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藏林芝:吃雅江鱼生
作者:李翊( 鲁朗玛卡鱼生 )
雅江鱼生
冰雪尚未消融的冬末春初去西藏寻访美食,即使是去素有“小江南”之称的林芝,似乎也希望渺茫:味道鲜美的松茸菌要等到8月去郁郁葱葱的青岗树下采摘,藏香猪肉无论是铁板碳烤还是和各色蘑菇现炒总觉得流于一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朋友杨强对我这种没见识的想法很不以为然:“我听一个叫帕加的藏族朋友说过,他们有一种很特别的吃雅江鱼生的方法,不过我只听说过,没见过,更没吃过。”杨强是北京人,做过广告和出版,三年前去西藏旅游,爱上了林芝。他卖了北京的一处公寓房,在八一镇外背靠雪山的坡地上买了两亩地,盖了一个建筑面积700多平方米,两层的小别墅,带着妻子和5岁的儿子从此定居林芝,交了很多性情朋友,也品尝了不少人间美食。
对于鱼,我有一种天然的崇拜之情。我想,就像人有灵魂、草原上有牛羊、地球上有森林一样,水里如果没有鱼怎么行呢?鱼是水的魂啊!早在几年前进藏时我曾听说西藏人不吃鱼,说得最多的理由是:藏人认为鱼是水中之神,它们把水葬后的先人躯体吃了,并将先人的灵魂引渡到极乐世界。既然是神灵,当然不可侵犯,食用鱼是对神的亵渎。
然而,作为一个彻底融入西藏呼吸里的北京人,杨强也听过很多关于吃鱼的传说。“有一次,八廓街的洛桑班典说,谁说藏族人不吃鱼,我在大昭寺学佛的时候,寺里负责人是我师傅,他的学问很高,对我要求也严格。每年春天,他都让我去市场上买鱼,回来把鱼搅成泥,拌上辣椒,特别好吃。他说,他们藏族人有一句谚语:‘春天的鱼国王都吃不到,秋天的鱼乞丐都不吃。’因为春天的鱼营养价值最高,最干净。”
( 林芝工布地区一户人家制作的藏式糕点 )
即便如此,一直到坐上帕加的绿色皮卡直奔他的老家——米林县帕立地村,我依然对杨强的话将信将疑。
帕加身材魁梧,淳朴热情,能说比较流利的普通话。他以前是米林县电力局的职工,去年辞职专门做起了旅游跑车生意。早上9点,从林芝机场出发往米林县方向行驶半小时后,皮卡拐进了炊烟袅袅的东多下村,沿着颠簸的石头路穿行10分钟,视野陡然开阔,碧绿清冽的雅鲁藏布横亘在眼前,沿雅江上溯,便是巍峨的雪山。这是去帕立地村必经的“立地渡口”,开渡船的夫妻和帕加是同村人,一见面就熟稔地打着招呼。因为是帕加的朋友,连带着看我的眼神也热切温暖起来。帕加说,以前村里人人都会做牛皮筏子,捕鱼,过江全靠它。有了渡船后,牛皮筏子就很少用了。开渡船的夫妻似乎也没有把这当成一个生意,过渡的费用更像一个模糊的约定俗成,“车子过渡一次10块钱。或者交上一二十块,随意过渡几次,想起来了再给也没问题”。
( 藏族特有的调料:葛尼辣椒 )
过渡后,还有10分钟的车程才到帕加家。一路上,帕加不时会停下车跟路上的行人打招呼,或者在会车时跟大货车的司机说上两句话。“我们村不大,总共35户人,几乎都有亲戚关系。”帕加颇有些骄傲地说,他在电力局上班时候,他们村从来不停电。“马上要修铁路了,到那时,村子就要搬走了。”说到这里,他显得有些失落。跟着帕加回老家的感觉很奇妙,瞬间就想起小时候,逢年过节跟在城里工作的父母回农村老家,还没进村口呢,就被一拥而上的温情所包围:见到的每一个人都跟你热络地攀谈,聊起来拐个弯都是亲戚。
