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又要“装修”了

作者:曾焱

(文 / 曾焱)

巴黎又要“装修”了0( 我们今天看到的巴黎,60%的建筑都是奥斯曼时代留下的 )

现在就可以想象一下,未来几年可能砸到萨科齐和德拉诺埃头上的恶评。敢对巴黎修修补补的人,不管作品最终口碑好坏,必定先被法国媒体刻薄批评,时间长短要看他们什么时候看顺了眼。也许很快被公众接受并宠爱,埃菲尔铁塔、卢浮宫玻璃金字塔和蓬皮杜艺术中心是还算幸运的例子。永远不得翻身的也有,像那座“巴黎高度之最”的蒙帕纳斯塔,几十年了,决策者和设计师都没有听过一句好话。知道逃不了被骂,每届当权者却总还想试一试运气,以法国历史文化学家克里斯多夫·普罗夏松的观点,他们不过是“为争得一个文化上美好的声誉”。

150年前,拿破仑三世发动巴黎大改造,在塞纳区行政长官奥斯曼男爵的铁腕运作下,巴黎经历了它建城以来的最大一次变局。我们今天看到的巴黎,有60%的建筑是奥斯曼时期留下来的,单从凯旋门辐射出去的12条大道,就不难看出当年奥斯曼不管不顾要再造一个巴黎的气势。对奥斯曼,法国人至今爱恨交加。历史学家恨他大兴土木,摧毁了巴黎和中世纪文化之间的连续性,旧巴黎景观几乎全部消失,只能到雨果和左拉的小说里面去寻找了。法语词典后来收入“奥斯曼化”一词,对他当年采用毁灭性成片推倒旧房、剥夺小房产主所有权的做法“立此存照”。奥斯曼用17年时间拆了巴黎2.7万栋中世纪建筑,建了50条街道和10万多栋新建筑。但人们也无法不对他在现代城市规划和建设上的远见感到惊奇,意大利建筑学家本奈沃洛在《西方现代建筑史》中评说奥斯曼:“在一个相当短的时间里,在一个拥有百万人口的整个城市中,一个技术和行政管理的综合规定第一次通盘形成并付诸实施。”后人谈论19世纪“第二帝国”时期的巴黎,多半会说那是奥斯曼男爵的巴黎。即便他死了,1900年前后进入“美好时代”的巴黎,还是被指认为“后奥斯曼城市”。

资料记载奥斯曼为改建巴黎动用了8000家公司,为他工作的泥瓦匠、油漆工、木工加起来超过5万人。巴黎市民咒骂他把巴黎变成了一个大工地。1867年,有个叫做儒勒·费里的律师为报纸写了一篇《奥斯曼的幻想账户》,那只是众多批评男爵的文章之一。他埋怨奥斯曼给巴黎人带来沉重经济负担,让他们的税收负荷从1852年前的5200万法郎变成了1867年的2.32亿法郎。1858年动工的地下水道工程可能是奥斯曼唯一没有受过指责的举措。伟大的工程师贝尔格朗采用地下道和运河形式处理了巴黎城区经常满街横溢的污水。他的设计错综如同迷宫,在他1878年去世的时候,工程只推进了600公里,到20世纪末,2400多公里才陆续全部完成。这个地下污水道系统运行到现在150年了,功能设计上还是完美得令人惊叹。巴黎市区三大火车站——东站、北站和圣拉扎尔,也是奥斯曼修建的。还有巴黎地铁,在奥斯曼期间画出第一批建设草图,后来的人不过做些增补。他规划修建的2000公顷公园,现在仍然是巴黎人最喜欢的休闲去处之一,西郊和东郊分别开发出布洛涅和万森纳两座森林公园,左岸卢森堡公园和右岸蒙梭公园成为欧洲城市公园的范本,周围都是巴黎地价昂贵的高尚居住区。中世纪的小街巷被他改造成林荫大道,两旁新建的公寓住宅和公共建筑按照他的要求参照巴黎杜伊勒里宫的立面形状来进行设计。当年建筑师菲利贝·德·洛梅(Philibert de l'Orme)为亨利二世的遗孀卡特琳·德·美第奇修建这座杜伊勒里宫,在法国王宫建筑里面加入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宫殿样式,它表现出来的秩序和比例、严谨的立面和平面构图,都是奥斯曼喜欢的,被他下令用到了巴黎的新建筑上面,也影响到其他欧美国家。今天我们即便走在纽约街上,也看得到这种代表19世纪城市景观的“奥斯曼式公寓楼房”。

1867年巴黎世博会给了奥斯曼向世界展示新巴黎的机会,尽管巴黎歌剧院这样的标志建筑还没有完工,新的城市格局已经成形,巴黎开始了它作为“欧洲首都”的奢华时光。巴黎人至少应该感谢奥斯曼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他对巴黎的改造发生在1848年资产阶级革命之后,他主导的改变给资本提供了一个鲜亮的展示橱窗,巴黎再次把伦敦、维也纳、柏林这些竞争对手抛在身后,抢先进入了现代大众消费文化的时代。以1865年建成的巴黎春天商场为代表,令人为之晕眩的现代百货店、时装屋、餐馆和娱乐场所纷纷落成,那条用“奥斯曼”命名的林荫大道成为欧洲各大都市模仿的经典,随后到来的“美好时代”成全了巴黎作为“欧洲首都”的孤芳自赏。

