮等课程填满,紧锣密鼓,每3个月,老师就会来巡店,考察他们的练习成果。那个时期,虽然重庆不断有新的咖啡馆开起来,但黄鹂他们几乎将自己框在体系内,无暇关心外面的咖啡小店们正在经历什么。
经历库布里克的失败退场,黄鹂认定咖啡馆首先要存活下去。“我们要做的是迎合,现阶段,咖啡消费者的壁垒在哪里我们都知道,更好的东西还不会有销量,我们就做基本功,好喝,能到六七十分。”
“追求口感上的平衡,不会让你有什么负担,不会过甜、过鲜或是过度轻盈的东西去打破你的味蕾,当然还是酸苦咸鲜的层次,但会达到平衡,这时候是很愉悦的,没有负担的。”连店的logo都在表达这个平衡规整的意图——它是支圆规。
做社区店,空集最大的特点是退出主体位置,把自己作为主理人的个性隐藏起来,以“车间的工人”的姿态出现,“与客人相比,我们只是配角”。有时看到国外杂志上介绍一些前卫的豆子、花哨的拉花,或者出奇的颜色,黄鹂也会心动。不过空集的客人就是附近的邻居,以做熟客为主,偶尔才有过来打卡的少量客人,这些前卫的内容并不适合这里。
黄鹂对比重庆的其他咖啡馆,说:“像Totomato这样的咖啡馆是很街头很潮的,有个性的年轻人会比较喜欢。”但她们想做的是这样一家店:店员规规整整穿着制服,到处擦得干干净净,连小区里的清洁阿姨都能立刻知道,这里是一家咖啡馆,可以进去喝一杯。可以这么说,植闰、空集这样的咖啡馆是重庆咖啡人思考成熟后的成果。
我们在Laura’s Coffee碰到一对来打卡的年轻情侣,二人生活在重庆市合川区,一起做了一家美甲店,店里配有手冲咖啡,这是一个可以标榜档次的饮品,有助于提高美甲客人的客单价。男生小苏对咖啡很感兴趣,他有一个手账本,贴满了他打卡咖啡馆的贴纸。重庆本地自媒体“慢星球”今年做了一个10家咖啡店打卡的活动,花钱买一个“豆本”,凭它可以到每家店兑换任意咖啡一杯,将“打卡”这项年轻人青睐的活动发挥到了极致。
Laura’s Coffee已经是他们的最后一站,空集咖啡也是其中之一。黄鹂说,“豆本”这个活动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重庆独立咖啡馆在本地年轻人里的知名度。她们原来沉湎于精品咖啡,关在库布里克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外面的独立咖啡馆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但它们是拓荒者,到这两年,终于培养起了一定的市场”。
至于未来,到区县普及一杯好咖啡,建立市民走进咖啡馆的习惯,大概就要靠小苏这样的年轻人:他们对咖啡感兴趣,同时也得是一门可做的生意。我问小苏,那合川有像样的咖啡馆了吗?小苏摇摇头,犹豫着说:“那可能只有等我去开了。”
(实习记者申三对本文亦有贡献) 咖啡起源咖啡咖啡风味库布里克咖啡培训社区功能咖啡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