鱼是一早帕加带着表哥高江从雅江用尼龙网捕捞的,暂时用冰冷沁骨的江水养在白色的搪瓷盆子里。鱼头不大,身子细长,最多三四十厘米,雪青的背脊,无鳞。最大的那条也不过3斤,嘴边有几根长长的胡须,帕加说,“这是胡子鱼”。实际上,这种冷水鱼的学名应该叫裸鲤,因为常年生活在高海拔的雅鲁藏布冰雪消融的冷水中,生长期慢,肉质细嫩,除了一根主刺,基本没什么小刺,所以适于做鱼生。
( 用石饼铛烤制荞麦饼 )
做鱼前,有一道调味料必不可少:辣椒面。这是一种西藏独有,也是林芝地区藏族家庭必备的调味料,无论是烤藏香猪还是风干牦牛肉,蘸上这种调料便有了万种风情。高江向我们展示了这种调料的做法:将晒干的藏红辣椒放在石头做的大石臼里,细细捣碎,然后放入葛尼、盐、花椒,香菜再慢慢砸成粉末状,便可盛起来。帕加做了两种调料,一种是用冷水调和的葛尼辣椒酱,口感清爽;另一种是用酸奶调和的武素辣椒,酸酸的奶香味冲淡了薄荷香,口感丰富而浓郁。帕加笑着说,家里嘴巴特别能说的那个人往往负责凿辣椒。“藏族有个说法,食得羊毛者,心肠软;食得辣椒者,嘴不饶人;食得木炭者,心黑;嘴不饶人的人凿的辣椒最辣。”
与湖南的香辣、四川的麻辣、贵州的酸辣不同,西藏的辣椒酱因为掺入了葛尼(藏语),透出了一股薄荷清香。虽然藏辣椒和湖南、四川辣椒同样能辣得人涕泪皆下,但这股霸道的辣味遇到葛尼的薄荷香,便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丝丝缕缕,似有若无。
葛尼形如麦粒,深褐色,看起来很像孜然,一旦在石臼中捣碎,那种薄荷香极具穿透力。没人能准确说出葛尼的学名,倒是杨强在西藏做旅游公司的夫人上官禾有一个初步的判断:她认为葛尼就是野生小茴香。关于小茴香,《本草图经》描述为:“七月生花,头如伞盖,黄色,结实如麦而小,青色。”小茴香的得名,在《千金·食治》里是这么记载的:“除口气:臭肉和水煮,下少许,即无臭气,故曰茴香。”小茴香还是一种中药,性味辛,温,是治寒疝的要药。每年八九月份秋天的时候,林芝地区漫山遍野都能见到小茴香的身影,和《本草图经》描述的不同,这里的小茴香开的是白色的花,像花店里搭配玫瑰的满天星,上官禾说,“花事最盛的时候,将它们捧在手心轻轻揉搓,花瓣掉落后剩下的就是麦粒状的葛尼。没熟的葛尼是青色的,成熟后就变成咖啡色。”
帕加特意请来了村里最擅长做鱼生的扎西多吉,在完成杀鱼,去鱼头、鱼尾和内脏的过程前,扎西多吉很虔诚地对着鱼轻轻念了两遍六字箴言,接下来他将剔除主刺的肥厚的鱼身切成小拇指头大小的肉丁,和着切碎的香菜末一起放入大碗中。碗里已经盛有清冽的雅江水,混着杀鱼时特意滴入的几滴鱼血。“这样才有味道。”帕加解释说。再撒入盐巴和之前捣好的葛尼辣椒面,稍稍搅拌一下,鱼生就做好了。
帕加特意给我盛了一小碗。或许因为葛尼的薄荷清香过于强大,也或许高原上的冷水鱼原本就罕有淡水养殖鱼的土腥味,这碗鱼生闻起来丝毫没有腥味。我麻着胆子喝了几口暗红的鱼汤,微辣,清爽,还有点甜,因为雅江雪水的清冽宛若冰镇过。翠绿的香菜叶下,或绛紫红或凝脂玉一般的鱼肉若隐若现。肉质细、嫩、滑、韧,入口即化,回味甘甜。只是鱼皮厚而有韧劲,牙齿不好的人吃起来有些费力。
鱼头和尾巴被帕加扔在烧柴火的铁炉上烤,撒上一些盐巴,不一会儿,便开始嗞嗞冒油,烤熟的鱼肉晶莹剔透,泛着银光。对于吃不惯鱼生的人而言,这是另一种似曾熟悉也更易接受的味道。
在西藏,还有一种吃鱼的方法很奇特:把鱼的内脏挖掉,再用藏刀把鱼皮剥去,剩下的鱼肉剁成肉酱,在平底锅里加上辣椒粉熬成粥状,然后放进糌粑捏成的小“碗”里吃;也有人干脆就把鱼粥挖一勺放在手心舔着吃。
