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广东顺德,中国式再工业化
作者:魏一平贝尔莱德电器公司创始人梁永健
互联网能拯救工厂吗
刚刚从机场出来,那家伙就从上衣内口袋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手枪,在梁永健眼前晃了晃。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塞进了一辆老式的宽大奔驰车里,急驰而去。这是去年夏天,梁永健去埃及,在开罗机场外经历的一幕。来接他的人并非什么黑帮大哥,而是当地一个电器经销商。车子开了半小时,梁永健逐渐放松下来,对方告诉他,埃及的有钱人一般都揣一把手枪用于防身。那哥们儿拿出来显摆一下,也算考验一下这个远道而来的陌生的年轻人。
2014年,是梁永健出国次数最多的一年,他基本上每个月都要去一个从未去过的国家。梁永健不到40岁,戴一副黑框眼镜,穿运动鞋牛仔裤,说起话来语速极快。他的工厂位于顺德下面一个镇上,办公室陈旧而阴暗,与那些国外经销商的见面,通常都是坐在这里的那些腼腆的小姑娘们通过发邮件帮助约定的。办公室墙上贴着一张简陋的世界地图,上面标注着梁永健计划占领的国家。那次去埃及,前后只待了30个小时,见了三家经销商,考察了一些电器商场,甚至都没来得及去看看金字塔长什么样。
梁永健的工厂,主要生产挂烫机,一种利用蒸汽快速熨烫衣服的简易小家电。它最早是由美国人于上世纪40年代发明的,但此后几十年间主要在上流社会和商务场所流行,并未普及到大众生活中。梁永健走上这条路也是偶然,他之前在当地最有名的家电企业科龙电器做销售,2004年,一个外国朋友跑到顺德来向他打听哪里能买到挂烫机,梁永健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找了一大圈,结果发现市场上还真没有生产挂烫机的企业。说干就干,第二年,他跟另外三个朋友合伙,每人凑了十几万元,租了一间小厂房,开始生产挂烫机。
跟顺德绝大多数小家电企业类似,起步都是从为外资品牌代工做起的。但是,做了一年代工之后,梁永健就决定要做自己的品牌。他是个热血青年,在为品牌起名的时候,想起了1999年北约空袭我驻贝尔格莱德大使馆的悲剧,就把其中的“格”字去掉,取名贝尔莱德。刚起步的时候,由于资金紧张,梁永健就从电视购物做起,经过两年的时间,基本占领了全国的电视购物频道,以低成本的方式为自己的产品找出了一条销路。
贝尔莱德电器公司的挂烫机生产车间
2008年,正当梁永健为扩大销售渠道而发愁的时候,彭利民找到了他。当时,彭利民的淘宝店“小冰火人”已经在顺德家电圈里有了一定名气。但是,大多数家电老板还是不情愿把自己的产品拿到网上去卖,“主要是担心扰乱价格体系,损害线下渠道”。传统的家电销售,主要走百货公司渠道。2006年左右,随着国美、苏宁等连锁品牌的崛起,家电老板们正忙于在百货公司、零售经销和连锁卖场之间寻找新的平衡,价格体系高度集中又异常复杂。彭利民经常去找家电老板试探,但大多是碰一鼻子灰,为了说服一个酸奶机厂的老板给他供货,他每个星期去找对方两次,一直坚持了半年才拿到货源。
不过,没有传统渠道资源的梁永健,很快就接受了网络销售这条新路,他迅速与彭利民合作,进驻了“小冰火人”淘宝店。3年后,淘宝上卖出的贝尔莱德挂烫机就占到了其总销售额的60%以上,彭利民称之为“淘品牌”。
小冰火人电子商务公司创始人彭利民
观察顺德经济,家电制造业是首选。2014年,顺德家电业总产值2300亿元人民币,占整个顺德工业总产值的三分之一,占全国家电产业的六分之一。10年前,家电占整个顺德工业的比重高达60%,这几年虽然比重有所降低,但仍是顺德的第一大产业,这里拥有全球最大的电风扇、微波炉、空调机生产基地。
除了体量,从发展方式上看,家电制造也算得上是中国改革开放30年来最具代表性的行业之一。它起点低,依靠早期廉价的土地和劳动力优势,获得了迅猛发展。以美的集团为例,它坐落在顺德与广州交界的北滘镇上,35年前,创始人何享健带领几个父老乡亲一起造电风扇的时候,通常的做法就是先从邻近的香港买来一件成品,然后找懂行的师傅拆解开来,照着样子画图。今天,美的年产值超过千亿元,员工13万,已经成为中国家电业的巨无霸企业,但仍然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
东方麦田工业设计公司创始人刘诗锋
在顺德,85%的企业都属于中小企业。顺德人对自己的产业有两句形象表述——90年代以前是“摇头摆尾”,“摇头”是电风扇,“摆尾”是塘鱼;90年代之后就是“两家一花”,即家电、家具和花卉。
工厂艰难,最初的苗头出现在2008年。这一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国外市场低迷,依靠代工起家的大量出口企业元气大伤。但顺德还算幸运,其家电与家具主要是内销,受此影响不大。真正让企业感受到寒意的是当年开始实施的《劳动法》,用工成本在一年内就翻了一番。就在制造业即将迎来寒冬之时,横空出世的网络购物扮演了拯救世界的“超人”。
