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与普惠金融 ——专访中国互联网协会副理事长高新民

( 中国互联网协会副理事长高新民 )

互联网适合发展普惠金融

三联生活周刊：今年中国接入互联网20周年了，你曾任国家信息中心主任，经历了中国互联网行业近些年的变化。在你的印象中，中国的互联网金融是怎样发展起来的？

高新民：互联网金融是2012、2013年互联网业内最受关注的话题之一。我认为互联网金融分为两个概念，一是非常宽泛的利用互联网拓展金融服务的概念，比如银行、保险公司在网上建立销售渠道。这方面招商银行的网上银行就做得非常好。要说起这种宽泛的互联网金融，在我国也有十来年的历史了。

2000年美国有一个关于中国电子商务的论坛，邀请我去参加，也让我推荐两三个中国人。我于是想到了招商银行的马蔚华。他当时就坚定地认为，做网上银行是商业银行的必然选择，这个观点在那时让我挺吃惊的，很超前。中国的商业银行与四大国有银行相比，在传统网点建立上毫无优势，所以马蔚华领导的招商银行比较早地开展了网上银行和一卡通的业务，这就是宽泛意义上的中国互联网金融的开端。

从2012年开始的新的互联网金融现象，是一个比较特定的概念。它包括P2P、电商做的小微贷款、众筹、余额宝等理财产品。这些新的方式最早在美国出现，可是在美国发展很平稳，不像中国这样出现了非常显著的大爆发。其实说到P2P，它与传统的民间借贷很接近，并不是完全在互联网上新生的事物。这种方式为何这两年通过互联网大爆发？说明了我们的很多金融需求还未被满足。

三联生活周刊：你说的传统金融机构利用互联网已经有一些年头了，但是这两年出现的互联网金融，恰恰是大量非传统金融机构介入了这个领域，并且引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

高新民：从互联网角度说，我们业内有个词叫“长尾效应”，也可以称为客户的“二八定律”。对金融机构来说，高端客户往往只占20%，他们人数少，但是对利润的贡献高。剩下80%的普通客户就像一个长长的尾巴，他们人数多、交易量大，但是利润贡献相对少。金融机构又不能不服务于这个长长的尾巴，可是传统银行做这块业务成本高，客户的个体差异明显，风险又不容易控制。也就是说，银行难以很好地满足普惠金融的需求。

而互联网的信息服务的特性是不一样的，只要软件开发出来了，用户越多，单位服务的成本就越低，增量效应减小。从理论上说，当用户无限多时，边际成本的增加是趋于零的。这个特性就非常适合“长尾”服务。金融行业的普惠需求与互联网适合“长尾”服务的特性两相结合，具有很强的融合性。于是新的形态出现了，它不仅是销售渠道的变化，也是服务模式的创新，发展起来前景很好。

三联生活周刊：随着移动互联的发展，越来越多人可以用手机来做金融操作，传统银行的业务面临很大挑战，有些学者认为，以后银行和资本市场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认同这种观点吗？

高新民：互联网金融有了移动互联作为技术支持后，确实获得了很大的发展。现在年轻人特别热衷于手机理财，比如余额宝、理财通、百发等理财产品。在我看来，这些理财产品的特性有三个：便利、收益高、可靠性强。余额宝是阿里巴巴与天弘基金合作，百发背后有百度和华夏基金，如果没有这些大公司和大品牌，大家也不敢把钱往那儿放。当便利、高收益、安全这三个特点都具备时，这些互联网理财产品就成了香饽饽。

但是互联网金融毕竟才刚刚兴起，这里边的风险到底有多大，还有待观望。有人在讨论，互联网金融到底是互联网的特性多一些，还是金融的特性多一些？我认为它的金融属性是最根本的，金融产品本身是有风险的，当它聚集了这么多存款之后，一旦安全出现问题，后果会比较严重。现在我国金融监管部门也在研究，应该如何监管互联网金融。官方的总体态度是，在促进创新的前提下，包容性地监管。央行有关负责人已经明确，在鼓励P2P等网络借贷平台创新发展的同时，也要合理设定其业务边界，要明确平台的中介性质，明确平台本身不得提供担保，不得归集资金搞资金池，不得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更不能实施集资诈骗。另外，从互联网的角度来说，也存在着技术上的风险，我们需要比较强的风险意识。

互联网改写服务方式

三联生活周刊：我注意到，P2P、众筹等模式首先在美国出现，中国引入这种模式后，互联网金融对中国人生活方式的影响却远超美国。这是因为中国人的模仿能力在增强，还是说中国社会更需要开放、平等的经济方式？我们还能说，美国在互联网的应用方面是领先于我们的吗？