和我们一起去帕加家的,还有杨强的司机达娃。达娃是八一镇人,像帕加家这种吃鱼的方法,作为藏胞,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达娃告诉我:“过去藏胞不吃菜,说那是吃草;不吃虾,说是吃‘虫子’。”藏族人普遍爱吃牦牛肉和绵羊肉,但不吃奇蹄类牲畜和带爪的肉食动物。吃不吃鱼,除信仰上的原因外,与居住地点、生活习惯、心理因素等关系很大。“牧区的人不大吃鱼,因为他们牛羊肉很多;山区的人不吃鱼,因为附近没有河流湖泊,不产鱼;从小没有吃过鱼的人,既不知道如何烹调,又有鱼骨刺喉之虑,长大后当然就不会吃鱼。”
据说在西藏有这样一种观点:鱼是一种自生自灭的物种,人们不需要为养育它们付出任何代价,至少不必为喂养它们去劳作,也就是说,这不是佛赏赐给人的食品。如果无端捕杀、食用鱼类,无异于涂炭生灵。而牛羊则不同,人们在驯化和饲养过程中要付出很多辛劳,说明它是佛赐给人类的物种,可以役使和食用。还有人说灵魂是不灭和轮回的,如果你吃了鱼,死后就会变成鱼,而鱼要变成人来吃你。也有人说,鱼是龙或者水神的化身,敬还来不及呢。
达娃不吃鱼,他老婆所在的村子虽然逐水而居,但同样不吃鱼。他说,曾经有出来念经的喇嘛们在村子里住过,教导村民不能杀生,所以村里的人都不吃鱼。而他因为接受了喇嘛给的“擦擦”,必须要不断放生才能消除危难为家人增寿,所以他也不吃鱼。
事实上,西藏吃鱼的历史至少有1400多年。据藏族史籍《贤者喜宴》记载:吐蕃第二十九代赞普的妻子,因没有吃到家乡的鱼而失去原有姿色,变得丑陋不堪。后来,奴婢们抓来鱼用酥油煮熟,供她慢慢享用,她容光焕发,重现昔日美丽容颜。在松赞干布的传记中,还有这样的歌词:“我等所得一份饮食/是鱼和麦子/吃起来是吃不完的/吃吧,又不想吃它。……鱼,的确是一条大鱼啊/见到大鱼就抓吧/把鱼挂上铁钩子/能挂就把它挂上吧。”这说明,吐蕃的鼎盛时期,在雅鲁藏布沿江地区已盛行吃鱼,鱼和青稞一样成为主要食物。后来因为佛教传入,吃鱼之风才渐渐减弱。
对于帕立地村人而言,鱼还是牛羊,特别是奶牛、牛犊、羊羔的最好的饲料添加剂。藏胞们常常在接羔、育幼、催奶的季节,将鱼放在石臼中捣烂、煨汤,加在饲料中喂母牛、幼畜以及毛驴、马匹,这样母畜奶多,幼畜健壮,毛驴马匹毛色发亮,劲也大。
工布奶酪
当帕加的表妹白玛卓嘎在石头做的饼铛上烙起黄澄澄的荞麦饼,当姨妈康卓为我端上一碗乳白色的牦牛奶,达娃的脸上写满了惊羡:“这些都是平时吃不到的奢侈品。”
达娃说,做荞麦饼是一件劳神费力的事情,除非家里有人特别想吃才会做。“先要将荞麦粉过筛,然后用做青稞酒的一种白色酒曲发酵一晚,之后要不断搅拌,直到变成泥浆一样的面糊。”
做荞麦饼的饼铛就是一块人工切割成平板状的石头,这种特殊的石头采自立地村,比普通石头软,所以易于人工切割成型,且耐火,传热快,适于做烹饪用具。但和墨脱石锅质地绵软的天然皂石原料相比,则显得有些普通了。帕加家炉子上就放着一口硕大的墨脱石锅,锅身墨黑,帕加颇为骄傲地说,他家以前是村里的地主,从他出生以来,家里便已经有这口石锅了,橱柜里还有一口小一号的,都是正宗墨脱石锅。西藏历史上对石锅烹食特别偏爱,现在布达拉宫还完整保存着松赞干布使用过的石锅。据说历史上活佛及贵族都有自己专门使用的石锅,著名藏药七十二味珍珠丸核心工艺必须使用此锅熬制。墨脱石锅的制作及运输十分不易,所以某种程度上说,这是藏族家庭彰显阶层和地位的标志之一。
石头在炉火上烧热,白玛卓嘎先用石头擦子将石板擦干净,然后放上一小把糌粑,“这是在看火候”。达娃解释说,糌粑变黄就表示可以烙饼了。