彭利民刚刚把办公室搬到一座改装的厂房里,高挑的空间处处透着轻松的设计,一座不锈钢滑梯立在屋子中央,上层的办公人员干活累了可以溜下来喝杯果汁。“小冰火人”已经不再是一家淘宝夫妻店,而是成了拥有500名员工、年营业额10亿元的互联网公司。
与梁永健一样,彭利民也是科龙培养出来的,他在科龙待了7年,做过质量管理,也做过市场销售。2006年初,在家待产的太太经常在淘宝网上买婴儿用品,彭利民才第一次听说了“网购”这个词儿。孩子满月后,为了方便喂奶,太太不想去上班,但又闲不住,便琢磨着自己开一家淘宝店。太太的QQ网名是“冰人”,她给彭利民注册QQ的时候起了个名字叫“火人”,后来,“小冰火人”的淘宝店名就是这么来的,为的是纪念他们刚刚出生的儿子。
太太让彭利民从当时自己就职的一家面包机厂拿几件产品回来,放到网上看看能否卖出去。没想到,从此一发不可收,第一年,单单一种面包机,彭利民的淘宝店就卖出了250万元;第二年加入了酸奶机,这一数字翻了一番。
从2006年以来,互联网为工厂插上了一对翅膀。网络购物彻底颠覆了传统的市场销售渠道,当时,家电行业已经由卖方市场转入买方市场,对渠道资源的争夺直接决定了一家工厂的命运。但是,在工厂老板眼里,互联网还算不上一个靠谱的渠道,彭利民刚开始都不敢跟老板直说自己拿产品是去网上卖。很快形势就逆转了。2008年,彭利民拍着胸脯向一个家电厂的老板夸下海口,说“小冰火人”将来每月能有20万元的销售额,当时,他每月只卖3.5万元。老板自然不信,一笑了之。可是,第二年,彭利民就把月销售额做到了100万元。
顺德华盖路步行街
“小冰火人”很快签下了一批家电工厂,捧红了一批“淘品牌”。顺德的电商也如雨后春笋,最多的时候超过了5000家。早期的电商渠道,主要销售那些知名度不高的中低端品牌,2010年之后,一线家电品牌也纷纷入驻电商。当时,彭利民跟九阳电器谈合作,对方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彭利民算了一笔账,得出的结论让对方大吃一惊——当时网上每年有3.5亿元的产品打着九阳的牌子销售,可细算下来,大部分都是假货。从2011年开始,随着阿里巴巴打造的“双十一”概念和天猫商城的火爆,一线家电企业也纷纷开始拥抱互联网。2014年,美的成立了专门的电子商务公司,除了运营自己的主网店“爱美的”,还在天猫上开了一家旗舰店,委托给“小冰火人”来运营管理。
可是,互联网真的能够拯救工厂吗?这个问题,彭利民和梁永健都曾经信心满满,但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们残酷一击。
2014年初,彭利民给“小冰火人”定下了10亿元的年销售目标,若按照之前六七年的增长速度,完成这个目标应该不难,只需在2013年5亿多的基础上再涨一倍。可是,到2014年五六月份的时候,彭利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了。“当时每月的销售额都完不成任务,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彭利民向本刊记者回忆,“之前,虽然毛利率逐年下降,但销售额一直是翻着番地长,整个市场盘子在做大。”家电销售的旺季一般在9、10月份,与房地产的销售规律吻合,可是,即便到了去年9、10月,彭利民也没有迎来旺季。他有点慌了:“刚开始是不敢跟中层开会,一开会大家都沮丧,后来连高层会议我都不敢开了,自己心里想不明白,市场是怎么了。”
若问2014年的经济大势在顺德有何具体表现,彭利民的沮丧和迷惑,是当地企业主的普遍感受。慌乱中,彭利民想着要转型,甚至想将来应该主攻智能硬件和O2O软件开发,但后来又被自己一一否决。市场下行,不仅电商纷纷倒闭,就连上游的制造企业,也面临重新洗牌。梁永健的挂烫机销售2014年基本在原地踏步,他的厂里现在只有200多名工人,是高峰时期的一半左右。为了维系开销,他又重新拾起了代工业务。梁永健频繁地出国,就是想为贝尔莱德产品打开海外销路。“要是能给我1个亿,我马上就要在香港和台湾设办公室,还要开设到日本、韩国去,运营品牌,保障物流。”带我穿行在略显冷清的生产线中间,梁永健很笃定地说,贝尔莱德未来的机会一定是在中东、非洲那些未开垦的海外市场。但是,眼下困扰他的是,市场萎靡,何来资源开疆辟土。
挂烫机的核心技术并不复杂,这些年来,产品的改进主要是体现在一些枝节上。比如外壳从铝制变成了塑料,又变成了铜,现在则流行铝与塑料的一种结合体。喷气功率可通过调节挡位随时变换,从6个挡位发展到了10个挡位,挂衣服的架子也从双杆演进到了三杆。可是,由于国内知识产权保护制度不健全,所有这些,只需要短短的3个月时间,就可以被竞争对手完全模仿并复制出来。“辛辛苦苦自己砸钱研发出来的东西,一转眼就被别人模仿了。”梁永健感慨,“长此以往,工厂拼的是渠道,谁还会真正在产品上下工夫呢!”
