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夜大菜:大力水手的鱼圆
作者:王恺山外山菜馆的创新菜——鱼头皇
说到鱼圆,真是家常到了乏味的地步,以正宗杭州菜为标榜的餐厅,总能端出一道清汤鱼圆来。不管是小菜场上来路不明的家伙,还是大饭馆里标明为手工操作,实际用机器搅拌就完事的家伙。可是,春节那味必需的鱼圆,却是化平凡为神奇的一道菜:需要极其繁琐的手工劳动,先是刮骨去刺再除去血丝,得雪白的鱼茸才能成菜。但这只是前奏,后面还要有搅拌成型所需花费的大量时间的体力劳动,这期间,还一刻不能停。搅拌之后,还需要温水“养”,把鱼圆当成小活物来对待,这就对了。
餐厅里负责搅拌鱼圆的大厨,个个都有粗壮的胳膊,伸出来,像大力水手。
只有经过这么精心制作的鱼圆,才对得起大年夜的那顿饭,这道大菜,马虎不得。
那些或浮或沉的鱼圆
经典的过年菜,是一家人集合在一起的耐心准备,提前一周的采买收拾,外加主勺厨师的精心手艺,这顿饭,无论是在家里吃还是在外食用,那里面的心意,一点也缺少不得。
雪菜大汤黄鱼是中国烹饪大师叶杭胜的得意作品
问到最有心意的菜,会吃的,人到中年的杭州人大多眉头一皱,那还是鱼圆吧。
松软、白皙,在汤中沉浮的鱼圆,其实很平实。杭州人人都当家常菜吃,可是制作,确实力量和美感兼具。
鱼圆配肉圆是杭州传统菜
就那每家餐桌中必须出现的鱼圆来说,就不是一道能够短时间上桌的菜。杭州的鱼圆,与外地迥异,说来也奇怪,我们本来以为杭嘉湖地区气候相近,出产也类似,尤其是水产品的食用上不会有什么不同,可是杭州顽固地保留了自己的鱼圆做法,与嘉兴、湖州,外加现在车程一小时的上海都不相同,在很多本地老人口里,骄傲地称呼为“我们杭州的鱼圆儿”,带上点杭州人喜欢的儿化音,显示着其中微妙差异。
说差异,其实也简单,杭州的鱼圆儿,最看重的是不加任何黏合的东西,不加蛋清,不加淀粉,完全是鱼肉、盐和水三者的结合。讲究一点的,用过滤过的姜汁水掺杂其中,不过形貌还是水,这就需要操作者的手上功夫了。我的朋友胡辉,父亲曾经是浙江宾馆的大厨,说起这菜来很有心得:必须是新鲜的现宰杀的大鱼,基本上是当地好水里的活鱼,好点用螺蛳青,一种有劲道的青鱼,一般就使用草鱼或者鳙鱼,斩成两段。鱼头另吃,鱼身的下半截刮取鱼肉,刮的过程很见功夫,必须小心谨慎地一层层往下刮鱼茸,拆掉骨头,得小心有鱼刺混进其中,这还是初级工作。
传统八宝菜需加入莲子和红枣
鱼茸剁碎,马上进行最关键的工作,因为没有黏合剂,所以需要靠手臂的力量搅拌,后来无数次在餐厅的后厨见到大师傅,无一不伸出粗壮有力的胳膊,向我们表演这一固定桥段,顺时针方向不停止地搅拌半个小时,像是某种古老的仪式,也像是餐厅的武侠大片。
经过长时间有力的搅拌,鱼肉中被挤进去无数的气泡,盐又加深了凝固,这时候,本来一团团松散的鱼茸成了极其松软的挤满空气的鱼肉团。这是对于熟手而言,对于生人,则需要更长时间。
讲究的年夜饭会用春笋代替冬笋