在烙好的荞麦饼上抹上酥油,再撒上白糖,卷起来便可以吃了。松软带着荞麦香的饼身,清脆的白糖粒,滑滑的酥油,在唇齿间碰撞、翻滚,味道顿时立体而生动起来。这时候,热过的牦牛奶哪怕只放了几秒钟,表面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奶皮,轻轻吹开奶皮,喝一口没有任何添加物,刚刚挤出来的新鲜牦牛奶,只觉得五脏六腑从里往外都透着舒爽。
我第一次知道,真正的牛奶应该是这个样子和味道:微黄的乳白色,有奶香但不那么馥郁,比清水浓但不那么黏稠,不用放糖依然有微微的甘甜。达娃说,即使对他这样生活在城镇的西藏人而言,能喝到牦牛奶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我们如果想喝牛奶,必须跟牧民订。牧民家只有母牛下了小牛,才有牦牛奶。所以,新鲜牦牛奶不是随时都能喝到的。”也正因此,牧民们会将新鲜的牦牛奶制成便于存放的酸奶和各种奶制品,以方便食用。
比如流行于藏东南察隅地区的萨干察门,就是一种有多种吃法的奶制品,简称萨干。达娃说,当地盛产“拐树”,将树枝去皮,取15根盘放于挤奶桶中,倒入鲜奶,拐树枝的周围则逐渐结出一层厚厚的奶糕,称为“萨干”,极鲜嫩,不可久放。将其取出与肉一起加上佐料煮,则成萨干肉;锅内加酥油,然后放入萨干,少许糖或盐,即成萨干汤,有补血益气的功效;将萨干煮熟捞出,晾凉,加入辣椒、香菜、野葱,酸奶即成凉拌萨干。萨干也可与肉一起拌馅做包子。
帕加也为我们准备了“丘日邦加”——一发酵一个月的奶渣,与酥油一起搅成坨、晒干,和猪肉一起煮了吃。闻起来臭臭的、酸酸的,有的人会吃不惯,但喜欢的人特别爱吃。我面临着选择:丘日邦加还是藏鸡蛋烙饼。因为在工布的饮食禁忌里,这两者不能同食。或许是预料到我们可能吃不惯丘日,帕加自作主张为我们选择了鸡蛋饼。这种奶制品还有一种吃法,“辣椒、大蒜、葱、丘日,加热水最好是藏族的清茶现泡现吃,也可以蘸饼子和馒头吃。挖虫草的时候,我们喜欢带这个作为食物。据说这个能抗高原反应。”达娃告诉我。
我们的摄影记者是在拉萨生活了十几年的沈阳人,据他观察,藏餐原料以牛、羊、猪、鸡等肉食,及土豆、萝卜等蔬菜为主。传统西藏饮食以米、面、青稞为主,重油,厚味,调料多辣,重用香料,常用烹制方法有烤、炸、煎、煮等。“在拉萨,每逢藏历新年,传统的待客筵席由奶茶、蕨麻米饭、灌汤包子、手抓羊肉、大烩菜、酸奶六道食品组成,传统贵族家庭的筵席远比这个丰盛。”
不过,西藏林芝地区的林芝县和米林县,习惯上称为工布地区。古代,这里是一个原始森林覆盖的神秘境域。直到本世纪50年代川藏公路通车前,工布地区仍然道路艰险,交通闭塞,山民们以打猎、伐木、采集野果和播种青稞、豆麦维持生活。与拉萨、后藏地区相比,他们的服装、语言、生产、生活方式都有自己鲜明的特点。例如,工布地区的藏历新年不在正月初一过,而在藏历十月一日,这一天也称工布节。我们到帕加家时是1月2日,工布节刚刚过去没多久,说起本民族的新年,还沉浸在节日气氛中的帕加津津乐道。
帕加说,工布地区早先也同其他藏区一样,藏历正月初一过年,吐蕃时期,工布受到北方霍尔的侵犯。时至深秋,工布王阿吉杰布将带领工布的男人出征,离过新年不远了,人们有点恋恋不舍。阿吉杰布是位通情达理的首领,他说:“仗不能不打,年也不能不过,不打仗过不了年,不过年也没心思打仗,我决定把工布的年提前到十月一日来过,我们吃得饱饱的,喝得足足的,再出发打仗。”于是他们提前过了年就出发了。由于心里痛快,作战很英勇,最终取得了胜利。从此以后,工布人就每逢藏历十月初一过年了,这一习俗一直保持到今天。
