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情不说话
作者:黑麦( 苏迪和阿羚夫妇 )
苏迪(Sudeep)踩着踏板摩托车穿行在加德满都的小巷,身后坐着他的中国老婆阿羚,3岁半的王熙萌坐在两人中间,每天,他们都用这样的方式接送儿子上幼儿园,之后,苏迪会带着阿羚在尼泊尔采购,维持着他们的淘宝网店。
这个在上世纪60年代被西方称为“嬉皮运动第二故乡”的加德满都仍旧保持着当年某种慵懒的沉睡状态,在这里几乎没有一幢现代化的都市地标,没有一条繁忙的马路,一些低矮甚至有些破旧的房子密集地散落在这个山谷中。住在这里的人多数信仰印度教,他们敬畏神灵也崇尚安逸,几乎每个人的眉间都被点上了提卡(Tika)红点,这是他们祝福彼此的日常习俗。在巴格马提河上,随处可见玩耍的孩童,闲谈的年轻人,小贩也不张口叫卖,最大的投入也就是向走过的人微笑片刻。
吃过晚饭,阿羚躺在床上,似乎想和她的丈夫比画点什么,比如是早餐或是换洗的床单之类的事情。此时,她3岁的儿子拿着玩具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她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写上“小朋友越来越淘气”之类的话。阿羚住在苏迪家的房子里,与很多尼泊尔家庭相似,几辈人的大家庭生活在同一住所中,在阿羚看来,住在这里很舒服,“气候好,空气和水比北京干净,儿子在这里可以同时学到三种语言,还有一大家子人可以相互照应”。
2010年6月,阿羚结束了6年的互联网运营工作,打算给自己放一次长假,再回到北京重新计划生活,因为“我爬过沙漠去看青海,金色的油菜花儿正开”这句歌词,她走完抒情小品似的几个文艺景点后,买了张到达青海的机票,背包还没烂,心情也没有什么期望,或许就是想离开北京去外面走走,阿羚想把年初那次无疾而终的一段无聊的恋爱后续情绪打发掉。伴随着不断循环播放的“坐上了火车去拉萨,去看那神奇的布达拉,去看那美丽的格桑花呀”的旋律,火车穿过草原越过山川翻过了唐古拉,在西藏,阿羚似乎真的体会到了畅销小说中的那种“升华”。在拉萨办了15天的尼泊尔签证,阿羚买了张最慢的大巴车票,拎着背包去感受不一样的“异国之旅”了。
在拉萨办签证的时候,阿羚搭上了两个一起坐大巴去边境的伴儿。“一个人走久了有点闷,二是,我的英文烂得一塌糊涂,有个英文不错的同伴路上能方便些。”阿羚说。两男一女一路相伴来到了加德满都,从来不做旅行计划的阿羚,也在同伴的热情下定出一些旅行计划。就像所有第一次来尼泊尔旅行的人都会在泰米尔附近玩乐,三人在那选了一家本地人开的花园式家庭旅馆住下。
( 2013 年3 月26 日,尼泊尔加德满都的民众参加印度教传统节日胡里节庆祝活动 )
第二天吃早餐时,阿羚建议那个英文不错的同伴打听一下“孤独星球”的推荐在当地是否靠谱。恰好斜对面有两个当地年轻男孩在抽烟聊天,几句对话之后,两个男孩热情地走来,其中一个是苏迪,另一个被他们叫成“马铃薯”。在先后问了对方“你从哪儿来”,“你叫什么名字”之类的初级英语对话之后,所有人相继陷入沉默,只是一直看着彼此傻笑。苏迪一直看着阿羚,像是在安慰“语言不通也没关系我陪你们一块笑吧”。接下来的几天,男孩儿们作为向导带着他们一行开始游览加德满都,性格温和、不善言谈成为阿羚对尼泊尔人苏迪的最初的印象;因为一个劲地傻笑,当初的苏迪也认为阿羚就是那种有些单纯的中国傻姑娘。
