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面趣:老西儿的饮食与乡土
作者:吴丽玮《祭祖》(插图 | 皇小小)
摄影 / 常远
大清早的面
还没到早上5点,太原清真老字号鸿宾楼的厨师们已经在暗夜里骑着自行车赶来,呼着白气从一扇小门里侧身进了后厨,迅速地在厚厚的棉袄外面套好白刷刷的工作服。早点部的总厨焦桂英此时已经站在过道里指挥全局了,她虽然早过了退休的年龄,但还是一年365天无一例外地凌晨3点半起床上班,好几次她都想回家踏踏实实带孙子,但老板始终不肯放人,好像她一走,鸿宾楼早上火爆供应的“头脑”就弄不成。
2002年她被老板从解放路上的民族饭店挖来。“他去民族饭店喝过我做的黄酒,觉得好。又奇怪,为啥我做的头脑他就喝得下,自己店里的他就喝不惯那味儿。他想叫我过来做,但当时鸿宾楼里有个老厨师在,还是以前清和元老师傅教出来的徒弟,我说那我可不能来,结果他又叫了我好几次。”焦桂英烫着利落的短卷发,圆脸盘,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特别喜兴。她说刚来的时候鸿宾楼每天早点的营业额才1000来块。“我一看,这哪行,咋还不得每天上3000块?老板说,行啊,上了3000就请你们吃饭。结果当年我们就上了5000,后来又是每天8000、1万,现在每天得好几万,不过老板后来也不请我们吃饭了。”
“头脑”是啥?别说外地人要问,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太原人也糊涂了好多年。上世纪90年代社会上曾流传一种叫猴脑的广东菜,据说吃法极其残忍,当时我年幼无知,以为我们的头脑就是猴脑,因此童年一直都有心理阴影。其实头脑和动物脑子没有一丁点关系,名字只是发明人傅山的一种孩子气的玩笑,食物本身是他为老母滋养身体所研发的一种药膳,羊肉、藕片、山药上浇着原油原汤熬好的面糊而已。
傅山是明末义士,太原人,明朝灭亡之后,他回乡隐居养母,但一生仇恨清廷,明里暗里始终都在从事反清的活动。另一家太原老字号清和元据说是现存国内最古老的饭店招牌,已有400多年的历史了,创始人就是傅山的朋友,已经80多岁的清和元原经理尹秉先告诉我,清和元的创始人原本是南长巷里卖羊肉的回民,傅山懂医术,他当时也在南长巷问诊,两人于是成了朋友。“傅山看他生意困难,就把给母亲配的药膳方子无偿给了他,让他开饭店,但是有一个要求,名字要叫‘清和元’,是指清朝和元朝,因为他觉得这两个朝代一样坏。牌匾挂店外正中,左边竖着挂一个‘杂割’,就是羊杂汤,右边挂一个‘头脑’,连起来就是‘杂割头脑清和元’,人们每天吃的就是他们的脑子和五脏六腑。”其实这道吃食正儿八经的名字叫八珍汤,但显然没有头脑这个名字有趣,所以早已经被太原人遗忘了。
平遥古城天元奎客栈的一桌山西传统菜
清和元的招牌原是傅山题的,后来佚失了,尹秉先当经理时托人在傅山的字帖里找出这三个字,重新拼了一块,现在太原的几个分店挂的都是这个招牌。但清和元的老味道已经没了,尹秉先说,90年代末他退休之后,清和元改成了私人承包制,原来的老师傅们也都散了,“相比之下还是鸿宾楼做得好一点”。
太原人喝头脑的老传统是摸黑就出门,所以头脑铺子都以挂红灯笼为标志。有人说因为这算反清活动,所以要偷偷摸摸,不过现代人依然能保持着这个惯例,主要是因为太原的冬天天亮得晚,人们趁早出来吃一碗滚烫的头脑,一整天胃里都觉得暖呼呼的。鸿宾楼早上6点钟开市,这之前后厨里早已忙得不可开交,在焦桂英指挥下,师傅们各司其职。有蒸山药的,提前一天把手腕粗的山药去皮洗净,切成滚刀块,熟了就变得白白糯糯,仔细看上面隐隐有些纤维的机理;有下水煮藕片的,也是雪白的胖藕,两个小伙子长得高壮,刀工却细腻,薄薄地切好码成几摞,煮完赶快拿清水泡着,所以藕片始终白得润嫩;红案师傅连肥带瘦把煮熟的羊肉剁成均匀的肉块,不大不小,恰好让你一口吞不下,有时觉得不过瘾还要拿出秤砣来称称分量,即使是一片忙碌紧凑,但还是容不下半点马虎。前一天炖羊肉的原油原汤和酿的酒糟水早已就着蒸熟的白面下了锅,大火一个小时后才终于烧开,掌勺的师傅费力摇着大铁勺搅拌,眼见着飘着羊油的膏状物最后化成绵软顺滑的面糊糊。
太原老字号鸿宾楼的传统早点——头脑、帽盒、黄酒和腌韭菜
