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中国经济怎样稳中求进

2014，成绩与困难

三联生活周刊：政府工作报告中用一个词来总结2014年的工作——“稳中有进”。如何理解“稳”与“进”？

宁吉喆：2014年的工作，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总体平稳，稳中有进。核心就是稳中有进。其中，“稳”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个是经济增速稳，7.4%，比去年的7.7%略低，但实现了年初所定的7.5%左右的目标；二是就业稳，城镇新增就业人口1322万，比去年的1310万还多了12万人；三是物价稳，CPI增长2%，比年初预想的3.5%低了不少。这三个“稳”，分别反映了经济增长、居民就业和消费价格，这是世界各国共同关注的宏观经济三大指标。当然还应该有第四个指标，国际收支，也就是进出口贸易，但我们通常用这三个指标来衡量一个国家的经济状况。前两年，人们担心物价上涨过快，报告里提的是把CPI控制在多少之内，现在这个情况不用担心了。当然，物价过低也不好，会造成紧缩，长期来看也会损害老百姓利益，这个也要注意。

总的来讲，这个成绩单来之不易，有分量、有质量、有含金量，特别是在去年国际国内形势严峻复杂的情况下，这个成绩是党中央、国务院领导下，全国人民共同努力的结果。

三联生活周刊：我们注意到其中一个关键指标CPI，上涨2%，比去年初预测的3.5%低了很多，这意味着什么？物价保持在较低水平，对现阶段中国经济有哪些利弊？

2014年，北京师范大学的邓康尧（左）和郑舒文自主创业推出国内首个基于社区的公益电商平台。图为两人正将待售物品录入电脑

宁吉喆：物价上涨速度减缓，眼前看当然是好事，老百姓的生活压力减小了，牛羊肉、蔬菜的价格都便宜了。但物价也不是越低越好，下跌一点可以，也要预防通货紧缩。保持适度的物价涨幅，对经济发展是有好处的，当然不能过度上涨。现在我们并不认为我国已经进入了通货紧缩，按国际指标衡量，得出现比较大的物价下跌，至少要在半年以上，有的说是8个月或一年，才能说是通货紧缩。这里的物价是指消费价格，我们现在是生产资料价格下跌，但消费价格还是上涨的，只不过上涨幅度变低了。

另外，国际上有人也不赞成中国出现通货紧缩的观点。一般其他国家的通货紧缩，都是伴随着经济发展的低增长率，中国经济还处在一个中高增长率，7.4%的增长率是绝大多数国家实现不了的。但也要警惕，因为一旦通货紧缩显现，就会出现螺旋式的紧缩效应，物价低了，人们的购买欲望更低。另外一方面，工业品卖不动，工厂收入和利润减少，工人工资就会受影响，就会进一步抑制大众消费。所以，虽然现在还没有出现通货紧缩趋势，但政府高度重视这种迹象，有能力防范和处置这个问题。

三联生活周刊：去年经济下行压力加大，GDP增速降低，但就业却保持了高增长，如何解释这一现象？

宁吉喆：这个主要是改革释放的红利，是简政放权的效果，最关键的是简政放权和商事制度改革。商事制度改革早在2013年就在广东试点，但全国推开是从2014年3月1日开始的。它从两个方面释放了市场活力：一个是工商登记改革，实行先照后证，很多领域不需要政府批准，先把营业执照给办了。过去是先证后照，你必须要单位批准才能去办理营业执照，现在大部分领域都不需要了；另一个是注册资本，从过去的实缴制变成了现在的认缴制，比如你注册资本是300万元，之前是必须先把300万元交上来才能办照，现在是先办，先经营起来，300万元可以逐年认缴。这个对创业企业尤其关键，很多人到处借钱创业，借不到就从注册资本里拿，这就造成抽逃出资，这是过去很多企业的原罪。