此前,阿羚曾经在网上看到过关于尼泊尔男人的传言。“很多人说他们看似无所事事地聚在广场,专瞄一些单身女游客,跟着游客以向导的名义免费吃喝,然后展开爱情攻势,游手好闲的尼泊尔男人凭点姿色和把妹技巧,最终达到结婚目的从而借婚姻之力走出国门,摆脱相对贫困的尼泊尔;这些人也会希望你来资助开店,从而过上所谓的好日子。”在想到这些后,阿羚开始对这两个“过度热情”的尼泊尔男孩产生警觉。三个人决定在次日凌晨不辞而别。早上6点,天刚擦亮,三个人打好行李退了旅馆,准备前往尼泊尔出入境管理处重新续签,之后前往博卡拉。三个人在过去的一周时间里从来没操心过如何抵达目的地,结果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才抵达移民局,其间,阿羚收到了苏迪的两条短信,大概意思就是:你们去哪儿了,你在哪儿?接着一条:快点回来,今天计划去我家吃饭。又接着一条:请不要离开,我去找你。一连几条显得很急促。当阿羚三人来到签证处时惊愕地发现,苏迪和马铃薯已经等在了门口,脸上带着一点怨气地向他们笑着。阿羚回忆道:“当时我觉得我们有些卑鄙,居然还用了逃跑的方法。”苏迪径直走向阿羚,一把抱住她说:“你不要跑掉了。”阿羚在后来才得知,当苏迪来到旅馆发现他们不见了以后,就在泰米尔一路走一路问,并赶在阿羚一行人前到达了签证处。在苏迪期待的眼神下,阿羚决定和伙伴们分开。苏迪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辆摩托车,他将阿羚的行李绑在摩托车后座,风驰电掣地载着心情略有些糟糕的阿羚回到客栈。
( 阿羚在加德满都采购当地货品,维持着他们的淘宝网店生意 )
苏迪再次成为向导,又开始载着阿羚游览起来,他总能带着阿羚走偏门的小路,看不常规的风景。在山顶的时候,他用印着字母的塑料珠子在阿羚的手上拼出“I like U”。阿羚回想道:“这个男的这么幼稚啊,才认识几天你就喜欢我,喜欢什么呢?我长得不好看,也不会讲一串一串的英文和你交流,就算喜欢我过几天要离开,能怎样呢?总之并没有心花怒放的感觉,反而有一点点的失落,觉得这样的表白好随意,转头看他的眼神又似乎有点认真,所以慢慢就觉得有点不一样了。”
有天吃完早餐,苏迪站在客栈的楼顶指着远处跟阿羚说:“我的家在那边,你要不要去玩?”阿羚想了想,觉得可以,于是苏迪很高兴的给家里打电话,说有朋友要去家里吃饭,意思是让妈妈做点好吃的。阿羚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苏迪提醒道,他有一个18岁的妹妹,刚刚考上大学,如果是第一次去他们家,希望她能够带一个小礼物,于是,阿羚大方地买了一套衣服作为礼物。
( 阿羚(左三)和苏迪(左一)的家人合影 )
从客栈出发需穿过几个狭长的巷子,走出来便看到一座三层小楼,那就是苏迪的家。阿羚挂着一脸微笑来到家中,她似乎也看出了这一家人对她不同寻常的关心与热情,吃过抓饭,苏迪的妈妈还专门给在上班的苏迪爸爸打了电话,叫他回家见见客人,爷爷和奶奶也似乎有很多话想和阿羚谈。后来阿羚才知道,原来是苏迪前一天的表白,并没有遭到阿羚的反对,因此他欣然地以为阿羚接受了他,并希望得到家人的支持。苏迪的爸爸似乎是全家唯一不太高兴的人,他觉得阿羚这个外国女孩很难融入尼泊尔家庭,也会担心宗教、生活习惯和语言的沟通。“由于我有限的语言能力,以及担心搅乱这个温馨的家庭场面,就笑着附和着,被苏迪拉着的手,也就一直没有缩回来,这显然给了他更多的鼓励,他也不顾及父亲的反对,我也就那样配合着他,整个下午,他的手都没有松开过。”
傍晚的时候,苏迪和阿羚两人步行来到杜巴广场,这个满是鸽子的广场上还有几对中国的年轻情侣拍着婚纱照,照理说,广场上的士兵是不允许当地情侣在这个广场上做出亲密的举动的,苏迪将拉着阿羚的手移到她的肩膀,穿过广场。