满世界跑了一圈,梁永健开始意识到,能拯救工厂的不是互联网,而是工厂自己。
产品时代,如何补课
贝尔莱德的工厂还保留着老式厂房的样子,斑驳的墙体,杂乱的空间设计,跟绝大部分遍布沿海的乡镇企业差不多,他们曾经是中国经济腾飞的万千引擎。但在这些老旧的厂房中间,梁永健专门辟出两间屋子做起了研发和实验室,所有试验设备都是他跑遍全国搜罗来的,有的机器没有现成产品,只能根据他的需求定制。在一间实验室里,工作人员正在对蒸汽挂烫机做耐疲劳测试,比如在工作300小时后电机功率是否衰减。另一台机器上,正在测试的是蒸汽拖把杆的抗摔打程度……梁永健告诉我,搭建这两个实验室花了几百万元,但他相信,未来产品能否有销路,靠的就是这两间实验室。最近一年中,他已经把产品研发人员扩大到了50多人。
将注意力从渠道争夺转移到产品之上,探讨低端制造业的出路,这是我们在顺德听到的最普遍选择。
产品对制造企业意味着什么?东方麦田工业设计公司的老板刘诗锋大概是最感同身受的一位。10年前,在科龙电器负责冰箱产品设计的他决定辞职单干,是因为受了一次刺激。当时,如日中天的科龙豪掷100万元,号称要找全球最好的设计公司来设计一款最好的冰箱。本来,公司老板期望着能够有一款让人眼前一亮的冰箱横空出世,没想到,那些老外设计师们却不厌其烦地跟科龙讨论市场调研方案。“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所谓的最好冰箱,而是要搞清楚市场真正需要什么样的冰箱。”这对于当时已经设计了4年冰箱的刘诗锋来说可谓当头一击,他之前一直埋头在图纸中,绞尽脑汁地想画出更好看的冰箱线条。
但是,自立门户的刘诗锋刚开始找不到活干,他一家工厂一家工厂地去跑,老板们只关心他曾经做过什么设计,根本不理会什么市场调研计划。为了拿到一个两万块钱的设计单,他一般会花两周时间去做调研,列出竞争对手的所有产品做对比。这样艰难维系了4年,2007年底,刘诗锋迎来了转机。当时,本地做热水器起家的万家乐公司主动找到刘诗锋,花100多万元把他一年的设计业务包了下来。解决了生存压力之后,刘诗锋可以着手做真正的市场调研和用户研究了。
佛山市顺德区区长黄喜忠
当时,万家乐已经是国内燃气热水器领域的领头羊,产品依靠模仿的早期发展方式已经不奏效,加之西门子、A.O.史密斯等国外大品牌开始在国内市场发力,万家乐的市场受到强烈冲击。为了应对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传统制造企业通常的做法是推出更多产品,用“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方式,期待误打误撞出一款“爆款”产品。当时,万家乐全年推出80多个款式的热水器,但有的款式仅仅只卖两三千台。有一次,刘诗锋跟一家年产值近亿元的豆浆机企业谈合作,老板推开仓库的门,把他吓了一大跳,里面堆满了五花八门的积压货。老板很迷茫,自己的工厂一年要开600多个模具,可只有100多个款式是能够卖得动的,其他都成了牺牲品,光是开模具每年就浪费几百万元。
刚开始做工业设计的时候,刘诗锋也想着搞个颠覆性的产品,得个大奖,但后来他去德国拜访一些老牌制造企业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更追求一种持续创新的能力。以博世公司为例,每年只推出十几款新产品,但要从全球征集的100多个方案中层层筛选而出。到底该如何开发一款新产品?新产品与旧产品之间存在怎样的逻辑关系?从业十几年之后,刘诗锋开始冷静下来,不再考虑得奖的问题,而是琢磨着如何帮助工厂搭建一套持续创新的体系。
在刘诗锋看来,以前的产品设计,多数是以营销为导向,销售经理说了算,少部分是以领导个人偏好为导向,老板喜欢什么风格就做什么。当然,最普遍的做法还是模仿、复制国外品牌。但如此设计,都是“一锤子买卖”,成了,也不知为何成,败了,更不知为何败。“我们的差距不是出一两个爆款产品,而是没有一套成熟的创新体系,产品是连接工厂与市场之间的载体,但我们并不清楚一款好产品是怎么诞生的。”渐渐地,有老板开始接受刘诗锋的劝说,着手从源头上去研究消费者。