这时候,是需要成形的时刻了。用手在鱼肉团上一挤,一个漂亮的鱼圆掉进半开的水中,注意,不能是滚水,鱼肉圆中始终需要保持空气,煮上数十分钟,颤颤巍巍的鱼圆可以从水中捞出,这方算是基本生产成型。之后,还要放在冷水盆中“养”,养得好坏大有讲究,有些养的时间不够,鱼圆还是发紧,必须更松,但是不能懈。杭州做鱼圆的师傅们,都特别理解“松懈”这个词。总之,要恰到好处,时间不多不少,鱼圆软而不松。会吃的人,会觉得此时此刻,鱼圆才醒。
这种复杂的制作,目前市场哪里还有餐馆愿意亲力亲为?一个清汤鱼圆,再卖怎么贵,也卖不出价,所以现在很多人直接上市场采购。可是采购来的,多属于掺杂了面粉的鱼圆,省工省料——这种省,很符合市场规律。但是这鱼圆有一大失误,就是没有杭州人要求的嫩滑,而且,杭州人追求的那种嫩滑得是上了一定程度的,否则,就觉得这道菜,白费了。
春卷馅里放入马兰头拌豆干
杭州人平时就喜欢鱼圆,简单地,用猪油和葱花制作的清汤鱼圆,衬托些小青菜,放在多大的宴席上,都不丢人,因为功夫在那里。除此而外,还有一道正式的大菜:杭三鲜,鱼圆是面上的主角,还需要黄色的鸡肉块、红色的火腿片来陪衬,它们和白色的鱼圆共同构成表面的文章。而过年的时候,这道菜越发隆重:还得加上蛋饺,发过的炸肉皮,上面是一撮小而鲜美的河虾,下面则垫白菜和粉丝,转身成为一道过年大菜,全家福。
这显然是一道农业文明的传统菜,蛋饺需要包,鱼圆需要这般做,就连肉皮,也是油炸再冷水发,全部都是缓慢的工程。吃全家福,是此行杭州的心愿,尤其是里面的鱼圆。有个食神朋友吴亮,一定要带我们去他认可的几家老店,别的不说,鱼圆肯定手制,首推的,是开在萧山的路边店。说到萧山,我开始犯糊涂,这里属于杭州菜?结果被人嘲笑,整个杭嘉湖平原,杭州与萧山、绍兴吃得近似,基本上属于同源,我以为近似的杭州、湖州、嘉兴,口味倒是差了很多,基本不在同一体系内。
龙井虾仁是杭州的传统菜,冬季会用小葱替代鲜叶
说是路边店,真是名副其实。原来杭州往外地的公路两边有些专门照应卡车司机的店,饭菜简单而地道,后来高速公路改了,可是有些“杰出”的路边店留了下来,至今仍然按照最传统的方式在做菜。
带领我去吃饭的吴亮,用了“杰出”两个字,他是地道杭州人,吃遍杭州城内外的大小餐馆,最后的选择是若干小店,是他喜欢的口味。“几十年不变就很厉害了。”这家经贸饭店,从前也是公路店,因为靠近萧山的经贸局,最后得了这个名,这么多年也就叫了出来。是杭州懂吃的都会来寻觅的经典餐馆,按照小店的章法,是没有菜单的,只能在柜台看菜,黄烘烘的灯光照在自家晒的酱鸭和腌肉上,看着颇有几分暖意,也让人忽视了餐厅的简陋,至少菜的来源可靠。吴亮点了些菜,最先上来的,是地道的最传统的杭三鲜,不过光看菜样,出手很是一般,青菜有点煮过了头,上面胡乱垫着些鸡块和鱼圆,没放火腿,放的是杭州一带的腌肉替代,腌肉的颜色不如火腿那种深红,看上去未免有些失望。
可是当我夹了只鱼圆,筷子头一紧的刹那,顿时觉得,啊,没有来错。