高新民：其实在几年前，我们就不能简单地说美国在互联网方面领先于中国了。比如电子商务，它最早出现在美国，可是现在中国的阿里早已超过了美国的eBay和亚马逊了，可以说中国的电子商务总体做得比美国好。电商最早是卖书和音像制品、数码产品的，中国的商家则从服装、鞋、包到食品，能在网上卖的全都给开发出来了。这和中国的市场大、需求旺盛有关系，另外中国的公司灵活性非常强，针对客户特点做了很多创新，也培育了网民新的购物习惯，甚至是新的生活方式。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中国电商的物流配送成本很低，那么多快递员骑着小车深入街巷去送快递。但是我们的人力成本很难永久维持在低水平，当物流成本大幅度提高后，会不会给电商发展带来不小冲击，这个还很难说。今天中国的电商发展比较成熟了，所以也表现出了深层的问题，比如知识产权保护问题，我们网上那么多侵犯知识产权的商品，这点如何能够规范，需要我们在发展中解决这个问题。

电商的发展给传统零售业带来了显著冲击，电商的交易额占比不算大，如今只占整个社会零售行业的7%，但是它代表的新模式给传统行业的冲击是不可逆转的。同样，互联网金融对传统金融行业的冲击，也代表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它对传统金融行业的影响才刚刚开始。它的发展确实与中国社会对普惠金融的需求直接相关。

三联生活周刊：那互联网金融对传统金融行业的冲击，在你看来是颠覆性的吗？

高新民：我对此持保留态度。确实，当E-mail出现后，基本上取代了电报和传统书信。但是我不认为互联网金融会完全取代和颠覆传统行业，因为人的需求是多种多样的，正如电商不会完全取代传统零售业一样。传统零售商也在转型，适应互联网时代新的需求。

我记得当上世纪末互联网刚刚影响我们的生活时，就存在一种争论，互联网会不会完全颠覆传统社会？那时大家把工业化时代称作是“原子的时代”，把信息化时代称作是“比特的时代”。原子组成分子，分子组成物质，我们把工业化时代称作是物质的时代；比特是电脑中最小的一个计数单位，代表互联网时代。一些人认为“比特”代表未来，“原子”代表没落。但是我认为人不可能只靠“比特”生活，毕竟我们是得食人间烟火的。

三联生活周刊：在5年之前，当我们谈到互联网时，往往将之与技术相连。但是今天，大家更多可能想到的是互联网的各种应用，导航、理财、听音乐、交友。互联网行业好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我作为一个行业外人，能强烈感受到这种变化，但是不知道该怎样去描述。

高新民：现在互联网确实迎来了两个转折点，一个是互联网本身，原来的互联网是固定的、连接人的互联网。现在是基于人的移动的泛带网，以传感器为基础，互联网与物联网在一起，互联网的主体、时间、空间这三大要素都发生了变化，它发展到泛带网之后，变得无处不在。第二个转折是，原来互联网自己跟自己玩，现在互联网在快速驱动、渗透到传统行业里，传统行业也在积极拥抱互联网，出现了跨境融合。如今互联网产业已经不是光关注内容或者服务。服务是核心，内容是关键，但是它们跟终端创新结合，跟网络提供商合作融合。制造商到服务商里面，IT进入到终端制造里去。典型的例子是APPLE、Google。

互联网行业也将改写传统制造业，比如无人驾驶汽车，这是互联网行业渗透到汽车制造行业的一个典型。汽车与互联网的高度融合，肯定是一个发展趋势。车联网让汽车变得更加聪明和安全，通过大数据传输，将所有人与车连接起来，进而实现实时交通、远程诊断等一系列服务。

再比如嘀嘀打车等软件的出现，如果出租车的物理布点足够密集，人们其实不用买私家车了，互联网能够高效地将出租车与个人出行的信息匹配，让人们出门就能坐上出租车。消费者购买车，其实是为了购买功能，而不是汽车实体。就好像我们买手机是为了打电话、玩游戏，而不是为了拥有手机这个实体。云服务也是一样的道理，当云服务能够满足我们的网络需求后，个人不用再去买计算机、路由器。如果以后互联网使得我们的服务能够通过新方式得到满足，传统行业就得改变提供服务的方式了。