工布新年的大年三十傍晚,家家户户都要把过年的食品“措”(用糌粑做成的祭品)、油炸果子、牛羊肉、酥油、奶渣、人参果、红糖、干桃、苹果……摆在木盘里,放在院子中央,然后主人把狗唤来,很有礼貌地说:“舒服的狗,快乐的狗,请进餐吧!”如此三番,狗开始动嘴。据说,有经验的狗,这时显得非常庄重,把所有的食物都嗅嗅,然后决定吃点什么。狗吃什么是对来年丰收与否的预示,因而主人对狗的一举一动非常关注,吃了措或饼子,就是粮食丰收;吃了奶渣和酥油,兆示牧业兴旺,吃了干桃,全家幸福安康……
除夕夜晚,家家户户都要赶“鬼”,不让他们扰乱新年。晚上,人们举着火苗呼呼的松枝火把,跃进每一间屋子,从怀里抓出准备好的黑白石子,朝角落砸去,口里不停地叫:“折!古哇!”“折!古哇!”(意为:鬼!等着瞧!)有的人家把酒泼在地上,立刻腾起熊熊的火焰,发出嘶嘶的声音,赶“鬼”仪式显得气势威严。人们认为所有的“鬼”确实逃出自己的房子时,就用松枝和旺波树把门挡严实。
赶鬼之后,人们再吃团圆年饭。一家人围着火塘坐一圈,烤着暖烘烘的炭火,喝着清醇的青稞酒、喷香的酥油茶,还要吃一种叫“结达”的食物(“结达”,藏语之意为可用舌头舔着吃的食品,是用酥油、细奶渣和糖或盐调和的奶酪)。将奶酪用手捏成似面疙瘩形状,串在木棍上,有点像烤羊肉串一样,然后用火烤熟,吃起来味道喷香。
以前在工布家庭,每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专门用来吃结达的木棍,不能混淆。帕加家里还保留着姨妈康卓的木棍——三根手指粗,像一把锥子,一头粗,一头尖。粗的那头圆柱体表面还雕刻着藏式花纹,显得古朴精致。
“工布新年的晚上每个人都得拼命地吃,一定要吃得饱饱的。老辈人说,每逢这夜的夜半,鬼要进屋背人走。鬼也偷懒,专挑轻的背,没吃饱的说不定就要被背走,吃得很饱鬼就背不动了。”
大年初一,人们带上供品和青稞酒到自己的庄稼地里去祭祀丰收女神。大家在地里竖起一根长长的木杆,上端挂着经幡,下部绑着麦草,木杆前搭一祭台,然后煨桑、唱歌、跳舞,请求丰收女神保佑来年庄稼丰收。
新年的娱乐活动很多,也很独特。从初二开始,男子跑马射箭,工布地区的箭都是响箭,箭头是木质圆锥体,上面钻了许多小洞,箭离弦后,空气穿过小洞,发出尖厉的啸声。响箭射出,满耳呼啸,人们既紧张又兴奋。除此还有摔跤、抱石头、砍树比赛。晚上,广场上点燃篝火,火堆旁搁上一个大木桶,凡来跳舞的人都带一壶酒倒入大木桶,然后围着篝火跳舞喝酒,通宵达旦。
我们虽然没赶上工布节,却没有因此而错过工布最传统的美食,也算是一次完美的缺憾吧。
鲁朗:观林海,品藏玛卡鱼生
从林芝驱车鲁朗,抵达田野和丈夫张少峰居住的小木屋已是下午13点,田野在厨房麻利地忙碌了半小时,端出四道菜:香卤牦牛肉,虾酱豆腐,清炒菜薹,清蒸鱼头。延续了粤菜一贯的清淡风雅。寻常家常菜,因为食材新鲜,却吃出了记忆中不知所终的美味。
尤其是清蒸鱼头,雅江鱼的鱼头并不大,切成两半,搁上切丝的姜蒜,蒸时稍微撒上盐,吃的时候再倒一些生抽,味道极其鲜美。对田野的厨艺惊艳的同时,我开始期盼着在杨强口中赞许有加的“藏玛卡鱼生”。
10年前的2002年,在珠海开过宠物诊所,也学过中医针灸的北京女子田野和丈夫张少峰带着一条京巴狗,开着一辆改装过的依维柯自驾走边疆。他们从广东出发,从广西开始沿着边境线走了5个月。进入西藏后,他们一发不可收拾爱上了这个地方。
“我们希望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做喜欢的事情。”一个偶然机会,他们发现生长在秘鲁的一种神奇的保健植物玛卡有很高的经济价值,而西藏和秘鲁有着相近的纬度以及自然、土壤环境,便萌生出在西藏种玛卡的念头。