2012年,万家乐公司正式成立研究院,重点任务就是研究中国人在厨房和卫生间的生活习惯。他们花了半年多的时间,走了10个省市,深入成千上万的家庭,通过观察、拍摄、记录他们的生活,全面分析用户行为。万家乐公司负责销售的副总经理张爱群告诉本刊记者,之前厂里的科研人员一直埋头研发新材料、新技术,在节能降噪上精益求精,申请的专利越来越多,但却很少走出实验室,去关注普通消费者的生活习惯。这次调研之后,万家乐提出要做“最适合中国人的厨电”,推出了一款带有一键爆炒功能的油烟机,因为研究表明,中国人做菜,炝锅的时候会产生超过80%的油烟。只要点一下爆炒功能键,油烟机就可以瞬间加大功率,将每分钟吸风量从平时的15立方米加大到19立方米,一分钟之后,风力再自动恢复到常态,这一看似并不复杂的设计,却赢得了消费者的热烈欢迎。
顺德某家具厂的样品展示厅。顺德的家具制造业同样面临着升级的挑战
去年,刘诗锋的东方麦田设计公司有近2000万元的产值,分配到100多个设计师头上,每人约合20万元人民币,而这一数字,即单个设计师的年产值,在欧美发达国家是40万美元。“工业设计代表着一个国家工业发展的成熟度。”刘诗锋感慨,“所谓产业转型升级,对于我们来说,不应该总想着出一款100分的产品,而是应想想怎么持续生产80分的产品。”
最近两年,随着移动互联技术的井喷,互联网思维一夜间成为很多人的救命稻草,智能电器、智能家居等概念层出不穷,传统制造业的处境日益萧瑟。但是,刘诗锋和张爱群对此倒是更显冷静。“现在市面上所谓的智能家电,比如洗衣机上做个大屏幕给人玩游戏,手机远程遥控热水器开始烧热水,噱头十足,可真正实用性有多少呢?”衡量一个企业的创新质量,一个很重要的指标是新品贡献率,即最近两年新上市产品占整个销售额的比例,万家乐已经从之前的10%提升到了现在的40%,距离A.O.史密斯这样的老牌企业60%的新品贡献率仍有一段差距。张爱群坦言,这几年公司的发展更多是在“还债和补课”——“之前几年是还渠道的债,争抢渠道,美化终端。这几年是开始补产品课,之前是分析竞品,现在则是分析消费者。之前是销售驱动,现在则是需求驱动。”
土地与GDP,经济转型的两难
几个月前,刘诗锋刚刚把自己的东方麦田公司搬进了北滘镇的广东工业设计城,这里原先是一座兔毛纺织厂,现在把废弃厂房改造成了13栋时髦的办公楼,已经吸引了120多家公司的1500多位工业设计师。
工业设计城的创立还要从2008年的金融危机说起。当时,大量代工企业倒闭,时任广东省委书记的汪洋来顺德考察,专门提出要看看设计公司,这可让当地陪同人员犯了难,在105国道边找了大半天,才找到一家蜗居在民房里的设计公司,员工不到10个人。顺德的工业设计,起点几乎为零。当时,大企业一般会把高端设计任务交给国外设计公司,低端的设计就自己找人来画图纸。仅有的几家设计公司,就像刘诗锋那样还停留在为生存发愁的阶段,分散在民房里,过了今天看不到明天。
这一视察让当地政府大受刺激,马上着手建工业设计园区。刚开始,习惯了在深圳生活的设计师们,看到尘土飞扬的北滘镇上既没有咖啡馆,也没有酒吧和电影院,都不愿意来。政府一方面加紧园区改造,另一方面专门安排了几辆大巴车,每周一早上去深圳接设计师,到了周五下午再送他们回去过周末。好在,因为有庞大的家电业做支撑,越来越多的设计公司陆续进驻,现在园区已经没有空余的办公场地,可仍有很多公司在排队等待。按照发达国家的统计,在工业设计上投入1美元,会带动1000美元的工业产出,这一比例,国内目前的水平还只有1∶100。即便是工厂遍地的顺德,其工业化之路,也远远没有走到尽头。
在快速爬过前面大段的平缓山坡之后,顺德站在了一段陡峭的崖壁上。与工厂的遭遇相同,城市发展也面临质量和效率双低的窘境。2011年4月18日,黄喜忠从佛山禅城区长位上调任顺德区长,仅仅过了3个月,就遇到了一次危机。2011年7月23日,三名民警在陈村镇绀现村执行任务期间,遭当地村民袭击,被用铁丝捆在掀翻的面包车旁,身上被浇了汽油,险情一触即发。“当时,我们的指挥部就设在旁边的镇政府楼上,形势非常紧张,老百姓对政府的不满,就是由土地问题引发。”在陈村镇政府食堂里接受本刊记者采访的黄喜忠,对当天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几十年高速发展所带来的土地与GDP之间的矛盾,以陈村袭警案为代表,摆在了新区长黄喜忠面前。
嘉腾公司生产的智能搬运机器人