那鱼圆不松不紧,颤抖在筷子尖上,却是不往下掉,白嫩的一团,这是鱼圆符合传统做工的标志之一。若是筷子一夹就碎,说明掺水过多,或者在水中养得过了头。这鱼圆吃到嘴里,又软又滑,地道的杭州鱼圆,果然名不虚传。这时候,吴亮才把脖子短粗的老板引进门来,这个年头,老板亲手做菜的餐馆才是好餐馆,这是吴亮的信念。老板其实不善言辞,客人来了,就说“来了”,走了,就说“走了”,可是挑菜做菜是一把好手,食材全部是自己采购来的,加工也靠自己。他告诉我们,他们店出名就在使用钱塘江的江鲜,这个时节,江鲜最少,只有一条硕大的鳊鱼还是活的,特意蒸给我们下酒。而鱼圆,用的是昨天买来的河鱼做的,在他看来,味道不如江鲜。我们吃得已经满足了,可是他还是在那里自谦,倒是不多见的路边店的老板,现在的一般的小老板,往往是吹牛的能手。
吴亮等老板出去的时候才说,这鱼圆,好则好矣,缺点是汤味太咸,妨碍了鱼圆的清味——也是那种特有的鱼肉的细致味道,大概是腌肉放多的缘故。这道菜,难。
意识到杭帮菜的复杂度,后来碰到杭帮菜博物馆的总经理杨清,又确证了这点。这家博物馆是市政府的工程,将杭州菜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加上各种根据菜谱陈设的菜肴模型,很是有趣,另外设立有大餐厅,算是看了博物馆,立刻就可以品尝到实物,这也是杭州人的实际算计。
传统菜目鱼花刀功复杂
杨清原来是中学老师,和一般厨师不同,他是从学术入手,先钻研菜的由来,再去做菜,所以手法也与一般的厨师两样。他告诉我,杭菜中,实实在在有一些宫廷菜的影子,当初南宋宫廷的厨师们后来散落民间,成为杭菜的基因,这鱼圆的上劲,包括在温水中慢慢养熟的功夫,在他看来,都不是民间的常规做法,“应该是当年黄河中下游的宫廷菜系统在杭州的遗留”。
他做鱼圆,选的是富春江的白鱼,最差也选草鱼,“不喜欢用鲢鱼,总觉得肉质不够好”。在他看来,做鱼圆,最难得是汆在水中的那点功夫,不能浮在表面,但是也不能在水底沉着,要用温水慢慢养熟,熟后还要继续放在冷水中“养”。“养”这个字,在他口中,用得很是自然,联想到鱼圆的娇嫩度,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杨清最近几年,专心研究民国名人菜,许多到过杭州的名人菜谱都被他翻了出来。比如用鱼圆来配鸡清汤,再略加荷叶,在他看来,是道有诗意的菜肴。可是今天,既然是年菜,当然还是传统做法:鸡用的是三黄鸡;火腿则使用最好的金华蒋腿的薄片;猪皮则是经过几道程序的刮油、去毛和精细的低温油炸;鱼圆,既然是我要求重点尝的,当然更小心翼翼。这富春江的白鱼在江水中巡游,肌肉有力,无土腥味,一般来说,蒸着吃就很鲜美了,可是用来做成鱼圆,似乎浪费了些。没想到吃起来却紧致很多,不大不小,很有弹性,但是这种弹性,却不是潮汕香港的那种加入淀粉的弹性,那是鱼蛋,可真不能算是鱼圆。浙江沿海的温州一带,也吃鱼丸汤,不过那是海鱼加面粉不断敲打出来的结果,也并非杭州人一心追求的鱼圆的单纯的鱼肉的香味。