“结婚。也太快了吧!”几天后,在阿羚听到苏迪嘴里嘟囔着这个词儿的时候,她心里就想:“我根本就还没来得及考虑我有没有喜欢你。”虽然有些唐突,阿羚仍旧没有任何反感,她心里默念着:“这只是一次奇妙的艳遇吧。”第二次跟苏迪回家吃饭,家里人已然认定她就是正式女友,苏迪骑着摩托车带阿羚上山看湖,去他觉得最美的地方。“我也适应了他这个一头热的状况,心里边也慢慢地觉得这样也挺好,因为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了讨我开心,为我做那么多事。”苏迪说阿羚的英语不好,那就不用讲话。“那天晚上,我比画着要去博卡拉,苏迪就说要漂流着去,当天他就找来八九个兄弟一起划皮艇,就我一个女的,我们在河里漂了四五个钟头,晚上在河边搭帐篷,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萤火虫,也第一次看见那么多星星。”
最后,苏迪和阿羚还是搭车到了博卡拉。除了费瓦湖以外,阿羚觉得当地很无聊,倒是苏迪每天都兴高采烈地带她去见各种朋友,吃他认为最好吃的东西,听他喜欢的摇滚音乐现场。“他跟身边的所有人说我是他的‘budi’,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是尼泊尔人称呼妻子的意思。可能正是我这么稀里糊涂地不搭腔,他才一次又一次地上升了你情我愿的意思。后来,他问了我一句要不要跟他结婚,我说不要。”阿羚说。
“在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求婚在我心里就像是一个玩笑,虽然想要认真对待,毕竟还是觉得冲动的成分居多,在去博卡拉之前,苏迪妈妈找了一个裁缝给我量体裁衣,我心想阿姨还挺客气的,才来几天就给我做衣服。从博卡拉回来没几天,我才得知……天呢,第二天就是我的婚礼了!家里人居然要安排我们结婚了!我虽然被吓到了,但还是认真地穿上了为我量身定做的纱丽,我就是觉得那衣服可真好看,穿上拍张照也不错,但我并没有同意马上结婚。我跟兴高采烈的大伙儿说,结婚在中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必须要和我的家人商量才能做决定。就这样,我就只穿着红色的结婚纱丽拍了拍照片,但是答应了她的妈妈等我和我的家人商量之后,3个月后会再来尼泊尔完成婚礼的,其实我当时的想法是,先给他们稳住,以后的事情再说,反正我回国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也都无法预料。但是这个承诺既然说出来了,内心还是想再过来的,就算不是结婚,也可以来看一看善良热情的家里人,我很喜欢这个和睦的大家庭。虽然苏迪和这个家庭不搭调,他的家人很传统,而他,是个满手臂文身的朋克乐队贝司手,这样的反差也算有趣。他喜欢我,也许觉得结婚了,就像吃了定心丸,他是怕我像上次一样无声无息地跑掉。”
回到北京,阿羚的很多朋友都觉得她疯了,竟然会和一个言语不通的人交往,还是异地恋、姐弟恋、“旅游景点儿”跨国恋。姐妹们也纷纷拿来电视剧里的招式劝她和平分手,或是保持朋友关系,阿羚也想认真考虑一下这段情感,好在阿羚的妈妈对此并不反对,毕竟女儿已到了出嫁的年纪,既然有打算,想清楚就行。阿羚和苏迪仍旧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他们通过Skype和Facebook不间断地聊天。加德满都和北京有两个小时的时差,那里经常停电,网络也没有入户,苏迪几乎住进了泰米尔的网吧里,每天等着这位中国姑娘的出现。阿羚也会时常打开聊天工具和翻译软件,用这样的方式回应他的每一个问候。阿羚偶尔会翻出在尼泊尔的照片,她总觉得这个男孩除了真心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突然她意识到:“真心不是很难得的吗?”阿羚给出自己一个期限——两个月,如果这个小伙子仍旧坚持着,就答应他。“只要心里接受了他,一切就不再是问题了。”阿羚决定两个月后再次去到尼泊尔,尝试一下这段情感。