焦桂英说自己做头脑没啥秘方。“我来了鸿宾楼,第一个就是统一标准,材料都必须洗得干干净净,在家吃饭啥标准,在店里做就是啥标准,肉多大、山药多大、藕片多厚都规定好,每碗里三种材料各有三块。”再有就是面粥里的酒糟,鸿宾楼是自己酿的。焦桂英在民族饭店就会做黄酒,技术带了过来,把黄米淘洗干净后蒸熟,添上大曲,再加党参、栀子、陈皮和菊花进去发酵,泡六七天时间刚好拿出来用。
她让我拿手蘸着米黄色的酒糟尝尝,果然是甜的。“六七天时间刚刚好,出来就是甜的,不是腥的,所以我们的头脑就有股淡淡的奶香味。”酒糟味是很多人喝不惯头脑的一个关键因素,我是个土生土长的太原人,但一直接受不了这个奇怪的味道。这次单试了酒糟,从心理上先过了一关,再喝鸿宾楼的头脑,果然觉得味道好起来。焦桂英说:“有些人拿着单位给办的鸿宾楼早餐消费卡,来吃又犹豫,不吃又怕卡到期作废,我教给他们,如果觉得发酵味道重,来几根提前拿花椒和盐腌好的韭菜就着吃,他们慢慢都能适应这个味,现在每天来,一个个吃得都红光满面。我们前台收银的那个小姑娘,生完孩子脸上长了好多黑斑,我跟她说,吃头脑吧。她一开始也吃不惯,我让她配上稍梅吃,结果吃得一天都停不了,不光冬天吃,夏天也吃,现在别说是黑斑了,脸上光溜溜的比小姑娘皮肤还好。”
鸿宾楼早点部总厨焦桂英正在做传统药膳——头脑
太原人把喝头脑当成冬天最好的滋补,面糊里不搁一点盐,也没任何调味,只是炖羊肉的高汤和黄酒糟里放着黄芪、党参、陈皮和栀子,温凉互补,羊肉、莲藕和山药也是傅山认为最养人的,就这么带着淡淡的中药味和酒糟味吃,居然是越吃越觉得上瘾。除了配一点腌韭菜调味,头脑的标配是一只死面烤熟的空心大包,傅山给它起名“帽盒”,也是幼稚的执念。尹秉先说:“形状像清朝人放帽子的盒子,吃头脑把帽盒掰碎在碗里蘸着吃,也是反清的意思。”太原人但凡说起这个典故只是哧哧地笑,对待帽盒并没那般执著,倒是更爱用稍梅来配头脑,有些老太原还要烫一壶黄酒,斟一杯一饮而尽,再吃一口羊肉稍梅,吸溜几口素淡的面糊粥。
稍梅和广东的烧卖极其类似,很多人都把它误认为是粤菜引进。老太原菜馆的厨师刘当成连连摆手说:“这可搞错了,稍梅是地地道道的山西小吃,各地都有吃稍梅的食俗,有名的比如太原的羊肉稍梅、大同市老凤临阁的百花稍梅和浮山县的肉菜稍梅等。北京的烧卖最初属‘都一处’的最好,‘都一处’是浮山县人开的,只不过烧卖、稍梅用混了,现在不好分辨。”刘当成是省内最有威望的面点师之一,在厨房之外也爱考察饮食的历史,还出过几本面食研究小手册,当然说得出稍梅和广东烧卖的分别,除了表皮材料的面粉和米粉之差,稍梅名字的由来也更具浪漫的想象。“元代《朴通事》记载,‘以面作皮,以肉作馅,当顶作为花蕊,口似梅花稍,形如小银瓶,故称稍梅’。”
刘当成是省内最有名望的面点师之一,他制作的稍梅堪称艺术品
刘当成包的稍梅也确确实实是太原城中最好,看他制作时不禁感叹这绝对称得上是一种手工艺术。徒弟提前擀好表皮光滑、薄厚均匀的圆面片,他随手一提就是12只,每次数量上都几乎无差。拿一把形似纺锤的老枣木轴锤,两手握着中间活动的木轴,沿着整摞面片的边缘开始边推边碾压,很快就把皮子抻出了一圈细密的褶。擀好后他把整摞皮子提起来微微抖动,那些被压碎的边缘顿时如雪片般坠落下来,溅起案板上散落的生粉,一团迷茫,等片刻的尘埃落定,这才看出面片变成长长短短不规则的絮状花边,薄薄的能透出亮光。为了让稍梅更符其名,面片要转着圈在生粉里蘸满,这时才终于开始包馅,羊肉配胡萝卜、猪肉配韭菜、牛肉配大葱,在手里圆圆满满裹起来,也是微微拢住边,露出点点馅心来。稍梅的形状这样就完全显现出来了,顶在小圆包上面,一大簇雪白地绽放,颇为精巧。
蒸熟后的稍梅,顶端因为粘满了生粉依然保持洁白,刘当成说虽然熟了,但口感硬,很多人都选择拔掉这一块,最费心思的花褶竟然全为装饰,也真够有情致的了。几朵手工面花和一碗热腾腾的面糊粥一同摆上早晨的餐桌,一个为了贴题几近周折,一个任性的调笑名不副实,倒是给黄土高原寂寞的漫漫寒冬添上了几许俏皮和活力。
烤包子
贫瘠与艺术
刘当成快60岁了,现在老太原菜馆当新产品研发总监,但没事时几乎天天出去巡店,骑自行车在全市四家分店里来回跑,去了就钻厨房,看年轻人手上功夫有问题就急得亲自上阵。店里的厨师和服务员知他的习惯,所以碰面只亲切地喊“刘师傅来啦”,并不招呼他坐,任随他各处溜达。进城已经三四十年,但他始终保持农民的质朴。“单位派我去南方学习的时候我才23岁,刚工作3年,是当时出去的唯一一个面点师,领导之所以这么器重,主要是因为我那时候比较能吃苦。从晋北农村招工到了太原,从农民变成了市民,心里头高兴都来不及,所以比别的学徒都勤快,脏活累活儿也不躲,什么涮墩布、买菜、搬东西,没人干的我都干。”