吃到最后,下面垫的白菜和粉丝也被打捞起来,粉丝用的是红薯粉丝,又筋道又滑,他告诉我,主要还是上面食材的鲜味一层层晕染下去,就像用水墨画画似的,成就了这道年菜。这时候才知道,杭帮菜博物馆的厨师,很多是退休老厨,别的不爱,就爱做菜。
鱼圆的新搭配方式
叶杭胜是杭州的中国烹饪大师,他的工作地点,在杭州名不见经传的赞成宾馆。他有自己的大师工作室,本来以为,这里是吃私房菜的好地方,可是我们误会了。赞成宾馆地方好,在杭州市中心,民国时的省政府所在地,现在,也就是个以会议接待为主的宾馆,叶大师自己有股份在内,平时一点也不忙,他的工作室以教徒弟为主。
这是他的“大隐隐于世”的法则。
叶杭胜长得厚实,穿得朴素,像个机关干部,实在不像一个经常出没于厨房的大师傅。解释大师工作室不做菜的原因:“太累,都是大人物要来吃,你给这个做了,不给那个做,不合适。”他现在的徒弟们习惯烧会议餐。别以为会议餐就不好吃,叶自己天天盯着吃。一是大锅菜别有风味,他的这些徒弟们,全部是高级厨师;二是好东西吃多了,现在就喜欢最清淡大方的青菜豆腐。他当杭州名菜评委的时候,天天吃好的,一天要吃几顿鱼翅,“后来只能把鱼翅当面条吃”。这种经历,凡人没有,所以不知道这是一个名厨的骄傲,还是痛苦。
这么一个大厨,最惦记的,是最简单的年夜饭,这也正常。在他的指挥下,几个徒弟手脚麻利,一会儿工夫,烧出一大桌充满怀旧感的年夜大餐。怀旧到什么地步?直追上世纪80年代,四个冷菜,海蜇头、白切鸡、酥鱼和醉香菇。最后一道实在特别,原来也是杭州老菜,其法久远:把小的香菇先卤制,然后一层酒酿一层香菇地堆放,并不甜,只有点米酒的淡淡清香。
“山外山”总经理徐丽华(右)传承了父亲(中)的厨艺
叶大师着意展现菜的怀旧,倒是让我大开眼界:别处的鱼圆,最大也就是汤圆大小,他的鱼圆,足有橘子般大,配烧的材料也奇怪,清烩两圆,用同样大小的肉圆来简单清烩。两个大圆子下去,胃口小的人,恐怕就饱了一半,还真是饥饿时代的烧菜法啊。
在叶杭胜看来,老法过年,有老法过年的讲究。大,就是吉利,谁说大就不好吃?他偏喜欢做大鱼圆,且用最传统的被多数人视为简单的食材,草鱼尾来做,做成的大鱼圆,比谁的都嫩、都结实。这种近乎赌气的说法很快在我的嘴里得到了印证,几天的鱼圆吃下来,我已经养成了自己的鱼圆品尝系统:是不是水多了,放没放面粉,包括搅拌得筋道与否,几乎都能瞬间体会。这大鱼圆,果然是很见功夫,按照上面几项要求,几乎没有缺陷,唯一说有缺点,就是不够鲜美。
叶大师听明白我的意思,把桌子一拍,对啊,今天的鱼,已经没法和过去相比了。过去的草鱼,是杭州餐桌的主要食材,做西湖醋鱼,那鱼肉有蟹味,做鱼圆,即使是清汤,味道也鲜美,过去杭州名菜杭三鲜,鸡是鸡,鱼是鱼,火腿也极好,自然当得一个鲜字,现在的食材,很容易让厨师束手束脚。
不过大师总是有他自己的办法。他让厨师回炉两道菜,把汤菜大汤雪菜黄鱼和鱼圆混合烧了端上来。现在野生黄鱼难寻。“前两天有个客人来,坚决要吃野生黄鱼面,我告诉他,没问题啊,就是价钱辣手。他手一挥,我明白意思啦。三斤重的野生大黄鱼,1800块,拿回来我把鱼肉片下来,一共烧了三碗面,我要了1900元,没有赚他什么钱。他高兴死了,说是很多年没有尝过的味道。”我们吃的这条黄鱼汤汆鱼圆,自然不是野生黄鱼,可也是深海养殖的,味道要鲜美一些。重新端上来的鱼圆在黄鱼汤里沉浮,滑软的质地里不知不觉渗进了鱼汤的鲜美,实在是另一种鱼圆的体验。