2010年的平安夜,阿羚来到了中尼樟木边境,因为天色已晚,她打算第二天一早再出境。抵达樟木旅馆,已经20点多了,阿羚想到边境可能有尼泊尔的电信信号,就翻出之前买的电话卡插进手机,不到一分钟,电话就响了,苏迪的声音很激动,他讲自己在友谊桥上,桥已经关闭了。原来苏迪并不知道阿羚几点才能到达边境,从下午就开始呼叫阿羚的号码,几乎每几分钟就会拨一次。此时,阿羚的心里有一点感动:“我大概能够体会他想见到我的心情,远比我试着和他在一起的心情真诚真挚得多。”
第二天一早阿羚还没有过关,正在边境一个小店换钱的时候,苏迪已经出现了。“他一家店一家店地找我,就像我当初逃跑时他找我的心情一样,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从见面后,他就一直拉着我的手,笑着看着我。就是那一刻,我觉得他可爱极了,我能体会到感情之所以珍贵,就在一颗认真待你的心。”
“当我再次从尼泊尔回到北京的时候,是两个人,我打算带着苏迪来中国生活,我还没有想过结婚这事,只是觉得既然两个人确定要谈恋爱了,起码让他了解一下我的生活。对他来说,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办签证、第一次长途飞机、第一次在广州转机时喝到沙县小吃的乌鸡汤,都是很新鲜的事。我想到的是让他看到这边的生活,尝试我们的饮食,见一见我的朋友和家人。虽然苏迪对来中国后发生的各种事情都感到好奇,但是在他心中,我们的婚姻生活似乎已经开始生效了。”
回到北京不久,阿羚就怀孕了。“最初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第一个念头就是既然孩子来了,那就要留下来。”阿羚心中有一点庆幸,她觉得能在刚好30岁的时候有个孩子是个挺幸福的事儿,毕竟很多在城市工作的女孩子顾虑多,很多人拖到很大了才生小孩。阿羚说:“很快,抚养孩子、结婚问题都摆到眼前,它们最终替代了孩子到来的喜悦感,我开始和妈妈、姐姐商量着去解决这些现实的问题,苏迪还不适应北京的生活,他得靠我。”
或许因为没有太多的感情经验,25岁时开始,阿羚对婚姻家庭的期待比不过生一个小孩。阿羚曾认为自己无法把握住男人们的善变,只有孩子或许更好,可以相依为命,也好共同成长。“在没有想到结婚在前生子在后的顺序,单纯地就是想要一个孩子。”阿羚老早就把这个想法告诉过妈妈,她妈妈像所有母亲一样开始表现出十分强烈的不认可,但慢慢地,她开始默许了阿羚的某些想法,在女儿如果总也嫁不出去的情况下,有个孩子也算是有了一个相互的依靠。“就这样接受了我不太负责任的念头。”阿羚说。2008年前,阿羚曾怀着对“宅男是高智商物种”的好奇,和一位深居简出的“食草男”谈了两年的恋爱,两年里他从来不见阿羚的任何朋友,理由是“那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阿羚归结为他羞涩的性格。男孩钟情于游戏机、女优写真集,并再无其他爱好。阿羚也认真地告诉他要为了以后的“生活所需”做点什么。