现在这样一改，一年来新增的市场主体（包括企业和个体户）是1341万户，其中新登记注册企业增长45.9%，形成了一股新的创业热潮。这些企业和个体户有的可能很小，也会有交叉登记，但哪怕就是一户解决一个人就业，也是很了不起的。这就保证了我们的就业人口，报告里提的1332万新增就业人口只是指城镇的，还不包括农村的就业，实际不止这些。所以，GDP增速放缓，就业不减反增，简政放权和商事制度改革是主要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是结构调整。首先，中小微企业增加，他们是解决就业的主力军，大企业生产效率比较高，对就业的促进空间有限。其次，产业结构调整，服务业比重继续提高，是解决就业的主力。

三联生活周刊：这三个“稳”之后，2014年的经济发展的“进”有哪些呢？

宁吉喆：所谓稳中有进，除了三“稳”，去年经济工作还表现为四个“进”。一是经济结构有了新优化，无论从产业占比，还是区域发展角度看，都更健康。二是发展质量有新提升，虽然GDP速度降低了，但财政还是保持着8.6%的增长，而且能耗强度下降4.8%，是近年来最大降幅。另外，报告里提到一个研究与试验发展经费支出占GDP比重超过2%，这个目标本来是到2015年的，现在提前实现了，虽然还不及英美，但高于欧洲国家的平均水平了。三是人民生活有了新改善，包括减少农村贫困人口，改善农村饮水安全。四是改革开放有了新突破，集中体现在改革上，李克强总理刚上任的时候就提出，5年内要取消1/3的中央政府审批事项，当时是1700多项，三分之一就是600多项，这个任务用两年时间就提前完成了。去年是改革元年，十八届三中全会后，中央提出了336项改革任务，去年拿出了80项改革方案，有的很快就实行了，比如单独二胎政策，有的是去年制定，今年开始实施。

2014年的经济工作有五个对比值得好好解读。一是GDP增速放缓，但就业不降反增；二是中西部地区的经济增长速度超过东部沿海地区；三是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长9.2%，快于城镇居民收入增长6.9%的速度；四是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超过投资，而且从总量上看，消费也超过了投资；第五个对比就是服务业增加值比重由46.9%提高到48.2%，继续超过第二产业。这个五个对比，是去年经济质量提升的一个综合体现。

此外，去年的经济成绩还有六个“第一”：一是GDP增速在全球主要经济体中名列前茅，7.4%的速度与印度并列第一，实际印度是调整了GDP的算法，像美国一样，把科研支出也算进GDP中，我们还没有调，否则还要多出上万亿元。二是实际利用外资世界排名第一，达到1192亿美元，多年来美国一直在我们前面，去年有些人说我们的投资环境变差了，奥巴马在一次演讲中也说要让美国成为吸引外资最好的国家，他要搞再工业化，但即便如此，中国反而超过他了。第三个第一，是我们的粮食产量还是稳居世界第一，连续11年增长。第四个第一是高铁运营里程1.6万公里，占世界高铁里程的61%，当然我们还要继续建，不仅自己建，还要到国外去建。第五个第一是宽带用户超过7.8亿，当然是世界第一；第六个，全民医保覆盖率达到95%以上，享受基本医保人数世界第一。

三联生活周刊：这些成绩，是在怎样的形势下取得的？能否对2014年的国内外总体形势做一个分析。这一年我们遇到了哪些意料之中与意料之外的困难？

宁吉喆：政府工作报告里对去年国际国内形势的概括是“复杂严峻”，我想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多变。从国际上看，去年世界经济复苏乏力，主要经济体里边，美国稍好一点，欧洲因为债务危机矛盾难解、乌克兰地缘政治危机等一直不见起色，日本在安倍抛出一系列刺激政策后现在还没看到明显效果，整个世界经济的复苏一波三折。对中国经济影响最大的是大宗商品价格波动，很多人分析这对我们有利，但实际上会造成输入通缩，PPI（生产价格指数）下降跟这个有关系。

从国内形势看，就是“三期叠加”：即经济增速换档期，从高速到中高速，从两位数到一位数；第二个结构调整阵痛期，产能过剩，结构不合理；第三是深层矛盾凸显期，环境、资源、社会等很多矛盾过去就存在，现在集中凸显了。