山西传统面食:稍梅
单位派刘当成出去学习一是考虑年轻人接受能力强,二是他比同龄人理论基础要更好一些。“学厨第二年我去考三级厨师,那时候才知道厨师也是有理论的,平时老师傅教我们,只会做示范,组织语言都困难,我们只能自己找窍门学。结果第一年我就没考上,回来看了本《面点制作工艺》,这才知道老师傅教和面时说的‘开池’,在面盆中央挖一个面坑,把水倒在坑里,还有每天念叨的‘手推面,面推水’是啥道理,因为手从两边往中间推可以避免沾水弄得满手面糊,这样一点点和完,最后就是和面的最高境界‘三光’,‘手光、盆光、面光’。”
果然从昆明、武汉等地学厨回来,他把山西饭店的面点水平一下子提升了不少。“当时山西饭店是省政府的接待中心,不对外开放,所以做得东西很有限,可以称得上是‘有面无点’,只有一种勉强算点心,是老师傅刷着香油和盐的烤饼,很不好吃。”刘当成回来开始大量地烤点心,除了松酥的桃酥、曲奇等,还拿山西的杂粮用汉堡的方法来做。“山西的玉米面发糕和西式面包是相同的原理。我用发酵的玉米面来做坯子,开始只用烙的方法定型,尽量把面饼做得圆一点,这时候再加一次油来煎,慢慢地玉米面就像面包似的发起来了。用玉米面中间夹上虾酱炒鸡蛋,再配点生菜,做出来的叫玉米面汉堡,当时可受欢迎了。”
莜面栲栳栳
刘当成给我们做的羊肉稍梅皮子韧,馅香浓郁,一问才知道,这也是他当年出去学习的成果。他说在武汉受到当地汤包的启发,回来就想,能不能也往馅里头打水。“山西人包包子、饺子是用冷发面,这是最科学的一种,皮子里面既有发面的因素,但又不是很发,比南方的汤包口感好,又不像扬州大包面皮宣宣的,能把汁全吸光。既然南方能把肉冻包进去,我就想试试我们能不能也在馅里加汤汁,因为我们之前有这个问题,比如羊肉馅,红肉多,不加水吃起来肉是柴的。顶汤舍不得用,用二汤,在里面煮上花椒,剁馅时直接和进去。”
但这些创新在刘当成看来只是雕虫小技。“山西人吃包子不爱汤汤水水,我加水也只是为了润滑口感,有时候就让客人咬个口,把花椒水直接放掉,毕竟我们长的是一个山西胃。”所以他正儿八经研发新产品,都是在千沟万壑的疏松黄土地上兜兜转转。“山西最好的厨师不在餐馆里,而是农村的家庭妇女,每个杂粮的主产区,农民家都能做出最多的花样来,也是做得最好吃的。”
“音韵楼”的精致面点——核桃酥
我们去找他时,他刚刚和供应部讨论完进货渠道,在随身带的小本上记着每种杂粮最好的产区在哪里,这些全都来自他多年的考察。“山西的面食品种是最丰富的,尤其到了中北部,高寒干旱,小麦、水稻种不成,只能种其他作物,比如荞麦,偏偏是冰雹打坏了庄稼之后种它最好,把庄稼篓上来,随便撒上荞麦籽,羊蹄子地里踩一遍就行了,反倒比种小麦更容易。每当庄稼损失了,农民顾不上哭,得赶紧下荞麦种,很奇怪,上午和下午分别下种,最后收成都不一样,早下半天,荞麦都显得更丰满一些。”
他让供应部去运城找白面。运城在山西的最南端,气候条件好,土地也宽阔,是省里最大的小麦产区。“晋南的馒头最好吃,除了麦子好,还因为有些地方仍在用砂石或青石的石磨磨面,不像现在用机器磨,产生很高的热量,破坏了麦子的结构,所以不会像以前的石磨面那么香。但纯石磨面太有限了,我们找回来拿它做全麦面馍馍。”
三色猫耳朵
他还爱老家河曲的糜子面。河曲在忻州最北边,靠近内蒙古,山多水少天又冷,种不了小麦,但却正适合糜子生长。“老家有谚语,‘秋分糜子寒露谷,熟不熟来要拾掇’,谷雨种糜子,秋分时收,生长期只有120天,而且特别耐旱。你到中午看,苗子是蔫的,因为没水,但早上稍微有点露水的时候,苗秆一下就直了。”
在贫瘠的土地上寻找制作的妙手,反而更像是下乡进行艺术采风。“灵丘的苦荞麦最好,用酸菜的盐汤冲一碗苦荞凉粉,撒上葱花、芝麻,喝下去第二天嗓子就不疼了,当地人管它叫‘土霉素’;昔阳人用玉米面掺上榆树皮磨的面,增加了胶形,吃起来很韧,当地人管它叫‘钢丝面’;定襄的石灰水荞面河捞特别香;吕梁的豆面加上蒿籽特别有黏性……有时候去的地方好吃的太多,一中午就要吃四五顿,在忻州找到一个镇上的餐馆,我们四个人坐下只要了一个夹肉饼,老板都不敢相信。”
