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国辉,别把市场都当成金矿
作者:李东然( 电影《全城热恋》剧照
)
事实上,对于今年春节和情人节重合的贺岁档期,《全城热恋》的应时、应景以及本土效应都不容小视。张学友、刘若英、谢霆锋、徐若瑄、徐熙媛、吴彦祖、段亦宏,甚至还有息影6年之久的张曼玉,一起拉开了耀眼的明星阵容。难得的是前后斟酌3年的故事也看得出用心,6段爱情,不分时空上演,各具新意又互为补充的同时,那些扎扎实实展开在人物身上的坚持、梦想、理解、包容,让简单的恋爱在温馨动人之外,也多了一些厚重。作为贺岁商业电影,《全城热恋》算得上惊喜。
但这一切开始得十分偶然。3年前,陈国辉和夏永康相识在《天堂口》的剧组里,典型的香港式电影剧组,赶工的赶工,打电玩的打电玩,正值上海阴冷的冬天,陈国辉和夏永康常溜去温暖的星巴克聊天,天马行空说的全是电影,竟然也找到很多交集。
陈国辉抱怨不该永远打打杀杀地动作下去,那么多现实里平凡可见的小人物,也有他们的惊天动地。按脚按得手肿而没法回去弹琴的女孩,承受着孤独和心伤却可以讲笑话给别人的老人,外表颓唐但内心柔软的年轻人。“比如那个足底按摩师,因为生计,放弃了弹琴,从此就再也不能弹钢琴了,她说这话的时候非常的平静,但我痛得难忘。这些人在我脑海里,为什么不能拍他们?当时我就把这样一些人物讲给夏永康听,他想了几天说,那就把他们放在夏天里谈恋爱,把他们内心里的火表现出来。”陈国辉说。
事实上,夏永康也在这些零碎的小故事中发现了自己的趣味。艺术科出身,从事摄影职业十几年,早已声名鹊起的他,觉得刚好可以用这样的电影完成自己想要尝试的影像视觉“拼贴”。“不同的时代命运背景下,运用迥异的光影、色彩、造型等视觉元素,在一部电影中传递出丰富的层次与对照,梦想和现实造成的人物内心的断裂,以及大的时代背景下,人与人生活上的迥异,甚至是一座城市的新旧更迭,完全可以在这些小故事中展现出来。”
陈国辉认认真真地把剧本写好,相约有机会的话,定要与夏永康合作把电影完成,两人的兴致都很高涨,但心里“差不多明白不过是白日梦病人的纸上谈兵”。
( 陈国辉(左)与夏永康 )
悲观不是没有道理。在香港,陈国辉是不折不扣的新人导演。13岁离开香港,随父母一起迁居纽约,在纽约视觉艺术学院(School of Visual Arts,New York)毕业,专业读的就是电影,讲述华裔美国移民的生活与情感的毕业作业《拼盘》(Combination platter,1993),完全独立创作,不仅当年就入围了美国最著名的独立电影节——圣丹斯电影节,获得最佳剧本大奖,也在之后的戛纳、多伦多等国际电影节上获得包括最佳独立精神、最佳处女作在内的诸多提名,转年获得了全美公映的机会。对一部学生作业来说,这样的成绩足以傲人。于是,陈国辉毕业后如愿进入了美国华纳兄弟公司,陈国辉告诉本刊记者:“但是我觉得少了点什么,从上学的时候我就开车到各处找中国电影看,我把那时候的张艺谋当成偶像,在电影院里把《大红灯笼高高挂》看了3遍。那样震撼的色彩、空间、故事,几个月之后还在脑海中萦绕,这是任何西方电影不能给予我的感受,《红高粱》也是一样。我知道留在美国,也许能获得不错的生活,努力的话前途未见得灰暗,但我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那里没有我要拍的中国电影,于是动了回国的念头。”
2003年陈国辉回到香港,首先迎接他的是那场“非典”的恐慌,累及彼时本就凋零的香港电影工业越发颓败,但这些并没有影响到陈国辉很快得到一些诸如副导演、执行导演的工作机会。“在香港拍电影总是这样,跟着一个导演,由做副导演开始,哪怕剧本完全是你写的,你也要听他说怎么拍怎么拍。甚至你当了导演,也要有一个资方派来的人坐在后面告诉你一定要怎么拍怎么拍,我比较受不了,我觉得即便是商业片,也要先自己拍得中意。”
于是在陈国辉的片场常有这样的状况,导演把剧本改得兴高采烈,为那些巧思和笑料前仰后合,陈国辉便冷着脸问:“有这么好笑么?把观众想得太傻了吧?”或者,资方的监制讲得唾沫横飞之时,陈国辉却一字一句地说:“你来拍,我走。”常常就真的走了。