彼时,阿羚的月收入已经过万元,养活自己没什么问题,为了嫁出去,阿羚专心地等着宅男的那句“我玩完这部XBOX的《忍龙2》通关就娶你”的兑现。他高超的技艺不久就将游戏全部通关,然后接二连三地打通了几遍,却没再提过结婚的事,最终的结局是他离开北京再也没有回来,从此断掉了所有音讯。阿羚如释重负一般恢复了单身生活,从此变得更加独立。朋友们对阿羚最大的感觉是“这个姑娘有主张、主意大”。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男孩子”性格都会给人一种“她才不会结婚”的感觉。虽然阿羚也向往幸福的爱情,但是当她面对婚姻时,也会呈现出某种逃避。她担心这个家庭的未来,也会担心自己的能力是否能照顾得住这爷俩,甚至会担心在10年后是否能和丈夫顺利地交流,她在思考着从未想过的问题和麻烦。最终,阿羚给自己打气:“我得和我孩子的爸爸结婚,反正结婚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阿羚的爸爸在老家选了个好日子,阿羚和苏迪如约赶到老家新乡,在民政局领了结婚证。第二天一早,阿羚和苏迪在影楼盘头换装,拍结婚照,中午在一个亲戚家的酒楼摆了六七桌酒席。“除了熟悉的两桌亲戚以外,我们谁都不认识,倒是宾客们听说我带了个外国女婿回来,都觉得挺稀罕,凑热闹的人就越来越多,苏迪也因为言语上的不通,没有过多交流,大家只是一个劲地敬酒,他总是笑嘻嘻地和人干杯,酒席宴一结束,我们就开车回了北京,在我印象中,这可真是个非常凑合的婚礼,要不是偶尔有人问起,我几乎忘记了我的结婚也是摆了酒的,但它草率得就像和我没什么关系一样。我看得出苏迪是很开心,这个婚礼让他觉得踏实。”
回到北京,同居的适应期还在继续。复杂的家事、电器的使用、北京的文化……阿羚一时想不出如何表达,此时,光靠单词和手势比画是全然不够的。她表现得有些着急,而苏迪总是表现得很有耐心,或许是尼泊尔人温软的性格,他总是瞪着眼睛认真地听她的语气,试图从那些细微处了解到他应该感悟到的常识。
逐渐地,两个人在家里贴满了便签纸,上面用英语和中文写着家居摆设的名词,苏迪也会在后面标注上类似拼音的音标,此外,他们还把常用的复杂短句写出来,既是为了学习语言,也是为了沟通方便。阿羚说:“一直以来,都是苏迪在习惯我,他习惯着北京的环境,习惯我的家人,习惯我吃的食物和做事的方式。他刚来北京的时候,跟我说,为什么这里的人每天都这么快?追公车也快,吃饭也快,走路也快,超市结账付款也是快快快。他说我回北京也变快了,起床穿衣服很快,吃饭很快,说话很快,就连出门前整理也是要催他。但是苏迪真的很慢,他似乎永远无法适应大城市的节奏,可这就是我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每个人都要跟得上这个城市的步伐,否则我们就不能负担得起所有的生活成本。逐渐地,我们从一开始的相互喜欢,到忍让,由于习惯的不通和沟通的不顺畅,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听到一两句不顺耳的话,苏迪就会抱怨,摆臭脸。相比之下,我的臭脸要比他多,这是因为我要操心的太多,而他似乎只关注我的脸上是否有开心的表情。”
2011年9月19日,王熙萌出生了,孩子随阿羚姓王,也随了她的愿。苏迪在产房里一直握着阿羚的手,他的手心微微发热,表情有些激动,他似乎很想说些什么。阿羚问:“你害怕么?”苏迪只是笑着却不出声。阿羚回忆道:“孩子生出来那一刻他竟然眼里含着泪花,当护士把小孩抱过来放在我身边的时候,他把脸凑上去亲了亲,那个时刻我突然开始意识到,孩子不是我一个人说生说抚养就能独自完成的,他有一个父亲,一个很在乎他的父亲,这很重要。”