刘当成推荐我们去寿阳县吃小米稠饭和当地特有的一种食物“挠”,那里在太原以东70多公里的晋中市内,是山西省著名的小杂粮基地,自古就盛产小米和豆类。厨师出身的王爱军在寿阳开了家芙蓉酒楼很有名气,我们刚进门,他就迅速变出五六盘饼子状的面食,着实让人小小吃了一惊。寿阳有种叫作“油柿子”的面食,是用红糖熬成的糖稀和好面,再捏成柿子状的饼坯,下油锅炸成焦黄,这种不太健康的食物却是为了纪念神话人物老寿星,相传他是寿阳人,从小爱吃柿子才变得身强体壮,最终长生不老。但随着气候的变化,现在寿阳已经不产柿子了,人们为了表达美好的祝愿就拿面做一个“柿子”来祭祀,是逢年过节家庭聚会时的必备食物。王爱军还做了道小圆饼,名为茶食,也是寿阳的名产。“寿阳历代都是南北方通行的驿站,茶食就是当时驿站里的小点心。”我尝了尝,里面是白糖和红糖混的馅,倒没什么特别,但奇就奇在它的酥皮,咬一口下去,皮子窸窸窣窣地牵连着往下掉,恨不得只剩一个糖心才好,做得也真是下了工夫。
他又拿出当地的小米给我们看,说:“我们本地人吃小米是不洗的,洗一遍表面的油脂就掉一层,熬出来的稀饭就不够香。”我抓了撮小米在指尖上揉搓,的确能感觉到米粒的润和饱满,其实山西最有名的小米是长治沁县的“沁州黄”,不过刘当成觉得“沁州黄”名气太大,滥竽充数的多,相比之下寿阳的小米品质不差,所以他在太原一直使用。王爱军又自豪地搬出几筐大大小小的豆子来,其中有种很特别,指甲盖大小,枣红色,上面有细密的白色花纹,只在寿阳县里才找得到。当地人只是随便喊它“鸟蛋”,除了枣红色,居然还有浅红、灰色和黄色,特别适合和小米一起熬稀饭喝,熟透后十分绵软。王爱军说,和东边的阳泉、西边的太原相比,寿阳的海拔最高,早晚的温差最高能差25℃。“这里水碱又比较大,北京市农科院的人来鉴定,我们这产的茴子白含钙量比其他地方高40%。寿阳是人少地多的,光是小杂粮的品种就能达到30多种,豆类也有十几种。”
刀削面
我们点名要吃他店里的小米稠饭,居然也很快做出来了,小米饭里拌着南瓜、红薯、豆角,还有赤豆、红小豆和绿豆等。因为小米油脂丰富,所以吃起来格外香,嚼劲也足,几种豆子和红薯也是软绵绵的,王爱军说稠饭里并没有额外加糖,甜味来自晒了好几天的老南瓜。“寿阳人爱在早晨起来用小米做点焖饭,把小米直直地往锅里倒,等米在水面上露出一个一厘米的小尖时焖出来软硬正好。早晨没吃完的中午就再加上其他的配料煮,拿勺一直搅啊搅,直到水分全吸收变成团就好了,所以我们才能做得这么快。如果是夏天来,我就拿河捞床给你们压成小米片子,用醋和黄瓜拌起来吃,尤其是三伏天的时候,吃起来特别利口,很养身体。”
来到寿阳又必不可少要尝尝当地的“挠”,这也是一个让人费解的名字,王爱军也说不上为啥。真实的食物是在小米稀饭的米汤里加土豆、豆角熬到半熟,再往锅里撒生面粉。王爱军说这个过程极难,“不好掌握面的成熟度和火候,容易夹生或者烤煳”。在厨房里看他的厨师在做,先是沿着沸水面的外延转着圈撒,中间留出空隙,让气泡咕嘟咕嘟缓慢地在表面炸开,等锅里的水耗得差不多时,再由一个人牢牢把稳锅沿儿,另一人拿起擀面杖急速搅动锅内的面和菜,频率太慢、时间不够、搅得不均匀都可能导致失败。最后用粗瓷碗端上一团来,像土豆泥的模样,中间夹杂着豆角段,吃起来并不觉得有什么吸引力,蘸着西红柿和辣椒熬成的调和小料才有了点味道。不过这是当地的一道名吃,我想应该是它的实用性占了上风,还有小米稠饭也是一样,体现的都是贫瘠土地上的生存智慧,把极有限的蔬菜和尽可能多的主食结合,做一锅菜面合一的吃食,化解了主妇们捉襟见肘的尴尬。
擦尖
再回到刘当成所在的老太原菜馆里,乡村的粗粝经过改良焕发出夺目的民间艺术光彩。为了煎糜子面摊黄儿,他从河曲老家专门背回几个铸铁的黄煎鏊,放在火上烧热,抹一点麻油打底,再把糜子面、白面、鸡蛋和南瓜蓉配成黄澄澄的面糊糊竖直地从鏊的中央往下倒。鏊是中间高、四周凹的形状,倒下去恰好变得整张均匀,上面再罩一个同样铸铁的盖子,虽是单面煎,但因为铁盖迅速受热,所以摊黄儿两边受热均匀。煎完的面饼黄中透着深红色,松松软软的,又香甜又有弹性,是一道可口的点心,客人也常点它当作主食来吃。