不过鱼圆的这种体验,在杭州永远是无休止的。在这个热爱吃的城市里,每个人的胃口都在滔滔不绝地接受,总能让你吃到不同的那一个。我们被一个老朋友带进了杭州植物园里面的山外山菜馆(杭州的老餐馆,有山外山、楼外楼和天外天,最为人熟知的,大概还是楼外楼,不过山外山也有自己的忠实拥护者)。
餐厅在植物园中,难得四周皆为绿荫,虽然是冬天,但是杭州户外,还是有深浅不同的绿,这点上,大约是杭州餐厅相比外地餐厅难得的一点,注重景致。还有一点,也是杭州餐厅的例外,就是活水养活鱼,迄今为止,楼外楼做西湖醋鱼的原料,还是养在西湖岸边,而山外山的活鱼,也养在植物园的珍珠泉里。我们一路跟随着山外山的总经理徐丽华去看她们养的活鱼,珍珠泉通过几个大水管,一直从山坡流到厨房水池里,这水池也广阔。远超一般大池,因为这些鱼都是从千岛湖来的大鳙鱼,小的水池无地容身,能听到大鱼在水池里笨重翻身的水声,都是5年以上的大鱼。
餐厅现在的名菜“有机鱼头皇”算是从前的年菜全家福的升级版,徐丽华出身厨师世家,她95岁的老父亲是最早的山外山厨师之一,后来出国为大使做菜。徐丽华没能跟上父亲学习,可是家里的传统还在,年纪很小就进了餐饮行业。杭州餐饮的发达,而且几乎没有断裂的历史,很大程度来自风景名胜区的背景。即使在“文革”期间,杭州的餐厅还是在实行厨师考核,这里注重的是餐饮里的真功夫。70年代,徐丽华就参加全市的厨师考核,得了第七名,所以年纪很轻的时候,她就开始负责这家百年老店。
“山外山”名菜八宝鱼头皇的配料十分讲究
“去千岛湖旅游,发现那里的鱼真好。”千岛湖水深,即使是大鱼也能自由活动,肌肉坚实,没有泥土气。过去说西湖鱼好,也是为湖中的鱼可以活动得开。现在西湖难寻好鱼,只能向远处打主意,千岛湖距离杭州不远,现在的车程,也就两个小时。那里的鱼好吃,可惜当地做法简单,也是地道的乡村做法:就是鱼头炖豆腐。连鱼圆都做不大好。幸亏两地距离不远,能保证山外山常年吃到活鱼。
“我们选20斤左右的鳙鱼,杭州人叫包头鱼的,头大,吃起来肉质嫩,比鲢鱼的格调高。”鱼头拆下来,剩下的鱼尾,本来就是杭州人做鱼圆的好材料。现在做成的鱼圆,另外配了竹笋、竹荪、火腿、鲍鱼、干贝和小海参来炖煮,外加主角鱼头,成就了一道新的名菜。
徐丽华的鱼头皇汤,居然是这么华贵的阵势,其实还是源自杭州大餐馆的那种讲究度。她的父亲,现在已经95岁的徐子川老先生,兴致勃勃地来和我们讨论已经100多年的山外山的历史。最早的山外山1903年开张,开在灵隐寺附近,当年还不叫这个名字,而是按照老板名字叫“鼎元处”,多为进山的香客所钟爱。当时山上的野笋、野板栗,外加各种山珍,使之足以能与楼外楼的湖鲜菜抗争。老先生虽然年事已高,可是记性特好,12岁他就在这家餐馆打工,学了一手好手艺,新中国成立后去埃及和墨西哥的大使馆烧菜,一待就是十几年没回家,和几位共和国外交史上的重要人物,都有了很深的交情。女儿补充了一句,说他只是家里没有照顾到。父亲一连几年不回家,显然是家里人不愉快的回忆,可是那个年代,没有办法。
