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艺术本能
作者:薛巍( 丹尼斯·达顿和他的新著《艺术本能:美、快感和人类的进化》约拿·莱尔 )
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欢现代艺术?
达顿反对艺术是一种由文化而非基因建构的观点,他说,各种文化拥有共同的审美观,这说明我们的审美偏好是先天的。1993年,苏联流亡艺术家科马和梅拉米德定居在美国后,开始对他们实施一个名为“最想要的绘画”和“最不想要的绘画”的项目。他们从美国国家科学院得到一笔钱,雇用了一家专业民调机构来调查人们对艺术的偏好,范围涉及亚洲、非洲、欧洲和美洲共10个国家。问调查对象,他们希望在一幅画中看到什么,他们更喜欢室内还是自然风光,喜欢哪种动物,最喜欢什么颜色,他们最喜欢看到画上画什么人——名人还是普通人,穿衣服的还是裸体的,年轻人还是老年人。
他们声称这一项目可靠地反映了大约20亿人的艺术偏好。最终的结果是:蓝色被证明是世界范围内最受欢迎的颜色,其次是绿色;人们更喜欢写实的具象绘画而不是抽象绘画;最喜欢的画面构成要素有水、树木和其他植物、人物(尤其喜欢妇女和小孩),同时也喜欢英雄人物、动物。
科马和梅拉米德以民意测验的结果作指导,绘出了每个国家最喜欢的绘画作品。比如,他们绘制的《美国人最喜欢的绘画》就是一幅具有哈德逊河画派风格的风景,画面上乔治·华盛顿站在湖边的草地上,他旁边有3位潇洒的年轻行人,他们的右边有两头蹦蹦跳跳的鹿,华盛顿身后的湖里有一头正在咆哮的河马。
“认真想想这项调查,再去看他们画出来的结果,就会发觉自己好像上当了。就像国家科学院被两位聪明的厨师说服,资助一项昂贵的调查,以确定美国人最想吃的食物。厨师研究了统计结果——排名靠前的肯定是冰淇淋、比萨、汉堡和巧克力,然后得出美国人最喜欢的食物:汉堡味的冰淇淋加抹了巧克力的比萨。就因为美国人喜欢绘画中有华盛顿、非洲人的游戏和小孩,并不等于他们希望这些同时出现。不过,不能因此认为这一项目毫无价值,它确实揭示了一个事实。”这幅绘画与人们经常看到的印在挂历上的风景图片差不多,不同国家的人们都喜欢这种类似19世纪的风景画作品。《美国人最不需要的》则是一幅硬边几何形抽象画,其中的各种因素都处在最不喜欢的前列。
( 《美国人最喜欢的绘画》 )
这种结果,就好像现代主义从未发生过一样。美国《国家》杂志的艺术评论人阿瑟·丹托解释说,各种文化审美观如此相同,是因为他们的艺术观念都受到了从美国到肯尼亚的挂历的影响。“科马和梅拉米德调查的与其说是人们的偏好,不如说是人们最熟悉的画作。”丹托认为,人们偏爱什么样的绘画作品是文化上的原因造成的,是可以加以锻造的,由此看,取决于我们的文化使我们熟悉什么样的作品,没有什么先天的兴趣。导致人们抵制现代主义的是世界性的挂历产业。达顿则认为,人类和动物有很多不是后天习得的兴趣和偏好。比如,他在新西兰大学的办公室的窗台上养了一些鸽子,虽然它们很可爱,但是把窗台弄得很脏。怎样把它们赶走呢?他在窗台上挂了一个橡皮做的蛇,鸽子看到“蛇”就离开飞走了。但蹊跷的是,虽然欧洲鸽子已经在新西兰繁殖了几百代,但新西兰从来都没有蛇。鸽子怕蛇,就不是因为看到过蛇,而是先天遗传的。挂历业只是利用了人们在160万年的进化过程中形成的先天喜好,它没有秘密地影响人们的品位,而是迎合了人们已有的偏好。
达顿还用性选择理论来解释艺术本能的起源,认为艺术是吸引异性的工具,是孔雀的尾巴的知性版,对于艺术技巧在我们的祖先中的传播,吸引潜在的配偶这一愿望起了一定作用。钢琴家鲁宾斯坦承认,独奏时他真正喜欢的是盯着一位靠近舞台的可爱的女士,想象他正是在为她演奏。《普鲁斯特是个神经生物学家》一书作者约拿·莱尔评论说,这种解释只是常识,用不着进化心理学家告诉我们拜伦或猫王从不只身入睡。诗人的性生活确实比一般人丰富,但这解释不了莎士比亚。
莱尔认为,这种进化论美学的问题在于,“当现代艺术博物馆中的所有作品都违背了你的美学理论时,也许就需要修正你自己的理论。目前理解的人性法则不能解释马克·罗斯科的吸引力,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停止欣赏他的绘画。这只表明我们对人性理解得不够好”。
“达顿的书因为试着弥合艺术和科学之间的鸿沟而值得敬佩。现在艺术评论确实需要学习视觉皮层,音乐学家需要研究内耳。不幸的是,达顿的理论被它不能解释的东西给化解了。最精美的东西是我们无法加以解释的,所以我们才把它们叫做艺术。”
为什么有关于声音和色彩, 却没有关于气味的艺术形式?
达顿在书中还讨论了一些不那么重大,但非常有趣的美学问题。例如为什么我们有关于声音和色彩的艺术,却没有关于气味的艺术。这是跟他的进化论美学有冲突的现象:从生存的角度说,能够闻到肉腐烂的气味从而不去吃它非常重要,能使人类免于一死。但甚至连噪声都能成为艺术,我们却没有发展出关于气味的艺术。达顿认为,这是由于气味没有一定的结构,相互之间很难辨别的缘故。
加拿大《环球邮报》专栏作家罗素·史密斯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关于气味的词都是真实的东西——苹果或臭氧,而我们拥有关于颜色(红)和其他感觉(软)的是抽象的词语。”研究这一问题的科学主要是神经科学和语言学。用科学术语来说,气味的基本种类要多于颜色的种类。颜色只有不多的几种原色,其他都是由它们复合而成,而气味来自几百种芳香族分子。大多数气味的复合非常复杂,以至于靠我们相对简单的嗅觉分辨出它们是由什么组成的几乎不可能。所以我们就不用原味去描述气味,只说它们引起了对什么具体气味的联想。
对于气味没有进入审美领域,法国哲学家多米尼克·拉波特说:“与秩序和卫生相对立,气味同样与美丽南辕北辙。启蒙的欧洲或许在感官的政治经济学中加强了视觉的份额,却将气味放逐到黑暗之中。放逐是在双重意义上,一方面将阴影的罩子压在上面,一方面在感官上将气味等同为蒙昧本身。孔狄亚克说,在各种感官中,嗅觉对人类精神的认知贡献最少。在感官等级中,嗅觉堕落、失势,它与智性的隔绝被加大。
“被排除在认知之外,气味同样将会被排除在审美之外。美也是从一种首要的没有气味出发来构成的,美丽没有味道。因为任何气味,在原始意义上,都是一种污秽的味道。芳香确保了臭味的持续,即使是被压抑中的持续,而且它提供了臭味存在的证据。”■
(文 / 薛巍) 本能艺术气味博物馆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