老太原菜馆改良的油糕也很不错。油糕用的是阳曲的黍米磨成的糕面,里面的枣泥用山西柳林产的大红枣,普通的油糕就是把糕面发酵好揉成剂子,把枣泥包在里面,下油锅炸熟,是家家户户过年时必不可少的一道主食,主要是取它“节节高升”的好意头,又甜又黏牙的口感也颇受小孩子的喜欢。老太原菜馆做得更有美感,把糕面擀成薄片并在一侧刷满枣泥,再从两边分别往里卷,最后卷成对称的蝴蝶形状,切糕的方法也巧,用刀会粘,用手不规整,就拿根线来,勒成一厘米左右的厚度,最后放在电饼铛里两面慢慢煎熟。深红色里透着糕面原始的黄,中间的枣泥花纹清晰可见,看起来十分美观,炸得火候到位,口感就软,枣泥分层次分布在糕面中间,所以每一口都香甜均匀,不像小时候在家吃的那种,到最后总有点孤零零剩下的糕面下嘴,略有涩味。
太原另一家餐厅河东颐祥阁也是尽可能回归传统。老板索性不请厨师学校里出来的面点师,而是在面房里清一色站着三四十岁、手脚麻利的运城农家妇女。运城人善做油饼、油馍这类东西,首先看她们拧麻花的技术就不由得心升赞叹,实在是妙手。取一块长圆形的剂子,两手搓成细长条,左右手一个翻一个连推带拧,几秒钟就绞成了麻花状,再带点劲儿往桌上一甩,把麻花勒紧,左右手转着圈灵巧而复杂地绾几个结,把它终于盘成了可以托在手中的长度。炸麻花的妇女个头儿不高,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以前只是在家做饭,老板在当地招人,只想要淳朴的经验,这一点反倒让她战胜了二十出头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儿。麻花推进油温适中的锅里,开始嗞嗞地冒小气泡,她拿长长的竹夹追着它们慢慢地翻,不一会儿盛到竹筐里已经是焦酥的深黄色。迫不及待地忍着烫扯开一根麻花,是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温暖、外香脆里松软,嚼起来带着淡淡的奶香和咸味,再对比超市里常见的那种冰冷而又硬邦邦的细麻花,更觉得眼前难得。
面功夫
说了这么多杂粮品种和面点技艺,好像还没说到点子上。山西人最出色的本事还是做面条类,每当听到有人把陕西的裤带面、岐山臊子面和山西面条混为一谈,或者被指责“山西人做浇头太糙”,我都是又急又气,山西人会做的东西太多,一杂就分散了注意力,不像陕西人做的大多是宽宽的面片,配上油泼辣子,或者兰州拉面的一招鲜,汤头和羊肉也让人印象深刻。山西人做面全靠厨师的手上功夫,机器替代不了,到了外地也难以复制,再加上我们本来重视的就是面本身的好吃,食材有限所以浇头简单,结果造成了社会的误解。
山西土话说,“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十里荞面饿断腰”,“莜面吃个半饱饱,喝完开水正好好”。有首民歌《交城山》唱道:“交城的大山里没有好茶饭,只有那个莜面栲栳栳山药蛋。”莜面、糕面、荞面,还有黄豆磨的黄豆面、绿豆磨的绿豆面、高粱磨的红面、又细腻又鲜黄的玉米面等等,在山西人的餐桌上,使用频率绝不比白面要少。面房的师傅对厨房里七七八八的面口袋如数家珍,手伸进去一摸就知道里面是啥:“糜子面最砂,玉米面摸起来脆,豆面和红面都细腻,不过豆面利手,红面涩手,莜面比较黏,但是荞面手感更沉,容易滞在手上。”
做面条类的第一步是发面。刘当成又在这上面动脑子。“以前山西人都用老酵发面,每次和完面留一点下次再用,发面时再加点碱面中和酸碱度,有些人就爱吃那一点点碱味。要是到了定襄,还用石灰水发面,里面掺上榆树皮和蒿籽磨成的细面,发出来的面是很有黏性的。但是现代人都认为老酵不健康,里面除了酵母菌还有其他成分,石灰水就更不用说了,榆树皮和蒿籽到底怎么样,用的面儿太小,国家连个标准都没出来。这些我们在餐厅里肯定是不能用了,虽然山西人说,我都吃一辈子了也没见吃出啥毛病来呀。”他不甘心只用干酵母发面,就跑到各地去看,发现:“兰州拉面用的是蓬灰水,不健康;南方碱水面里面加的是鸡蛋,吃起来太脆,以为没熟似的。还有加油的,太僵硬,单加碱又破坏营养,加土豆淀粉一般面还行,但加在绿豆面里就盖不住豆腥味。”最后他自己设计了一套办法,用高汤来和面。“里面加一些浸鸡脯蓉的血水,特别吸油,熬到最后剩一点点白沫,用汤勺沾出来,剩下的汤特别清,和南方开水白菜用的汤一样。”