2014年，国内经济最大的特征就是下行压力贯穿全年。意料之中的困难就是经济波动，从去年看，一季度波动，二季度稳，三季度波动，四季度也波动。意料之外的就是CPI跌到2%，原先估计是3.5%，但出现了一些特殊情况，比如原油价格大跌，半年前还是100多美元一桶，后来最低跌到50多美元，这是没想到的。

2015，中盘之年

三联生活周刊：针对2015年面临的形势，报告开宗明义地指出：“我国经济下行压力还在加大，发展中深层次矛盾凸显，今年面临的困难可能比去年还要大。”那么，2015年我国经济是否可能出现触底现象？

宁吉喆：2015年遇到的困难可能要比2014年还要多，国际上不确定因素增多，国内还处在爬坡过坎的关口。但至于会不会出现经济触底，要从两方面分析。实际上触底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经济软着陆，这是好的，历史上也多次出现过，但不好的是硬着陆。虽然困难更多，但现在看肯定不会出现硬着陆。因为我们的经济基础还是好的，长期向好的基本面没有变，政策上还有很多余地和空间。

前几年我们应对国际金融危机时，政策力度比较大，强刺激，效果明显，但有利有弊，带来一些后遗症。这两年我们面对下行压力，没有再采取强刺激，不是中国没有能力加大政策力度，中国政府比任何政府都拥有更好的外汇储备和国家财力，我们的负债率不高，即使把地方债务算上，整个负债率也在国际安全线60%以下，赤字率在国际安全线3%以下。另外，土地也是公有的，国有资产体量也很大，这些都是政策调控的基础。但是，我们轻易不用，并不代表我们没有这个能力。特别是我国工业化、城镇化正在推进之中，城乡和区域差距也是发展潜能。用政府工作报告中一句话说就是：“我国发展仍处于大有作为的重要战略机遇期，有巨大的潜力、韧性和回旋余地。”所以，只要我们积极有所作为，就不会出现经济硬着陆。

三联生活周刊：这两年经济下行压力不断加大，各种矛盾交织，困难好像越来越大。这反映了中国经济处在一个什么样的阶段？表现出哪些典型特征？

宁吉喆：中国经济现阶段的特征，最综合的一个表述就是新常态。所谓新常态，主要就是经济增长动力转换，经济结构深层调整。除了这个阶段性特征，中国经济目前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结构性和体制性特征，都处在一个转换期，比如城乡二元结构，比如很多领域还有双轨制。另外，还有一个特征值得注意，那就是经济的周期性。我们搞的是市场经济，只要是市场经济就会有周期，从繁荣到衰退，到萧条，再到回升，到繁荣，周而复始，我们现在就处在一个周期的下行时段里。

总结起来，从中长期看中国的经济，有这么三个特征叠加：阶段性的变化，结构与体制的转换，周期性的调整。

三联生活周刊：报告对2015年有三个定位——全面深化改革的关键之年，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的开局之年，稳增长调结构的紧要之年。经过2013、2014这两年的改革，2015年对本届政府执政意味着什么？是否到了攻坚的关键年？前两年的改革效果是否会在这一年释放？

宁吉喆：报告用这三个定位来描述2015年是富有深意的。首先，全面深化改革的关键之年，前年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全面深化改革的决定，去年主要是制订改革方案，今年实际上是改革的落实之年，尤其关键。其次，去年十八届四中全会通过的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的决定，今年是开局年，习主席讲，全面依法治国举措也是改革举措。最后，稳增长和调结构的紧要之年，一般会说2015年是“十二五”规划的收官之年，这只是一个一般性描述，把它的实质性内容讲出来，就是稳增长和调结构。

2015年同样也是本届政府的中间一年。2013年，新总理上任，2014年，第一次做政府工作报告，今年是本届政府执政周期的中间年。就像下棋，中盘胜，全局胜，中盘是定大局的。所以，2015年尤其关键和紧要。