后来公私合营,老餐馆加了很多大众菜,不过山外山有自己的四季饮食体系,到了这个季节,也就是冬天前后,一定会用山里的板栗,烧当地的麻鸭,也还会用山里的野笋,蒸杭州人腌制的冬腌菜,成为杭州人春节期间特别喜欢的“蒸二冬”。
上鱼头皇之前,先上了蒸二冬。徐丽华是知味之人,就是爱到处寻觅食材,基本上不会从菜市场上进行日常购买,陪我们来的朋友说自己从周围的县里买了三年的老鸭,她当下就找人要卖鸭人的联系电话。而这蒸二冬的冬笋,来自临安山里的挖笋人,昨天刚刚送到,冬腌菜则是自己厨房做的,用大缸腌白菜,一层盐一层白菜,然后先踩后压实,用二者配搭,加上猪油和海米大火蒸熟,就是蒸二冬。讲究就讲究在香,而且,极其清爽,以清爽对抗过年的口腔油腻。那点猪油,是提鲜用的。
春节里鱼肉吃多了,这道清口的菜正好洗干净腻烦。杭州家常,吃此菜多用炒,但一炒,不免就油多起来,不如蒸熟,要讲究许多。正在热烈讨论着蒸二冬,突然鱼头皇就隆重地端了上来,足有一般汤碗的三四个大,看着就声势夺人,不过最先看到的,还是浮起的鱼圆,当地的小青菜,外加火腿片也好看,半是颜色夺目,半是这几种原料浮在最面上。汤碗是景德镇定制回来的青花大瓷盆,不少客人吃完了,要求购买瓷盆。多是因为这道大菜给人的印象太好,实在是威风凛凛。
这鱼圆用鳙鱼尾巴刮成鱼茸后,却不是人工搅拌,而是放在自己制作的打蛋器里,基本上打300下左右,才能上劲,后面的制法,与别家制作法完全一样,不过这浓汤里的鱼圆,吃起来和别家不一样,4斤左右的大鱼头经过腌制油烹,再用高汤焖煮,自然味道已经不一样,汤的浓稠度就高了好多,鱼圆在里面浸煮,本身的口感就浓郁些,加上众多好配料的烘托,只觉得特别鲜美。相比之下,那些小鲍鱼、小海参,吃上去未必胜过鱼圆,只是材料昂贵罢了,杭州人,还是处理本地食材最在行。
徐丽华告诉我,她学习做菜的70年代,最流行的鱼菜还是醋鱼。可是那个年代,鱼就已经不如从前,怎么做也做不出上佳味道。她大约十几年前去千岛湖,回来鼓捣出这只菜,当时一下子就传开了,杭州几乎每家餐厅都有鱼头皇,可是像她这里的味道,还是少有。她说:“关键还是我管厨房管得严。”厨师出身的她当了总经理,还是经常在餐厅巡视,看到哪位客人有剩菜,一定会去询问剩的理由。如果是菜烧得不好,就会去找厨师讨论。可是现在的好厨师少,“你去寻他讨论,他第二天就甩手走人”。她还真碰到过第二天就走的厨师长。可是她还是习惯盯菜的出品,“厨师出身,没办法改习惯”。在她看来,餐厅要是菜做得不好吃,那一切都完了。
算得上此行最丰美华瞻的一道鱼圆,不过,还是顺着杭帮菜的老路子走,一点都没有偏差,重视的是食物本身的清、鲜,以及清鲜之后带来的连续的甜美。 鱼肉大力水手美食杭州菜烹饪技巧杭州鱼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