根据面的材质和使用的器具不同,发面的软硬程度也不一样。最硬的是手擀面和刀削面,手擀面用擀面杖擀成一张劲度十足的大面片,上面松散地撒上干淀粉,折成几折,切成面条,刀削面则是一手托固定着面团的面板扛在肩上,一手拿铁片从上到下抻着劲但又快速地削,一条一条飞溅进沸水的锅里,手上的面团也整齐地变成了错落有致的风琴褶状。最软的面条叫溜尖,常常用红面和白面掺和成软面团,稀稀拉拉地盛在盘里,表面用清水拍光,一手斜拖着盘底,另一手拿根筷子滗住盘边,面浆顺势就流到了锅里。软面里我觉得最好吃的是蘸片子,太原知名餐馆晋韵楼握有这道名吃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资格,做出来的当然很地道。拿一桶稀溜溜的面糊来,最正宗的是用玉谷叶,有时也能用宽大的菠菜叶子,制作的方法就是一个“蘸”字,拿叶片压在面糊上划过,蘸取适量,迅速甩进锅里。煮出来青白分明,叶片微卷,厚厚的面糊牢牢扒在上面,浇上西红柿卤,或者放陈醋、蒜泥和辣子油,一咬真是绝了,菜的口感还在,让面食难得觉得清脆和爽口。
有些面要用到特殊的工具,比如红面擦尖和豆面抿尖,用的工具叫作“床”,都是相似的刨子形状,中间是一个布满小眼儿的铁片,擦床的眼儿大,像张开的鱼嘴,擦出的红面比较宽和厚,抿床的眼儿小而圆,抿出的豆面就是圆圆的短面段。
用的更多的还是纯手工的技巧和力道。莜面栲栳栳、莜面鱼鱼都是山西名吃,莜面栲栳栳名字也奇怪,实际是揪一小撮剂子,按在案板上拿手掌均匀用力抹成面片,食指和中指轻轻夹起一端,顺势一甩,面片就卷在手指上变成一个圈圈,摆一笼屉上锅蒸,熟了蘸着西红柿鸡蛋或咸肉卤来吃;莜面鱼鱼也凭的是手掌的力量,把剂子放在手掌窝窝里,抻着劲儿在案板上揉搓,莜面最后就变成中间肚大两头尖的鱼形状,拍扁之后可以蒸可以炒。
我们专门跑到平遥去吃当地的掐疙斗,也是颇显厨师手艺的一道。平遥古城外一下高速公路往西有家广玉泉酒店常年顾客盈门,是本地人特别爱去的一家馆子,在后厨里我们看面点师傅玩面,速度飞快,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也分不出掐疙斗和太原的揪片有什么区别。师傅放慢了速度讲解,同样是一坨面片卷成圈,揪片是直直地往下揪成小碎片儿,平遥的掐疙斗是在面片每一个尖角处往上掐,顺势在指尖默默地一捻,最后潇洒地往外弹出去。但看起来都是指甲盖大小的一片,做出来有区别吗?师傅开玩笑说:“当然有。在皮肤上揪一下和掐一下感觉能一样?”最后试吃证明,掐疙斗果然更劲道,掐、捻、弹都是使了劲的,蘸着卤咬起来觉得更弹牙更香,吃起来也更带劲。
将技巧和力量集大成者当属拉面。晋韵楼快退休的拉面师傅孙恩普是山西的拉面高手,最大的特点是拉得快而漂亮。“有一次参加表演有人来照相,我跟那人说,我可是快啊,你要留心抓拍。他还不信,最后我拉完面他一个镜头都没抓着。”孙师傅说起这些颇有些得意,提前准备好了一块面,说着就要在蒸汽腾腾的面房里给我们展示,引得几个小徒弟也都赶紧跑来围观。“咱就从抻上劲开始算,首先我晃的条就比别人长,这样打环时方便。”他尽量慢下来让我们看清楚,拉得双手举过头顶才能避免面条不扫地,顺势一下甩在案板上,并成两股,两手重新抓两端,来回晃晃给点劲,再对折,面又缩短一半。这时他拿右手食指和中指挑起面的一端,说:“注意看啊,这是我的绝活儿,一般人用手掐,我用二指顶,这个动作就能比别人快五六秒。”经过几次抻和晃,面条给上了劲儿。“晃面我也快,我晃几下就行,别人要晃十几二十下,这样我又能快三四十秒”。孙师傅拉得高兴,最后不忘给我们来个“凤凰展翅”,双手举起已经拉成细丝的面条抖散,面条随即颤巍巍地波动着,的确有几分鸟兽振翅的感觉。
拉面绝对是个费力气的活计,孙师傅拉得飞快,但并不像其他人那么喘。上世纪90年代初他曾被派到伊拉克去给中国援建工人做饭,不是被人拿枪抵住后腰就是遭到绑架,别人听起来觉得是九死一生,他倒是云淡风轻:“两个伊拉克人对我一个都不是个儿,我当年学厨的时候,可是每天早上要先去练摔跤的。”
他没像往常那样把面条下锅煮,而是让我们尝尝他用拉面鼓捣出来的金丝饼。先把面散着平摊在案上,满满地刷上油,再一股一股切成10厘米的小段,拧个花团成一个个圆饼的形状,先上电饼铛烤,再送进蒸笼里蒸,最后盛出来是一个个貌不惊人的烧饼样子。孙师傅不紧不慢地再把烧饼打散,让它恢复面条的形状,这才让我们趁热吃。提溜一把面条仰着脖子送进嘴里,真是觉得震惊了:当它是饼,它有面条的劲道;当它是面,它又蒸烤之后变得香脆。几个小徒弟也凑过来伸手抓着吃,孙师傅又笑又叹气:“你说这东西多费工夫,但卖贵了有人买吗?”他还有好几道手艺也都因为没有市场被自己雪藏起来。
“晋韵楼”面点名师孙恩普专做一道剪刀面