三联生活周刊：报告对2015年的工作提出了三个“双”——双目标、双结合、双引擎。要着眼于保持中高速增长与迈向中高端水平的“双目标”，坚持稳政策预期和促改革调结构“双结合”。这一提法该如何解释？稳政策是本届政府宏观调控的一大特点，但报告后面又提到2015年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都要更积极，如何分析2015年的宏观调控方向？

宁吉喆：你们抓住了重点，2015年工作就是要围绕这三个“双”展开。中央对2015年经济工作的总基调不变，就是稳中求进。这里的“双结合”，其实就是“稳”与“进”的结合。稳增长、稳政策、稳预期，同时要促改革、调结构、转方式，大的政策要把握这个方向。

“双结合”是为了“双目标”的实现，就是保持经济中高速增长和发展迈向中高端水平。细化一点说，一个是经济增长的目标，一个是结构调整的目标。整个现代化过程，就是一个经济增长的过程，我们要长期保持。中高端水平主要指的是经济质量，反映一国经济发展水平的是经济结构和产业结构，之前我们的产业结构处在国际分工的低端水平，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现在处于中低端水平。虽然也有一些高端产品走在世界前列，但不是整体性的，所以下一步要迈向国际分工的中高端，从劳动密集型产业变为资本、技术和知识密集型产业，从中低附加值产品转向中高附加值产品。

一旦实现这个“双目标”，中国经济平稳健康发展，就能迈上一个新台阶。今年从指标上说也有些变化，过去主要就是四大宏观指标，GDP、CPI、就业和国际收支，今年又提出了两个带有结构性的、关乎民生的关键指标，这是一大突破。一个是居民收入增长要与经济发展保持同步，另一个是能耗强度，去年下降了4.8%，今年提出目标是下降3.1%以上，要完成“十二五”的任务，这是一个底线。

另外还有一些定性的结构性目标要求，比如要增加研发投入，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加强质量、标准和品牌建设，促进服务业和战略性新兴产业比重提高、水平提升，等等。这实际上都是对结构调整的要求，都是今年的一些目标。

双引擎

三联生活周刊：想请你重点谈谈“双引擎”，即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和增加公共产品、公共服务。这一提法的背景是什么？这两个引擎该如何分析和认识？

宁吉喆：“双引擎”是克强总理在去年夏季达沃斯论坛上提出来的，到冬季达沃斯的时候被广泛传播。一个引擎是大众创业与万众创新，另一个是增加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先说第一个，计划经济时代市场主体是政府，但市场经济中，主体是企业，是个人。中国人有智慧，又勤奋，只要你放手让他干，就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所以，要把大众创业、万众创新，不仅作为一个口号，还要变成一系列政策，要靠改革去落实，真正把民间的创造力激发出来。

另一个引擎叫增加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的供给。现在很多人一说起这个，就容易简单理解为投资拉动，实际上并不能仅仅靠投资，也需要靠改革。比如实行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制，政府放开，让民间投资进来，再比如外包、购买服务等方式。当然，有些公共基础设施建设主要还是要靠政府投资，因为它是微利的，需要长期才能回报，比如市政、水利工程等。

三联生活周刊：你刚才讲的一点很重要，之前谈起大众创业和万众创新，很多人会理解为只是一种口号，你说关键是要把它变为一系列政策去落实。这对我们的政府工作意味着什么？有何产生背景？

宁吉喆：实际上，经济体制改革的核心，就是理顺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十八届二中全会就明确提出要转变政府职能，主要就是讲简政放权，经过2013年的设计和试点，到2014年3月份，工商登记制度改革才真正在全国落实。大众创业和万众创新是改革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也是一些发达国家的宝贵经验。比如美国，持续的创新能力保持了它的综合实力，为什么它的科技总是走在世界前列，是因为有一套有效的体制机制，能保证始终有人去不断创新。我们要借鉴他们的经验，中国人有这个愿望和能力去激发创新的活力。从我们自己改革开放30多年的历程看，经济发展也是得益于创业与创新，像江浙一带早期的民营创业者，有很多就是老农民和乡村后生，只要放开搞活，就干出来了，成为世界一流企业家。