黄喜忠接手的顺德,80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生活着250万人,2万多家企业,每年创造出6000亿元工业总产值,使它连续6年蝉联中国百强县(区)的首位,创造了中国县域经济的奇迹。但是,长期以来“工业立区”的发展思路,也让顺德付出了沉重代价,首当其冲的就是土地资源紧张。2011年,顺德的建设用地已经高达49%,顺德土地面积位列全国十强市辖区末位,土地开发强度却居首。2010年,顺德在编制中长期土地利用规划的时候做了一个减量计划,目标是到2020年将土地开发强度降至43%。按照这个规划,顺德不仅没有新增土地用于发展,而且还要拿出17万亩现在已经开发的土地恢复成绿地。
土地资源是工业的基础,现在无地可用,以往工业先导的发展方式还能否继续?因为土地紧张造成的社会矛盾愈演愈烈,当时顺德是广东全省上访现象最严重的地区。对黄喜忠来说,这就像是“在钢丝上跳舞”。
但是,顺德也像全国其他先富起来的地方一样,虽然GDP增速飞快,但单位面积产出的GDP并不高。到任最初的三个月,黄喜忠走遍了每一个镇街,发现顺德几乎每个村子都有一个工业园区,小的几十亩,大的上千亩,总共200多个村级工业园,村村点火。它们占到全区工业土地面积的76%,却只贡献了27%的工业产值,效率极低,杂乱无章。当时,顺德的控制性规划只覆盖了四分之一的地区,用一句方言描绘就是“河雀乱飞”,当地人开玩笑说,他们生活在“最先进的农村”和“最落后的城市”中。
黄喜忠为顺德开出的“药方”是——城市升级。与那些先轰轰烈烈搞城市建设再试图招商引资发展工业的地方有所不同,顺德是先有了产业基础,但城市建设却落后于经济水平。城区规划无序,道路破破烂烂,环境污染严重,世界500强企业的高管们一般选择住在广州。尽快改变城市面貌,完善城市功能,成为黄喜忠的抓手,其目的是吸引人才,推动产业转型升级。
在顺德,与家电齐名的另一支柱产业是家具,尤其以龙江镇的家具业最具代表性。龙江镇副镇长黄勇基向本刊记者介绍,当地的家具制造从上世纪80年代初起步,最先是从香港买来沙发,拆开模仿制造,然后销往内地。到去年,龙江已经拥有2800多个家具厂,3000多家材料厂,但却没有一个全国品牌。“星星多,月亮少。”黄勇基解释说,“尤其近几年,无牌无证的三无企业增多,龙江的家具厂通常还是家族企业,三四十个工人,每年一千来万元的产值,选择代工或‘山寨’,只要他们看上一款产品,在周围的市场转半天就能把所有材料买全。”
2014年,龙江镇政府成立了家具行业整治提升办公室,首先要做的就是全面清查“三无”厂家,通过环保、消防、土地、工商等部门的联合整治清理,腾出土地为高端制造业发展提供条件。顺德区经济和科技局常务副局长张鹏告诉本刊记者,现在顺德的工业用地仅有5000亩空余,要继续发展,未来只能在盘活存量上下工夫,依靠这种“三旧改造”来实现土地价值的提升。
刚刚召开的顺德“两会”上,区长黄喜忠向大家汇报了2014年的GDP增速为8.6%,没有达到年初提出的GDP增长10%的目标,不过在地方经济中已经算得上高速。年初在制定目标的时候,虽然对2014年的经济下行压力有所预计,但黄喜忠向本刊记者感慨,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经济形势之艰难还是超出了最初的预判。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土地财政的下降。2014年,顺德的土地收入只有90多亿元,较2013年的120亿元下降了20%。
土地紧张与GDP放缓,双重压力之下,顺德的日子也开始紧巴起来。黄喜忠向本刊记者算了一笔账,包括土地收入的90多亿元,去年顺德的可支配财力是280亿元,但是,花钱的压力更大——教师、公务员、警察等人头费支出40亿元,泛民生支出近200亿元。上一轮“4万亿”经济刺激中,顺德分到了400亿元的额度,补齐了顺德基础设施建设的短板,但也由此背上了四五百亿元的债务,每年光是还本付息就要60亿元。
对此,苏嘉洛的感受更明显,他是顺德财税局预算科科长,主要任务就是每月向税务局“收钱”。2014年,税收占整个财政收入的比例只有76%,经济下行,企业的缴税能力下降,税务局的日子更不好过。每个月的月中,苏嘉洛就开始一天一个电话向税务部门“催账”,他解释原因说:“房地产行业不景气,影响了一大串税收项目,另外,营业税改增值税,使得国税与地税比例由之前的5∶5变成现在的7.5∶2.5,地税压力瞬间加大。”