孙师傅现在在晋韵楼里主要负责一道剪刀面,顾名思义就是用剪刀剪出来的面,在太原举行的第三届国际面食节上摘得金牌之后,这就毫无争议地成了他的代表作。凭着这个手艺,他被本地的外地的好几个餐馆挖来挖去,1998年他被北京口福居的老板请去,当时的月工资已经开到了5000元。“在那每天就是带徒弟剪面,在明档里,好多人来了都看,一吃就说好。有很多名人去那,跟我最惯(关系好)的是葛优、冯小刚和巩俐。葛优每次一来就跟我说,孙师傅,两大碗。”孙恩普笑呵呵地说,“在北京逐渐有了名气,很多中央领导也都叫我去做。老板就让我时刻准备,一旦有人叫,马上拿着包就走。坐小轿车两边拉着帘子,也不知道去了哪,只知道是大干部,进厨房就按平时做,因为都是在店里吃过觉得好,所以也不要让你改。”2005年他回了太原,到了晋韵楼上班,也时常会安排省市领导的接待任务。“有时候是全部戒严的,警犬开道到处闻。我揣着剪子往里走,安保就不让我过,我说好啊,不让过你们就不要吃。”孙师傅说起自己的专业特别有底气。
好奇心被大大地勾起来,真是要好好尝尝这锅剪刀面有多神奇。孙师傅给他的作品起名叫“麻食生片锅”,麻食在山西指小的面食,剪刀面就不大,生片是指羊肉,这道吃食做出来连锅带汤端上桌,有菜有肉又有主食。准备的配料有很多,葱花、香菜末、盐、胡椒、香油、醋和生菜、西红柿,除此还提前备好酱油和料油。料油里自不必少葱姜蒜,还有葱头、香菜、小葱和花椒、大料,用小火一个多小时慢慢炸香。酱油是自己调的,孙师傅说他用了20多个品牌的酱油相混合,这个是他唯一的秘方。等水烧开就能拿剪子剪面,提前备好几团面,左右手配合好,一个推一个剪,咔嚓咔嚓,不到一分钟就剪完了。上百条长枣核状的“小银鱼”飞进沸水锅里,开始滋溜滋溜四处游荡,先下杏鲍菇、木耳和面筋,再将上述作料悉数倒入,最后放进煨好的生羊肉。
做好之后是一大锅像山西烩菜般的菜汤面,红的绿的白的黑的,色泽丰富。剪下的小面片烫过之后稍稍卷曲,舀起来恰好能挂上卤汤,入口滋味极足,羊肉也很鲜美,还有吸足汁水的面筋、脆口的木耳,在各种作料的映衬下,是山西人真正爱吃的口味。
问他怎么不多创新几道菜,他说:“我这辈子能做这么一道代表作已经知足啦!面食哪有那么容易创新的,用剪刀剪也不是我第一个做的,20多年前听说清徐有个老头这么剪,我是跟他学的,只不过我往前走了几步,做成了一道菜。后来我听说有个平遥人把剪刀面注册了,我还和他见过一面,我说:‘你有本事也把刀削面注册了呀,看看你注册完,是不是能阻止别人去做。’面食发展了几千年,能想到的早就让老祖宗做出来了,这哪是我们这辈人的智慧啊。”
剪刀面配着羊肉、蔬菜和各种调味,做出来是道面菜合一的汤面
不能忘的小吃和卤
除了蘸片子和麻食生片锅,晋韵楼还一个拿手好戏叫灌肠,是本地知名的小吃,在饭店里能当道凉菜。山西最好的灌肠出自太原的清徐县徐沟镇,恰好晋韵楼的老板就是徐沟镇新庄村人,虽然饭店逐渐做出了规模,但老家亲戚每天制作灌肠的方式一直不变。
给晋韵楼做灌肠的是老板的姑父侯吉成,今年60多岁了,几乎每天都要根据饭店汇总来的数量做上一些,多的时候每次要做3000多对,要用150斤荞面,到了冬天吃的人少了,每天至少也要做400~500对。为了能让我们看到制作的过程,他特意把凌晨三四点的工作排到了下午13点。“这幸好是冬天,夏天可不行,必须凌晨2点开始做,不然天气一热送到太原的路上就坏了。”他说。
侯吉成家早就住进了楼房,把老平房院子留着当成灌肠的工作间。周围十里八乡的,唯独徐沟因为灌肠出了名,侯吉成也不知道为啥,反正他爸爸、爷爷以及再往上的老人都会做,所以他十二三岁时也就学会了。灌肠这名字也听着纳闷,有人说因为最初是和猪血一起灌在猪肠衣里的,也有人说因为荞面能刮油,理发师最爱,可以把肠胃里吸进去的毛发等脏东西代谢出来,不过二者都没有定论。
滨河味道餐厅制作的烩菜
他十分感谢有人发明了和面机。“以前没有机器,你可不知道和面有多难。荞面比白面硬多了,和着和着人就跟吸进去似的,手拔都拔不出来,特别累。”他把40斤荞面倒进机器里,加了一点盐,开始一点点往里加水。荞面难和,在机器上也体现得出来,他已经用坏了三台和面机,平均两三年就要换上一个。
在和面机里咣当咣当晃悠了40分钟,荞面终于变成了水泥灰色的絮状,一点点流到盆里。侯吉成还嫌它粗粝,再加水再拿木棍搅拌。“现在有经验了,看看就知道稠稀。以前把握不准,就拿个面人儿放进去,提起来看,全身薄薄的挂一层时就正好。”