20世纪70年代,蓬皮杜总统也曾想仿效奥斯曼,试图推行他自己极端主义的城市规划,蓬皮杜艺术中心和蒙帕纳斯塔就是他决策下的作品。蓬皮杜和夫人都是现代派的人物,他的梦想是将巴黎建成“塞纳河上的曼哈顿”,激进到要把市内那条圣马丁运河填平了建高速公路,让知识分子和文化精英们惊心。但奥斯曼的帝国时代毕竟已经过去了,巴黎城市建设日常决策中的民主化在20世纪60年代之后变得非常重要。蒙帕纳斯塔让巴黎人这般讨厌,一个原因是它210米的高度破坏了巴黎市区的建筑天际线——除了铁塔,巴黎的最高度本来是96米的巴黎圣母院,奥斯曼时代的建筑也都没有超过20米高。另外,决策前没有尊重市民意见也犯了众怒。这次大争论之后,巴黎市政府立了法限制在内城建摩天高楼,最高不能超过37米。密特朗总统在任期间虽然也搞了一个包括卢浮宫扩建、巴士底歌剧院、新国家图书馆在内的十大总统工程,高楼密集的商务新区建设还是迁到了西郊拉德方斯。

巴黎又要“装修”了1( 法国建筑师让·诺威尔将是这次大巴黎“装修”计划的主角 )

大巴黎地区土地面积仅占法国总面积的2%,但常住居民却超过全国人口的15%,缺少生活空间这些年一直是让巴黎市政府头痛的事情,有人说法国就像患了脑水肿,只有一个大头、一座城市。德拉诺埃这届市府不久前壮胆修改了37米的限令,将一般住房建筑物高度宽限到50米,但承诺保护市中心原貌和文化古迹。由于德拉诺埃第一任期内在文化遗产保护上表现还不错,巴黎市民对他的心理接受度比较高。对筹备中的大巴黎“装修”工程,德拉诺埃采纳了法国建筑师罗兰·卡斯特罗的建议,在巴黎市区和郊区分界的6个“大门”旁边再起现代建筑楼群,每个楼群以一座百米以上的高楼作为象征,但规定200米高为极限,不再逾越320米的埃菲尔铁塔和210米高的蒙帕纳斯塔。玛塞纳-布吕纳索“左岸”建筑群,准备建在沿塞纳河边,容纳16万平方米办公楼和2000处住房、商家、花园绿地,一座150米至200米的高楼2013年开工,但从2009年开始延伸铺设电车道路。它的塞纳河对面将是风格相似的贝尔西-夏朗东建筑群(Bercy-Charenton),地标建筑是一幢高200米的大楼。靠近巴黎蒙特厄伊门(Port de Monteil)的著名的跳蚤市场附近,一片用地被选为巴黎城市未来现代化景点之一,但这组建筑的最高度可能不会超过70米。离夏贝勒门(Porte de la Chapelle)不远,奥贝维里埃街上的104号原来是殡仪馆,现在改建成了很受好评的艺术中心,2012年前将建成包括学校、图书馆、体育馆、公园和办公楼在内的现代文化休闲街区。

奥斯曼男爵当年动用了很多著名建筑师加入他的改造工程。夏尔·加尼埃建巴黎歌剧院是在1860年,奥斯曼工程开始后的第8个年头。歌剧院建成已经是1875年,法兰西帝国变成了法兰西共和国,加尼埃想用这座华丽建筑来取悦的欧仁妮皇后早都逃到英国去了,加尼埃连参加自己作品落成典礼的邀请都没有得到,自己买票去看了这场热闹。萨科齐和德拉诺埃也为他们的巴黎世纪“装修”邀约了数位世界级名建筑师。2009年准备动工的“三角大楼”(La tour Triangle),请来了北京“鸟巢”的设计者、瑞士建筑师雅克·赫尔佐格。这幢楼选址在巴黎市区边缘的凡尔赛门(Porte de Versailles)附近,高度将达到150米。法国人让·诺威尔(Jean Nouvel)这些年一直是巴黎人宠爱的建筑师。巴黎市内的阿拉伯学院、卡地亚基金会和原始艺术馆全都出自他的设计。德拉诺埃已经把他的4个新建和改建项目委托给了诺维尔的建筑事务所,包括巴黎乐团、科学城公园、奥斯特里茨车站和塞甘岛上的“地平线大楼”。

巴黎又要“装修”了2( 19 世纪中叶的塞纳省行政长官乔治·奥斯曼男爵主导了巴黎的大改建 )

象征拿破仑帝国光荣的老奥斯特里茨车站,将由让·诺维尔整合成一个集中了住宅、办公楼、交通枢纽的群体街区,变成巴黎市内新的绿化景观。如果做得不尽如人意,也可能就是他和德拉诺埃的“滑铁卢”。在奥斯曼时代之后,巴黎城一直就在变和不变的吵闹中拉锯。总统萨科齐和市长德拉诺埃能不能争到他们所希望的“文化上的美誉”,就看他们平衡政府公共权力和公众城市权利的能耐有多大了。■

巴黎又要“装修”了3( 乔治·奥斯曼男爵城市改造的成果之一——法国巴黎的里沃利大道 )

巴黎又要“装修”了4( 19 世纪画家卡耶博特笔下的巴黎(《巴黎的街道·雨天》,1877 年) ) 装修巴黎奥斯曼巴黎城市规划奥斯曼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