儿子出生以后,苏迪很自然地转换了自己的角色,他努力地学习做好一个中国爸爸,他学会了换尿布、灌奶瓶、推婴儿车,也开始为阿羚分担一些家务,这似乎是尼泊尔男人甚少接触的工作,苏迪满是朋克文身的手臂也能笨拙地完成阿羚布置的“奶爸任务”。不过,苏迪的脸上仍写有委屈的表情,最初被“关押”在家里照顾孩子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其他事情可做,由于言语和网路上的不通畅,他与尼泊尔的生活“划清了界限”。他仍旧搞不懂为什么每个人都忙得要死;搞不懂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抱怨却仍要坚持;他搞不懂现代化的生活带来了哪些方便;他更搞不懂为什么电视剧里每天都在打仗,却看不到一个好看的音乐节目。
苏迪一边居家,也开始尝试着在北京找工作。阿羚说:“我的态度很鲜明:你是家里的一员,你有责任和义务为我们的家庭付出,我在乎的不是你能够为家里带来多少收入,而是你努力尝试了想要尽一份力的态度。”苏迪去酒吧做服务生,可那里离家太远,挣的钱都花在了打车上,后来阿羚决定从他的兴趣出发,为苏迪添置了一套DJ设备,他白天练习,晚上就去一些酒吧练手,逐渐地,他的尼泊尔音乐风格也被一些同好接受,还培养了一部分“粉丝”,在那里也交到了一些朋友。“能够让他交到朋友一直是我的心愿。”阿羚说,“我妈一直嘱咐我,说他从娇生惯养的家里来到这么远,这么陌生的城市,就是为了和我在一起,让我一定不要欺负他。”
2012年夏末,王熙萌1岁了,阿羚和苏迪之间的误会开始加深,也开始频繁地争吵。虽然言语上不通,却都使用着自己惯用的语言争论,有时俩人吵了很久才发现说的都不是同一件事儿。后来争吵转成了生闷气和冷战。阿羚说:“因为我所埋怨的事情,不知道如何用英文去表达出来,仅有的单词量反而把很多话说得很重,这就增加了更多的误会。我常常表现得不耐烦,可能是因为我对这个家庭承担的分量更重一些,我要一边带小孩一边工作,一边体谅着他没有工作,我不可以总是埋怨伤他的自尊,一方面又觉得他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分担生活的压力,我每天都感觉到很累的时候,看着他戴着耳机听音乐的时候,就气到不行。这样双重劳累的状况下,我什么也不想做,而他也开始不理解我为什么越来越不接受他对我的拥抱和亲密。”
“在我们第一次带儿子回尼泊尔见他家里人之后,我只带回了儿子,我宁愿浪费掉他的回程机票,也想要分开一段日子,我不想因为他的原因而不能专心工作和照顾熙萌。最初的一段时间,我很自在,觉得单身生活简直太自由了。妈妈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帮我带小孩照顾家里,我也可以多分一些时间给工作,虽说不用坐班,但之前总觉得因为家庭分走了太多时间对工作力不从心,显得有些不负责任,对不起我的团队搭档。”2012年秋天,阿羚对苏迪说:“你在尼泊尔待一阵子再过来吧,或者等到有个工作机会在过来,不然每个月三口人在北京两万元的开销我实在顶不住。你语言现在也不行,还不能帮我什么……”