面糊搅匀后就可以蒸了。家里摆了几百个平底的小白瓷盘,拿到院子里自己垒的土灶上,旁边连着锅炉,热气从底下往上冒,另外一个巨大的铝罩子盖上,就变成了一个超级大蒸锅。土灶第一层整整齐齐排列九九八十一个瓷盘,侯吉成摆盘,他老婆往里面灌面糊,之后再往上填第二层、第三层,一大盆面糊最后要蒸三次才能做完。
蒸好的荞面灌肠薄如盘底,几个小时晾凉后才揭得下来,制作过程难度不大,但相当耗精力,今天做好的成品,明天才能送到太原的餐馆里去,但这个小玩意吃起来又讲究新鲜,即便是冷藏,超过三天也会发黏发腻,所以从来就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只能靠人手日积月累地干。侯吉成的子女都不愿意再做这个,“两片是一对,一对只卖7毛钱”。
平遥的碗托儿也是一种无法用手工替代、但又极其廉价的手艺小吃。和灌肠形状类似,碗托儿也是碗底的形状,不过用的是纯白面。平遥有家最老的碗托儿店名为“三疙瘩”,光绪年间发明此物的董宣是这家人的老祖,现在传到39岁的董守吉这里已经是第五代。每年来找他求教的人很多,董守吉一边卖碗托儿一边收学费,收入不多但也乐得清闲。他一点都不担心别人学会超过他:“就是手上的劲道,这是多年练下的功夫,哪能学几天就超过我。”看他做碗托儿,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是拆面,歪着面盆咚咚地往里打,直到满手蘸着面被拖拽着不好往起抬,这才算把面的劲道打了出来。
碗托儿比灌肠的口感要有弹性得多,但荞面却比吃惯的白面更加有风味。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凉粉、面皮、牛筋面等小吃,做法也都省不得工夫,但进了餐馆也不过卖几块钱而已。
“晋韵楼”的一根面
很多人对此都百吃不厌,尤其是馋嘴的年轻姑娘,为了减肥吃碗灌肠能顶上一顿饭。小吃受欢迎,卤汁功不可没,而卤汁又有很多种,比较重要的几种原料有芝麻酱、花椒水、辣椒油和醋。芝麻酱自不必说,花椒水是用花椒、大料、桂皮、丁香、草果、紫草、淮山等香料过油并熬煮的,山西人做菜时很喜欢用。辣椒油必须要用本地的辣椒,有些厨师试过四川辣椒,到了山西就只剩辣,没有香,效果很不好,本地辣椒口感比较柔和,如果觉得太辣就用开水多冲几遍,捣碎后用小火在油锅里慢慢地炸,一直熬成红红的颜色,最后撒上满满的芝麻,泡一大盆,可以任意往菜里加一勺刺激味蕾。老陈醋当然也必不可少,是山西的特产,也是每个山西人的挚爱。马道坡街上的东湖醋园是一个开放参观的手工醋厂,一进院门迎面而来就是陈醋的味道。东湖是山西陈醋的知名品牌,全靠着本地的水,陈醋才酿出了特有的香味。带我们参观的工作人员是个小姑娘,走进厂区就是一通酣畅地闻,厂子也弄了些老百姓习惯在家做的醋泡鸡蛋和醋蒜,她拔开罐子,一边闻一边直说香香香。陈醋的制作可以看作是高粱酒的酿造延续,东湖醋园里仍在用石磨碾高粱,浸湿拌入大曲,再进行厌氧发酵,使空气中弥漫的都是酒精的味道。之后要在发酵后的窖缸里填上谷糠麸皮,经过醋酸发酵,酒精味没了,满屋子飘的又变成刺鼻的酸味。再经淋醋的环节,醋就酿好了,这样的醋在东湖醋园门口的门市部就能很便宜地买到,附近的居民提着醋壶子来,仍是老醋坊的交易方式。不过这时的醋功能上只适合调味,老陈醋的保健功能需要再日积月累的沉淀发酵之后才能发挥出来。醋园顶层的玻璃房子挤挤挨挨地摆着一缸缸晾晒的醋,年代越久就越显醇厚,甚至水分蒸发殆尽,变成了黏稠的膏状。
这些调味料相互组合,能出来好多种各具特色的山西风味。比如:芝麻酱加盐和香油,泼在凉粉上是比较清香的味道;芝麻酱加蒜泥、陈醋、酱油和花椒水,最后再撒点熬好的芝麻辣椒油,浇在灌肠上最可口;寿阳人还爱在水瓮上敷一层荞面糊糊,靠着水的凉度凝结成为凉粉,再把腌芥菜梗的酸汤用葱花花椒油炝炒出来拌着吃,吃着特别清爽。我个人最喜欢的是一种勾着粉芡的卤,每次想起都要咽一下口水,是先用花椒和辣椒炝锅,再填上花椒水熬出香味来,加一些海带丝,勾点粉面,最后再把葱和花椒炒成的葱油打进卤汁里,最后浇在山西特有的黑凉粉上吃。凉粉软糯细腻,卤汁黏稠味足,每一块凉粉都要在碗里甩来甩去,尽可能多地沾上汁水,剩下的卤汁最后忍不住还要喝几口这才算过足了瘾。 小吃柿子美食山西鸿宾楼面头脑帽盒寿阳面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