这是我们这么多年探索出来的重要启示，千万不能把社会的活力管死，一定要让各个社会阶层流动起来。克强总理也经常强调，要保证社会纵向流动，就是说要给有本事的下层的人们以通道，使他们有向上层社会流动的希望。往往一个社会在发展的一定时段上，会造成阶层板结，富人越富，穷人越穷，就像《圣经》里讲的马太效应，中国千万不能这样。但现在也出现了一些苗头，比如一些大学里的贫困地区学生趋于减少，这些苗头要警惕，一定要保证社会阶层纵向流动的通道，保证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三联生活周刊：听你这样一讲，对大众创业和万众创新，我们理解它最开始是从民生出发，要解决就业压力，但实际上会增加民众的权利，也就是说政府要更多地赋权于民。所以，它既是一个经济引擎，宏大一点讲，更是一个社会引擎，是一种社会资源的重新调配。

宁吉喆：对，没错。经济引擎就不多说了，另外，从人的需求和权利看，创业与创新实际上是人的自由发展、全面发展权，马克思希望的是，人的自由联合体。恩格斯讲，发展是人的更高需要。从马斯洛需求论看，创造是最高一层的需求。人，不完全只有物质的追求，在满足了温饱，实现了小康生活之后，要有更多精神追求，用克强总理的话说，就是要实现精神追求和自身价值。这就是创业、创新的魅力，有的人经济条件一般，也渴望着创业，就是想干一番事业。所以，大众创业和万众创新并不完全是解决民生的需要，它还是人民的愿望，是人民的权利。这件事非常重要，要真正实现了，中国就会迎来新一轮的大发展，就会保持我们国家的勃勃生机和长期可持续发展。

三联生活周刊：你提到另一个引擎是增加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的供给，这里面可能很大部分是政府投资。那么，我们这一轮投资和2008年应对国际金融危机的“4万亿”投资有什么不同？

宁吉喆：有很大不同。实际上，“4万亿”不只是投向基础设施，更多的贷款投向了十大产业振兴。客观讲，那时候的确担心金融危机百年不遇，如果刺激措施不够，恐怕走不出来。大家笼统说是“4万亿”，实际上政府只投了1.18万亿，带动的贷款又不止4万亿，许多投资到产业产能上面去了。

实际上，基础设施建设我们国家跟很多发达国家比仍有很大差距。最近，经济学家林毅夫做了一个测算，我们的人均公共产品只是欧美的三分之一，是日本的五分之一，还有很大的投资潜力。比如发达国家，城乡差别很小，甚至很多东欧国家，农村的基础设施都很完善，水电气早在几十年前就通了，现在只是旧了。人们住在农村，也可以享受很便利的城市条件，所以很多人喜欢住在乡下或者森林里，那是因为它的基础设施和服务体系完善，不需要自己拉管子扯电线。可是，我们的农村基础设施就差得多，不用说偏远地区，就是北京的郊区，人家都说有个“环北京贫困带”，离开北京市区100公里，都是很穷的地方。所以，投资基础设施建设，我们国家还有很大的空间。

三联生活周刊：我们注意到，前两年在谈到经济发展的引擎时，提得比较多的是新型城镇化，现在变成了“双引擎”，是否在经济发展的路径选择上有了一些调整？

宁吉喆：不是，城镇化与现在说的“双引擎”并不矛盾，只是从不同的维度来讲的。城镇化，解决城乡二元结构的矛盾，这主要是针对经济发展而言的，是我国在很长一段时期内的发展动力，这个是从经济结构上划分的。但现在说的双引擎，尤其大众创业和万众创新，更多是从经济活动的主体角度，从人的角度出发，不单单是关乎经济，而且关乎社会发展，是一个更大视角的考量。西方一位经济学家曾经说过：21世纪实际世界经济发展的两大引擎就是美国的高科技和中国的城镇化。