“但是当一切慢慢顺其自然步入正轨之后,我又总觉得,我的这个家里像是少了点什么,是不是我为自己考虑得太多了,似乎没有在意过他的感受,才让他慢慢觉得我的感情减少,然后失去了共同生活的信心了呢。好像我是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我开始检讨自己没有尽到妻子义务。”2012年的冬天,北京开始雾霾,春节时阿羚得了一场重病,她躺在床上开始休息,突然发现自己对所有事都失去了兴趣。“老公在的时候,虽然他没有实际的为家庭带来收入,但是他给我的是他全部的时间来陪伴,陪伴我、陪伴孩子,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我太自私了。”此时,苏迪也变得冷淡,他不再隔三差五地视频相互汇报生活和问候,在结婚两年纪念日那天,他告诉阿羚,他需要爱。从那以后,两个人的联系变得更加稀疏。
阿羚突然觉得苏迪似乎一个月没有主动联系过自己了,女人的直觉让她有了不好的猜疑,她让苏迪上网,在几番询问之后,苏迪坦白自己认识了一个丹麦的女孩。这个时候,阿羚才意识到,婚姻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忠诚。阿羚表现得很从容,她试着让自己的心情得到平复,但是她找到了最近的工作空当期,并订了去尼泊尔的机票。“我觉得只要我到了那里,两个人就不存在乱七八糟的问题了。”
2013年7月,分居了半年之久的两个人再次相见,而此时,那个丹麦女孩的签证到期,她不得不暂时离开了尼泊尔。在经过了漫长的交流后,阿羚决定重新回到丈夫身边。“一些了解情况的朋友跟我说:‘这你都能忍吗?’遇到这种事情心里不爽自然是常理,但是如果试着去了解对方和自己,就会反问自己,是否自己也有一些责任呢?所以这一次我原谅了他,似乎也原谅了自己。虽说我从未设想过要和谁一起走到生命的终点,我只是觉得再多的设想,都要面对现实惘然,不如过好每日,随心而活,就像我俩最初相识的状态。”
阿羚和苏迪粗略地算了一笔账,北京的空气质量越来越差,生活成本越来越大,很少有人过得开心,一家三口的月开销至少在两万元以上,以自己的工资和苏迪偶尔的DJ表演收入计算,甚至没法承担王熙萌上幼儿园的费用,至少,阿羚不想让一家人的生活过得拮据。之前的那个一意孤行的阿羚也慢慢转变了态度。他需要更多的沟通和商议,她也开始尊重他的想法,她需要他的意见。渐渐地,阿羚觉得北京不再是她生活的重心,虽然尼泊尔吃不到好吃的中餐,常常停电,但是在现实面前,她也认真地考虑了去尼泊尔的好处。“首先那里的空气和水质都是一流的;生活在那里,省去了租房等生活直接成本;孩子可以得到家人的完整照顾,处于萌芽期的儿子,可以在那里学习中、英、尼三种语言,最关键的是,一家人可以生活在一起了。”阿羚说,在北京的时候,总是需要考虑更多的支撑,从而产生了心理上的不平衡,这种不平衡感影响到全家的每个成员。2013年秋天,阿羚清空了在北京的全部家当,拎着背包,在云南辗转了一圈后到了尼泊尔。
“尼泊尔并不富裕,但凡来过这里的人留恋的也不只是风景,大城市来的人总会惊叹他们的幸福与快乐。在这里,成功、精英都不是人们生命中所追求的东西。”阿羚说,“很早以前,我在北京和苏迪吵过一次架,最后几乎上升到‘国家级别’,他说:‘你们中国人从来都不幸福,在街上没有人向你微笑,每个人都不满足地忙碌,而我们尼泊尔人没钱却也开心。’”在阿羚看来,他俩的默契是一个人带来快乐,一个人带来生活质量,但如若没了一方,剩余的则毫无疑义。
苏迪每天骑摩托载着阿羚去搜寻当地的手工制品、羊毛、地毯、铜像和唐卡等等,用来维持生计,他们也在搜寻着彼此间的默契,两人仍旧懒得学习彼此的语言,苏迪仍旧靠看阿羚的眼神和脸色来哄她开心,阿羚也懂得:“苏迪给我最多的,就是时间和陪伴。”
过完新年,阿羚的肚子又大了起来,她说这个宝宝比王熙萌安静,她和苏迪都希望是女孩。(文 / 黑麦) 爱情尼泊尔签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