“脾气很臭!”是圈内关于陈国辉的一致评价,但他至今对本刊记者也说得理直气壮:“电影怎样也是要有意义啊,我不否认娱乐的价值,但是你一定要在娱乐之后给观众留下点什么。要是笑过之后就算了,就不要废这么大的力气搞电影传达,写在纸条上也可以啊,最多印本连环画就能保留,也能传达,何必兴师动众呢?念书的时候,我有一个好朋友是西班牙人,一个聪明的男孩,他的人生故事也给我很大的触动。高中毕业的那一年,他本来已经决定和哥哥继续做贩毒的家族生意,但有一个下午,他无意中看了一张黑泽明电影的DVD,电影所传达的正义感叫他一下子从既定的人生轨道上惊醒,后来才上了纽约视觉艺术学院。这并不是赞赏电影在教化层面的意义,而是说,我始终觉得电影应该是有精神力量的存在。”
回国的遭遇让陈国辉觉得,很多时候把理想珍藏在心上,好过暴露和妥协在现实中。为了生活,他随遇而安地开了一家餐馆,生意竟红火异常,分店很快开遍了整个香港:“本来我就好吃啊,是生活的兴趣所在,再有我总觉得爸爸妈妈用开餐馆的钱实现了他们的梦想——给孩子们机会念书,那么我也能用开餐馆为自己的梦想做点什么。至少,当你不再为了钱去做所有事情的时候,肯定会离梦想更近一些。”
转机出现在2009年初,和往常一样,陈国辉接到有人要投资电影的电话,他也一如既往地准备去碰钉子:“见面之后才知道是家美国公司,21世纪福克斯,并且听了我的想法,他们竟很喜欢。大约几个星期后,再打电话给我时,他们已经选美一样地挑了很多人,很多中国顶尖的导演都见了面,但是没有合作,却选择了我们这样两个新人搭档。”
一切像是在做梦,等待了7年,看似已被现实碾碎的愿望难道真的有机会实现?陈国辉反而忧心忡忡,甚至跑去当面质问老板究竟为什么会选到自己。得到诸如看重剧本里的情感和创造性之类的答复后,心里略安,但转了一圈又回去,反复和人家确认那些属于导演的权限和自由。“我不知道这次为什么这么幸运,监制是前辈陈果,自由全有保障,甚至当年与夏永康聊剧本时,写在星巴克餐巾纸上的‘大牌’名单,竟然也被照单全收。”
终于有了机会实现那些他自己的坚持。为了要那种盛夏的效果,开机就选择在最热的8月,为了镜头能呈现出酷暑的热度,夏阳的焦灼,日出日落的时间,以及太阳的角度日日都用iPhone算计好,不到合适时间,等着不拍也不用人工光妥协,演员的大汗淋漓,同样毫不掺假,为了“同甘共苦”,导演带头放弃了冷气。
“刚刚回香港那时的拍片经验,使得我开始确实觉得明星很难办,蛮大心理压力。我不知道自己做导演的时候,剧组里那种一半人在工作,另一半人在打游戏机、煲电话粥的情形该怎么处理。况且我想到这个片确实很辛苦,不仅有北京、广州、香港之间的大转场,还拍在一年最高温的时候,更何况每个演员都比我‘大牌’。”
结果出乎意料,看过剧本后,吴彦祖自己去花了3个月学做寿司,刘若英则去体验了一星期的按摩师生活,还认认真真学了捏脚的功夫,张学友甚至直接把片酬的支票交给陈国辉,随他填写。
拍摄的这一个半月留下很多难以忘怀的回忆。终于不用玩命拍动作的谢霆锋,每15分钟就过来问他这样行不行,那样对不对,演员的投入成就了很多额外的精彩。“很多时候我索性不喊‘cut’,任他们演到尽兴,素材里多了很多惊喜,我不认同按照工业流水线的方式装配电影,哪怕多点辛苦,也尽量多地按照正常的顺序拍摄,这对那些年轻的演员尤其受用。但因此多费工夫留在片场挨热的可全是明星,竟也全没有怨言,我才明白,在任何时候环境都是被创造的,多点努力会感染到身边人。”
“没想过这个剧本会有实现的一天,3年前就跟夏永康说好,如果拍不了,或者不能按照我们所想的方式拍,那不如我继续开我的餐厅,他继续拍他的照片,要坚持做我们自己中意的电影。内地市场这么蓬勃,最好的就是给机会让我们完成那些局促一隅不可能实现的想法,要珍惜,负责任的态度是别只把电影市场看成淘金的金矿。这方面香港导演都是有过教训的,但人类的很多问题在于缺乏关于犯错的免疫,眼下内地导演用电影圈钱的劲头也越卯越足,我总是想不明白,只想多赚点钱的话,为什么不去做房地产,或者炒股票,电影是累人的事。”蓝白条纹衬衫,黑框眼镜,陈国辉的打扮至今书生,既不像是餐馆老板,也不像是电影导演,感慨中也尚存很美式的直率与单纯。■
(文 / 李东然) 全城热恋香港市场电影电影节当成陈国陈国辉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