张少峰和田野在日喀则、山南、那曲、阿里的试种都以失败告终,2003年,他们来到林芝鲁朗。“这就是一场缘分。”田野说,“还是在鲁朗试种阶段,有一次我们从山南回来,经过米拉山口,捡到一块足球大小的米拉石,深褐色的石头上有一个乳黄色的图案,几乎和玛卡果实一模一样。当时我们就有一种很好的预感。果然,回来后发现,试种的种子发芽了。”从此,这块石头就摆在小木屋客厅的桌上,成为吉祥好运的象征。
张少峰夫妇的小木屋坐落在扎西岗村经幡阵后的山坡上,从小木屋的窗户望出去,远远的是大面积的玛卡种植地。由于种植面积不断扩大,藏玛卡成为扎西岗村新的经济增长点,而这两个来自大城市的“洋农民”和藏民们一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由于村民们对这两个有见识的城里人信任有加,村里的事情很多都要请他们帮忙定夺,村长说:“张老板在村里的威信比我这个村长还高。”
杨强说,广东人张少峰是一个对吃很讲究也比较挑剔的人,夫妻俩在农闲时候经常开车四处游玩寻访美食。藏玛卡鱼生就是在追寻美食的过程中萌生出来的奇思妙想。
“第一次在高原吃鱼是2005年,我们去阿里的班公错,看到大量的裂腹鲤在湖里游来游去。当地有一个新疆人开的小饭店,我问他这鱼能不能吃,他说可以。但是他做鱼用的是四川的做法,鱼头还给扔了喂海鸥,我觉得十分可惜,便教他做鱼生,剔下的骨头用盐腌一下,第二天煮鱼粥。”田野说,第一次去的时候,吃鱼生的调料都没有。再带朋友们去,她就会自备芥末和酱油。
从那以后。只要有从318国道经过的广东人都会慕名而来,向田野打听去阿里吃鱼的路线,而且一般都会自备日本芥末和酱油。
大概两年前,田野发现,雅江的鱼也可以做鱼生。“正好附近开了家顺德菜馆,我就拿着鱼让老板做,用的是顺德做法,加上藠头、芝麻、芋头丝,但是料不齐,很难做出那个味道。后来,我索性按照普通日本料理的吃法做鱼生。”
有一天吃饭,正赶上收玛卡,田野砸了一些新鲜的玛卡,感觉和芥末的味道十分相似,便萌生了用玛卡搭配鱼生来吃的念头。但玛卡含水量不高,砸出来是颗粒状而不是酱,所以并不适合像日式料理那样食用。
田野便自创了一个吃法,而这种吃法很快便在朋友圈里广为传颂:她挑选出大而圆的玛卡,切出薄如丝絮的小圆片,鱼肉剔成小拇指大小,撒上炒熟的黑芝麻,稍微团成小球状用浅黄色的玛卡片盛放在浅蓝色磁盘里。与橘红色的三文鱼刺身比,雅江鱼肉因为处于不同部位而在色泽上呈现出绛红、灰色再到乳白的过渡,顶端的绛红色落上几粒黑芝麻,在光影交错下,宛如一粒粒剔透的草莓,顾盼生姿。
田野做了两种蒜蓉酱油调料,一种放油,一种不放。吃的时候一定要用玛卡包裹住鱼生,一口放入,然后,那股类似芥末但比芥末更清香的味道便会裹挟着滑而不腻的鱼肉游走于唇齿间,或许不会被辣得涕泪横飞,但那种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眼眶湿润的感觉是避免不了的。这时候,午后的阳光像金子一样洒下来,窗外是顶着白头的雪山和连绵的林海,母獒“东东”在门外晒太阳,脚边藏式火炉旁粉色小花棉布做就的猫窝里,两只白猫正联合起来欺负一只黑色虎斑猫,如果再喝一口田野自酿的木瓜酒,你才会真切体会到藏语中鲁朗的含义——神仙居住的地方。
(文 / 李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