顺德走过的路,是中国大部分地方的标准样本,依靠廉价土地与劳动力资源快速发展低端工业,依靠土地财政提高地方收入,依靠固定资产投资拉动GDP高速增长。现在看,这一发展方式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土地几无可用,劳动力价格已经飙升,房地产萎靡,土地收入锐减,大规模投资拉动已经出现乏力。这就是顺德和中国经济面临的“新常态”。
如何理解“新常态”,黄喜忠想了想,只用一个字来解释——“变”。“之前是依靠规模产出来拉动经济发展,现在要在质量和效益上下工夫,GDP的增速放缓不是关键,关键是推动GDP增长的因素变了。”黄喜忠向本刊记者解释说。如何提升生产效率,黄喜忠为顺德选择的方向是智能制造。
利迅达公司为传统制造业提供所需的机器人解决方案
机器人到来,智能制造有多远
橙色的机器人手臂犹如《变形金刚》里的“大黄蜂”,快速抓起一个铜制的水龙头,放在打磨机上灵巧地上下翻动着,一分钟的时间内就变换了十几个姿势,以确保每个边缘都打磨至少两次,最后再准确地放回原位,紧接着拿起下一个水龙头。庞大的机器人手臂与小巧的水龙头形成鲜明对比,不断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拿起,打磨,翻转,放下,再拿起。
这是顺德利迅达机器人生产车间里的一幕。与传统制造企业的厂房不同,这里没有熙熙攘攘的工人,也没有嘈杂刺耳的机器轰鸣,整个车间,除了打磨机上发出的吱吱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响。来回走动的几个技术工人,只需要在机器人手臂前的屏幕上戳戳点点设计好指令,这个重达1吨的大家伙就会乖乖地开始干活。
其实,这个车间的产品并不是水龙头,而是机器人工作站。利迅达是顺德最大的机器人生产企业,它进口工业机器人手臂,然后配置上打磨机等相关的操作平台,设定调试相应的软件程序,由此组成一个完整的机器人工作站。一组工作站的造价大概是100万元人民币,其中进口的机器人手臂只占20%,利迅达找到了提供整体解决方案这个市场机会。
其实,利迅达做机器人纯属偶然。老板霍锦添从上世纪90年代初做钢贸起家,但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很多钢铁厂停产,钢贸陷入萎靡,加之劳动力成本上升,用工荒凸显。当时,利迅达最需要的是不锈钢抛光打磨工人,但在劳务市场蹲点两个多月也没有招到人。打磨工不仅风险高,而且有损健康,一般工作两年就算极限,否则容易患尘肺病。一筹莫展的时候,霍锦添偶然接触到一家意大利机器人公司,主要生产机器人代步工具。他突发奇想,能不能用这种自动化的机器代替人工来做打磨工作呢?一来二去,想法很快落地,霍锦添干脆飞去意大利收购了那家公司,全力研发工业机器人。
利迅达总经理助理谢其峰向本刊记者回忆,从2008年立项到2011年底做出第一台机器人工作站,新成立的利迅达机器人公司只有技术部一个部门,三四十个工程师和熟练工整天对着机器人手臂,研究适合各种小件五金产品的抛光方案。当时,世界工业机器人巨头刚刚进入中国,他们的客户主要是汽车工厂等大型现代化制造企业,但其实对广大中小企业来说,随着用工成本的上升和对产品质量要求的提高,对工业机器人的需求量也逐步大增。
利迅达机器人的第一个客户是当地一家做不锈钢水槽的小企业。2013年,他们花70多万元买了一台机器人工作站专门用于打磨工作,其技术总监向本刊记者算了一笔账:一台工作站的生产量相当于两个工人,可以进行24小时不间断劳动,若工人算三班倒,则相当于6个工人。一个抛光工人的月薪在8000至1万元之间,6个工人一年的工资就要六七十万,还不算社保、工伤保险、住宿等额外支出,单纯从生产效率上讲,一台机器人的投入,一年时间即可抵消。此外,之前人工时代需要2000多平方米的厂房,现在只要500平方米就够了,而且所打磨的产品质量稳定,次品率极低。去年,这家不锈钢水槽厂又一口气添置了5台机器人工作站,基本代替了人工打磨。
“智能裁缝”创始人樊友斌