三联生活周刊：往往一谈到基础设施建设，大家就会联想到传统的投资刺激。我们也注意到，报告中强调了七个方面的重大投资，该如何认识投资在经济“新常态”中的角色？

宁吉喆：投资在经济“新常态”中还是会发挥关键作用。我们讲消费对GDP的贡献超过投资，起基础性作用，但对于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来说，投资仍然非常必要和关键。可是，这里说的投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政府投资，我们应该去追问，投什么、谁来投、怎么投。

首先是投什么。报告强调的是投向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要优化投资结构，把钱投到真正需要的地方，只要是真正的公共产品和服务，绝对不过剩。尤其是中西部地区，还很落后。甚至发达城市里，有很多公共服务也缺，比如一些大城市，养老服务缺，墓地也缺，甚至连殡葬服务都又贵又缺，为什么？一个是投资不够，另一个就是垄断经营。政府不放开，民间资本进不来。这些都需要改革去解决。

另外是谁来投，当然不能只是政府来投。实际上，现在政府的投资在整个社会投资中所占的比重已经很低了，主要还是调动民间投资。当然，投资方式已经很多样了，除了政府直接投资，还有PPP公私合营模式，还有购买服务，等等。所以我想特别强调一句，现在大家对大众创业和万众创新都比较拥护，但是对投资还存在一些偏见或误解，实际上我们国家针对公共基础设施的投资不是过剩了，是远远不够，提高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供给的任务还很重。所以，经济“新常态”下，投资仍然非常重要，关键是要优化投资结构，提高投资效益。

三联生活周刊：最后一个问题，2015年我们把GDP增速目标定为7%左右，你如何分析这一目标？要完成这一目标，2015年的政府工作需要有哪些突破口与重点抓手？

宁吉喆：今年把GDP增长目标定在7%左右，是在充分研判国内外形势基础上做出的，首先它是一个合理的目标，有其必要性。首先，中国还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与发达国家还有很大差距，还需要保持一个中高速增长。这个目标，虽然与自己之前两位数的增长相比是变慢了，但跟世界上其他主要经济体相比，仍然算是高速增长。另外，中国要实现每年新增就业至少1000万人，要实现居民收入增长，要筹集资金推进环境保护和治理，都需要一定的经济增长速度做保证，经过测算，7%左右的增速是必要的。如果经济发展有大幅下滑，就业就会出现大问题，民生刚性支出难以保证，居民收入减少，会带来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再次，要完成“十二五”规划的任务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7%左右的经济增长速度也是与之衔接的。最后，保持7%左右的增速，也是企业发展的需要，是经济结构调整的需要，虽然调结构要有一定的倒逼机制，但反过来，如果没有一定的经济增速，调结构就没有环境、没有余地。

7%左右的增速是必要的，同时也是可能实现的。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还有巨大的潜力，我们还有很多的优势。比如生产要素的组合优势，虽然近几年劳动力价格有所上升，但我们仍然有丰富的劳动力和土地资源，现在资本、科技力量也上来了。另外，我们政府的政策引导和支持作用是最强的，社会主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还在。最重要的，我们还有巨大的改革红利，改革就会释放出积极的效应。所以，既要看到这一目标的必要性，也要看到实现它的可能性。

我要特别强调一点，把目标定在7%左右，不仅仅是为经济发展留有余地，更多的是要保持经济运行在合理区间，只要GDP维持在合理区间里，高一点或低一点都没关系。根据我们的测算和估计，7%左右的增速应该是底部了，再往下跌也不会或者说是不能跌到哪里去了，如果出现继续下滑的态势，就要考虑采取必要的调控手段了，不能任由经济一直跌下去。

要实现7%左右的目标，很不容易，我们预想2015年的困难比2014年还要多还要大。怎么突破？就是我们刚才讲的，双引擎，要发挥大众创业和万众创新的积极性，要增加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的供给。从哪里入手？报告里提出今年的工作有三个方向——向促改革要动力，向调结构要助力，向惠民生要潜力。