无人驾驶汽车就在改变汽车制造业，使它们不仅是生产企业，而是集生产服务于一体的企业。

我们将来方向应该是消费型互联网或者生产型互联网并举，制造业从研发设计加工制造一直到客户服务整个一套环节，这应该是大有可为。

工业与互联网融合趋势

三联生活周刊：互联网的应用与移动终端的普及也很相关，中国现在移动互联网的发展情况如何？

高新民：2013年是我们国家移动互联网发展迅速的一年，移动用户也就是移动手机的用户超过了12亿，移动网民在整个互联网用户当中的渗透率超过了82%，也就说绝大部分网民同时也用手机上网，移动终端上网。移动终端和手机，特别是手机在2013年的出货量达到5亿部，其中智能手机达到3.6亿部，从数量上看已经是世界第一位。平板电脑出货量也达到了6500万台，目前居于世界第二位。据美国咨询公司一项统计，中国拥有基于IOS和安卓系统加起来的手机终端和平板电脑终端的用户，在2013年总量超过美国，原来是美国遥遥领先。中国在移动互联网基础上移动商务、移动支付增长速度也非常快，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手机游戏，在2013年整个核心市场规模超过100亿元，增速非常惊人，达到了246%。还有工信部发布了4G牌照，标志着中国进入4G时代，这个应该说也具有历史意义。

另外，大家都关注大数据时代的来临，我们的金融企业、电信运营商已经开始在运用大数据在创新自己的业务，政府部门特别是一些交通管理部门，还有在医疗领域、教育领域，也都在着手开始应用大数据，挖掘大数据的价值，提升整个产业。

三联生活周刊：4G的发展也给我们很大的期待空间。

高新民：去年底发布的4G牌照，确实给我们带来移动互联网的一个新的发展空间，而且会有力拉动我国信息消费的目标。有关部门预计，2014年我们国家智能手机的出货量将会达到4.5亿部，其中支持4G的手机1.2亿部，当中是TD-LTE的手机大概会3000多万部。这些手机投放到市场，会促进更换手机的热潮，消费潜力巨大。当然，其实4G手机不仅是终端的更换问题，在4G驱动下移动的视频业务将会大幅发展，也会带来三网融合的实现。多屏合一、三网融合会实现，因此在移动终端大屏化和视频服务高清化触动下，消费者会带来更新的体验，我们产业界会有更多的机会去创新去提供服务。

另外，我想2014年可以期待的是以广义的O2O，线上和线下结合的产业经济的互联网化，会向更多产业扩散。不仅是金融业，互联网金融本身在新的一年里会在更加规范化的环境下发展，传统的电商化也会促成在零售业里面竞争和合作共存的一个生态环境。

三联生活周刊：正如你提到的，互联网不断进入其他领域，出现了很多跨境融合，这对政府的管理工作也提出了很多新的挑战？

高新民：确实如此，政府既要鼓励行业创新性的发展，又不能放松对风险的控制，需要在两者之间寻找比较好的平衡。2013年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有利于互联网发展的利好政策，这可能是集中出利好政策最多的一年。政府先后发布了宽带中国的战略，促进信息消费扩大内需的指导意见，工信部还发布了关于信息化和工业化的两化融合五年计划。两化融合的五年行动计划是第一次政府文件提出来，强调了互联网要跟工业领域融合、渗透，促进工业产业的互联网化。这不仅符合互联网产业发展的趋势和需求，同时也是我们传统制造业需要升级转型的一个方向，有很重要的深远意义。

三联生活周刊：过去我们提到互联网，总是把它和高新科技行业相联系，传统工业与互联网的结合创新会是什么样的？

高新民：工业要和互联网融合创新，这样就可以使以我们制造业为主的工业形成一个新的态势，这个态势会使我们的工业更加深入地利用互联网，特别是物联网在工业中应用更加深入和广泛，能促进工业全产业链、全信息链的信息共享和协同集成。能够创新整个工业产业里各种要素的优化配置，使我们工业生产能够走向网络化、智能化、服务化。也就是说，走向先进工业、高技术工业新的台阶。2013年在行动计划框架下，工信部部署了10个工业云的试点城市，这就是要来开始做工业和互联网的融合，使我们企业基于互联网云的服务，来提升自己的研发、设计、加工、销售、管理等全产业链，在今年就会出成果。

（高新民，中国互联网协会副理事长，国家信息化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曾任国家信息中心主任。1993年国务院国民经济信息化联席会议成立后，曾是该会议成员，也是原国务院信息化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 （文 / 吴琪） 移动互联网金融电子商务互联网新民服务创新专访传统金融高新发展普惠协会三联生活周刊副理事长互联网金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