2013年,利迅达卖出了20多台机器人,产值3000万元。2014年上升到了1个亿,2015年的目标是做到3个亿,成为一片下行的制造业里不多见的逆势上涨案例。在利迅达的组装车间里,一字排开的机器人工作站正在紧张调试中,打磨的产品也是五花八门,从水龙头到大浴缸一应俱全。谢其峰说,订单已经排到了几个月之后,越来越多中小企业开始加入机器人生产的队伍。
当地另一家小有名气的机器人企业是嘉腾,主要生产搬运机器人。一台AGV(自动引导运输车)可以牵引700公斤的货物,按照设计好的路线往返,遇到障碍物还会自动刹车,一天行进20公里的距离,相当于4个搬运工人的工作量。搬运是一个工厂里最耗费人工的岗位之一,国内大型家电企业一条生产线至少要配备30个搬运工,而在亚马逊的物流仓库里,有超过2000台AGV在忙碌,即便关了灯也照样有条不紊地工作。随着智能机器人越来越多地参与生产,未来,将会诞生一批黑漆漆的关灯厂房,只要设定好相应的程序,机器人就会不知疲倦地在黑暗中劳动。
现在,像利迅达和嘉腾这样的机器人生产企业,在顺德已经有20多家,订单在过去一年中增加了5倍,其中有两家的年产值超过了1亿元。据估算,工业机器人在未来3年将会创造500亿元的市场机会。在黄喜忠看来,这些企业才是未来撬动顺德制造业升级的抓手。如果说前10年互联网是通过改造销售渠道来影响制造业,那未来10年,互联网新科技会更多应用在生产层面,从全产业链的各个环节上拉动制造业的升级换代。
为了进一步扶持智能制造,顺德响应国家号召,推出了“机器代人计划”。顺德经济和科技局常务副局长张鹏介绍,鼓励骨干企业引进机器人,对通过技术改造核准(或备案)且设备购置金额超过500万元的,对设备购置费给予10%补贴,每年从区创新扶持资金中安排不少于5000万元额度,通过无息贷款、融资担保和股权投资的方式,优先支持制造企业开展自动化生产线改造和工业机器人采购。目标是到2018年,争取利用智能制造技术改造传统制造型企业300家。
张鹏强调,顺德的产业转型需要两条腿走路,除了要用先进技术改造传统产业,还要直接引进先进产业。在广东省刚刚提出的打造珠江西岸先进装备制造业基地的规划中,顺德是核心区。2014年,顺德的机械装备制造业总产值为1500亿元,比上年增长13%,已经成为仅次于家电制造业的第二大支柱产业。为了支持先进装备制造业,顺德辟出了一个智能制造产业园和4个各有分工的先进装备园区。按照张鹏的估算,机械装备业将在2020年突破3000亿元,从而超越家电制造,成为顺德的第一大产业。
推动落后产业向先进产业转型,单靠企业自身的动力是不够的,政府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但又不能大包大揽,放权是首选。顺德发改局审批服务科副科长左润告诉本刊记者,从2013年,顺德就开始实施企业投资管理体制改革,企业的基本建设项目由之前的核准制变为现在的备案制,只需要在网上填一份表格上传,带上营业执照和法人身份证,5个工作日就能拿到,再不用像之前那样提交一系列报告,还要等上两三个月。将经营项目投资审批权还给企业,极大地释放了企业的积极性,整个2014年,顺德只有一个发电项目需要上报省里核准,其他都只是备案。没有了政府兜底,企业要自己对项目负责,反而更认真了。
创新驱动,一个服装小老板的梦想
在顺德采访传统制造企业老板,他们或聚焦于产品,或琢磨着如何改造生产线,只有樊友斌不太一样,他喜欢拉着人聊大数据。戴黑框眼镜,穿一身牛仔,一头黄色卷发的樊友斌,乍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服装设计师。他是一家服装厂的老板,但微信签名却写着“智能裁缝创造人”,与面料、尺寸、缝制、熨烫等技术相比,樊友斌对IT更感兴趣。他带我们去看他自己研制的激光裁剪机,一张牛仔布料平整展开,在屏幕上设定几个参数,激光喷头射出的小火苗就“吱吱”地开始游走,只需要18秒钟,一条裤子就裁剪好了。樊友斌喜欢带着合作伙伴来这里照张相,然后用手机传输到智能裁缝系统里,只需要半分钟,激光就将合影印在了牛仔布上。每每此时,看着来访者目瞪口呆的惊喜表情,樊友斌就会眯起眼睛乐呵呵地在旁边笑。