另外，我们还有三组政策——财政货币政策、产业政策，以及各项改革政策。报告里特别对财政和货币政策做了表述，其中，积极的财政政策要加力增效，今年的赤字率要从去年的2.1%提高到2.3%，仍然在国际安全线3%以内。另外，稳健的货币政策要松紧适度，广义货币M2预期增长12%左右，但在实际执行中，根据经济发展需要，也可能略高。这两个政策，是宏观调控的主要抓手，首先要稳，但可以预期，宏观调控在2015年会表现得更积极、更主动、更创新。

国务院研究室主任、政府工作报告起草组负责人宁吉喆

宁吉额头宽阔，说起话来总是笑眯眯的样子。他1988年取得中国人民大学的经济学博士学位后，就进入当时的国家计委工作，此后15年，一直在这一宏观经济部门工作。2003年，宁吉调入国务院研究室，并于2007年4月开始担任研究室副主任，主要为时任副总理李克强服务。此后5年，他陪同李克强参加了几乎所有的重大会议和调研考察。2013年9月，宁吉升任国务院研究室主任，成为李克强总理的得力助手之一，无论国内考察还是出访，总能在总理身边看到他的身影。

国务院研究室的主要职能是“承担综合性政策研究和咨询任务，为国务院主要领导同志服务”。作为研究室主任，宁吉同时也是政府工作报告起草组的负责人。他告诉本刊记者，起草政府工作报告是一项庞大的系统工程，由李克强总理直接领导，每年的八九月份就开始着手准备，通过分析前三季度经济情况来研判全年的形势，预测第二年的走势。写出初稿，然后不断修改，前后要修改四五十稿。

走进宁吉位于中南海的办公室，就像是走进了一座书库，书架上、桌子上、茶几上，甚至是用作临时休息的床上，都堆满了书籍和材料。去年3月，我们第一次采访他，狭小的办公室已经被各种书填满，一摞摞文件只好整齐地码放在地上，两个人连转身都很困难。今年，他刚刚换了一间办公室，多出一个小书房，很快又被新增的书籍占满了。

宁吉读书涉猎极广，办公桌上堆着一摞经济学杂志，上面一本是最新一期《经济学人》。书架里不仅有各种经济学书籍和调研报告，他也读维特根斯坦和黑格尔的著作，茶几上还摆着一本尚未拆封的龙勃罗梭的《犯罪人论》。他笑言，自己大学本科学的是电机专业，虽然读了经济学的硕士和博士，但总觉得社会人文学科的知识还不够，看到好书就走不动。

宁吉也是个性情之人。他喜欢爬山，前几年还没那么忙的时候，每周至少要爬一次，北京西边儿的山爬过了不少。更爱游泳，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一般能保证每周游几次，每次都是1000米，一口气游完。去年10月采访李克强总理访欧时，在罗马驻地酒店里，我们遇到宁吉穿着便装，手里提个装泳衣的塑料袋，正急匆匆地去找泳池。当时已经夜里10点多，他随总理刚刚结束一天的公务活动回到酒店。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有些失望地说：“泳池刚刚关闭，今天的1000米泡汤了。”

每年“两会”，是宁吉最忙的时候。他要组织研究室工作人员去各个代表团听取意见，汇总信息，提供给国务院领导作参考，为政府工作报告最后的修改做准备。3月6日傍晚，刚刚结束一天会议的他赶回办公室，接受了我们近两个小时的专访。

宁吉向我们介绍，相比去年，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还多了几百字，因为结构上有了明显变化。去年的报告分为三大部分：2013年工作回顾、2014年工作总体部署，以及2014年工作重点部署。今年报告是分了六大部分，除了2014年工作回顾与2015年总体部署之外，直接列出了2015年的四项重点工作——改革开放、经济发展、民生改善与社会建设、政府自身建设。这样就可以把群众关心的问题展开说，讲得更透彻一点。对比去年，表述更直接，信息量更密集了。 稳中求进宁吉喆经济学投资结构物价水平中国经济专访大众创业三联生活周刊新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