2008年之前,樊友斌是一个地道的服装贩子,他奔波在广东各地找服装厂,做好衣服后负责出口国外。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其他地区的订单锐减,唯有中东的一些客户订单不减反增,他很好奇,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对方只做针对胖人的大尺码服装,瞄准的是这个不被传统服装企业所重视的特殊群体。外贸生意不好做,樊友斌干脆自己在顺德建了一家工厂,也想做特体服装。但真正投产后,事实却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肥胖人群的总量不小,可分散在世界各地,很难有集中的消费能力。科技发烧友樊友斌就琢磨着能否搞一套快速生产线,让用户可以小批量定制服装。
传统的服装生产,算上画图、选料、裁剪、缝制、熨帖等工序,最快也要7天时间。2009年,樊友斌专门跑去上海拜访一位研究服装快速制造技术的老院士,当时正是凡客诚品最火的时候,老院士半开玩笑地跟樊友斌说:“7天怎么行呢?人家凡客一天就能把衣服送到顾客手上。”樊友斌辩解:“凡客是卖衣服的啊,不是做衣服的。”老院士严肃了:“消费者不关心这个。”这倒是给了樊友斌极大的震动。“为什么我就不能在一天之内把衣服做出来呢?”他说,智能裁缝的火种就是那时候在他心里埋下来的。
樊友斌发明的激光裁剪系统。利用这一系统裁剪一条牛仔裤只需18秒
整个2009年,樊友斌跑遍了几乎全国所有上规模的服装制造厂,一个月有20多天的时间在外出差。他发现,最先进的服装企业,最快的生产速度也得需要3天。在一家很有名的服装企业生产车间里,樊友斌深受震撼,工人们一片忙乱,生产线管理混乱,车间里到处堆放着各种半成品,那时候,樊友斌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开发出一套有别于传统的新式制衣模式。“即便是那么知名的服装企业,其生产模式和管理也处在很低的乡镇企业水平,我看到了机会,传统服装产业距离现代工业还有很远的距离。”樊友斌说。
从2010年开始,樊友斌专门注册成立了一家科技公司,启动了一个名为“快速裁剪”的项目。在传统的服装制造中,裁剪是最耗工时的程序之一,现在绝大部分服装厂,都是厚厚一摞面料,先从大号衣服开始裁起,从上往下,再裁中号,最后裁小号。这样速度是快,但只适合大批量生产。有一次,樊友斌去一个研究激光的朋友那里玩,发现激光用于裁剪钢板,既快又齐,他就想到了自己的服装,为什么不能用激光来切割面料呢?
2013年,樊友斌自己研制的激光裁剪机上线了,通过自动化控制,调节激光的运动节奏,不仅可以快速切割,还能在牛仔面料上“烧”出不同的图案效果,实际上相当于一台超级打印机。与传统的人工制衣洗染相比,这套机器可以降低80%的用水量,抵得上12个工人的工作量。
2014年,樊友斌进一步改进了系统,将“快速裁剪”升级成了“智能裁剪”。他开发了一套远程3D设计程序,建立了一DIY(自己动手)网站,用户可以在上面随意设计自己的牛仔裤,还可以在铭牌上印上自己想说的话。无论你在哪里,只要点击保存,数据就会自动传输到远在顺德的爱斯达工厂里,与激光裁剪机相连接,进入自动生产过程。即便远在美国的一个客户,选定了自己的款式和尺码后,也能跨越大洋开始裁剪自己的衣服。樊友斌的目标是,全球范围内的用户,都可以在72小时之内制作一件自己中意的衣服。
其实,樊友斌的野心还不止于此。早在之前几年做外贸生意的时候,他就积累了12个国家的100多个服装版型数据,现在,源源不断的订户通过网络DIY又在贡献着数据。假以时日,樊友斌的“智能裁剪”平台将会成为一个庞大的数据库,而这些,正是传统服装企业所梦寐以求的市场方向。按照樊友斌的设想,未来他将逐步从生产环节退出,转而成为一个解决方案供应商,帮助传统的服装企业完成智能生产的升级改造。
这一天或许并不遥远,前不久,国内一家顶级服装企业的高管们来找樊友斌,想跟他谈合作。双方见面后,樊友斌照例先拉着对方照了一张合影,他说,现在让工人拿这张合影去做裤子,什么时候裤子做好了,我们的会谈就结束。对方一乐,半开玩笑地说,那还不得至少3个小时啊。结果,仅仅过了50分钟,工人就把印有他们合影的牛仔裤送进了会议室,一人一条。谈判桌对面的高管们都瞪大了眼睛不相信,结果,那次会谈,一直谈了6个小时。 经济建设电子商务工业化广东机器人迅达顺德中国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