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内瑞拉的经济难题

（文 / 袁越（发自加拉加斯））

( 奥利维罗斯 )

三联生活周刊：查韦斯当了14年总统，委内瑞拉穷人的生活水平真的提高了吗？

奥利维罗斯：确实如此。查韦斯确实帮助了穷人，但问题在于委内瑞拉通过卖石油获得了很多外汇，本来可以用这笔巨额财产让穷人过得更好，但查韦斯没有做到这一点。对比一下南美洲其他国家你就明白了。比如秘鲁、巴西和智利等国的穷人正在逐渐摆脱贫困，向中产阶级迈进，这说明南美洲的经济大环境是非常好的，但委内瑞拉的穷人仍然是穷人。虽然查韦斯给了穷人很多电器，但他们仍然生活在贫民窟，生活水平的改善并不明显。我觉得根本原因就在于查韦斯需要穷人继续当穷人，因为只有穷人才会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查韦斯给的，只有在查韦斯的帮助下才能获得这些好处，所以总会投他的票。

三联生活周刊：可是我看到的资料显示，委内瑞拉的失业率从1999年的14.5%降到了现在的7%，如今各国的经济状况都不太好，能做到这一点应该是不容易的吧？

奥利维罗斯：关于这个数字，我们经济学界一直有不同的意见。我经过调查后发现，委内瑞拉政府统计失业率的方法变了，现在很多摆地摊的人也算有工作，甚至只要一个人每周工作4个小时就算有职业了，以前可不是这么统计的。我个人认为，委内瑞拉的失业率和过去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那么多。我甚至预测今年的经济情况将会非常糟糕，政府必须做出调整。

三联生活周刊：我还看到一个数字，委内瑞拉的极端贫穷人口从1999年的23.4%降到了2011年的8.5%，这也是不小的进步吧？

( 委内瑞拉的一处避难所 )

奥利维罗斯：这个没错，委内瑞拉的极端贫困人口确实有所减少。我的调查显示，查韦斯当政14年来穷人的整体消费水平提高了45%，但其中只有5%～10%的产品产自国内，其余全都来自进口。查韦斯动用石油收入购买进口商品再低价卖给民众，让大家感觉好，这个模式是不可持续的，因为民众的口味是逐年增长的，需要石油价格不断上涨才能维持，但是最近几年石油价格稳定在每桶100美元左右，查韦斯的这个模式已经捉襟见肘了。

三联生活周刊：那为什么不提高石油总产量呢？有报道说委内瑞拉是全世界已探明石油储量最丰富的国家。

奥利维罗斯：这正是问题所在！委内瑞拉的石油生产和出口全部被“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PDVSA）所控制，这个公司的外汇收入占了委内瑞拉出口总收入的96%，外汇收入的98%，政府收入的一半来自这家公司。我们委内瑞拉人一直称其为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但是查韦斯太需要钱了，总想把这只鸡杀了吃肉。正因为他拿走了太多的钱，导致这家公司去年的债务高达400亿美元（1998年时仅为700万美元），没钱提高自身的生产效率。于是这家公司这么多年来的总产能居然不升反降，1998年时每年还能生产330万桶石油，现在只能生产300万桶了，降低了9%，这在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中是绝无仅有的一个。

查韦斯还动用职权干涉这家公司的经营。现在PDVSA雇佣的总人数是1998年的3倍，查韦斯还要求这家公司去搞副业，甚至去种地，于是一个堂堂的国家石油公司居然雇佣了很多农民。PDVSA的员工曾经闹过一次罢工，结果查韦斯找了个借口赶走了很多参与罢工的技术人员，如今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去了哥伦比亚，把对方的石油工业带动了起来。

三联生活周刊：石油是一个雇佣人数少但利润很高的行业，极易让少数人侵占大量财富。查韦斯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吧？否则穷人无论如何也分不到这笔钱。

奥利维罗斯：你这个说法我不同意。我们来仔细看一看这笔钱都去了哪里。据统计，查韦斯当政14年来委内瑞拉的石油业一共获得了7000亿美元的净利润，其中62%被用来购买进口商品，虽然大部分商品到了穷人手里，但这么做极大地伤害了委内瑞拉本土制造业的积极性，导致它们大批破产。如今委内瑞拉绝大部分商品都需要进口，甚至连委内瑞拉人最常吃的黑豆都不能自给自足了，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另有26%的收入流到了国外，2%补充到了委内瑞拉的外汇储备金库中，剩下的10%据说被用于投资，但据我调查，这笔钱有相当一部分用来对外援助了，也就是援助那些和查韦斯关系不错的国家。我们有个说法，说这10%其实就是查韦斯的个人小金库，因为缺乏监督机制，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花掉的。总之，卖石油所得的收入并没有很好地被利用，而是被浪费掉了，甚至起到了反作用。

三联生活周刊：我发现委内瑞拉有个外汇黑市，汇率比官方至少高3倍，这是怎么回事？

奥利维罗斯：这是因为委内瑞拉的通货膨胀太厉害了。查韦斯当政14年来我们的年通货膨胀率一直维持在30%左右，14年累计通货膨胀率高达1550%，玻利瓦尔在这14年里贬值了90%，这在全世界排名第五位，排在前面的都是刚果、缅甸和伊拉克这类饱受战争创伤的国家。这就是为什么委内瑞拉人如此喜欢美元的原因。再加上政府对外汇实行管制，大部分公司拿不到钱，却又急于用外汇购买进口原材料，导致国内市场外汇奇缺，黑市猖獗。

三联生活周刊：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岂不很危险？

奥利维罗斯：我告诉你一个数字：2013年委内瑞拉总的债务占GDP的比重高达70.1%，这在OPEC当中排名高居第一位。事实上，除了排名第二的伊拉克（65.6%）之外，其余国家这个比例均不到30%。即使这样查韦斯仍然在乱花钱，2012年大选时查韦斯政府为了拉选票，花掉了GDP的50%，而当年政府的总收入仅相当于GDP的35%。换句话说，仅仅去年一年政府就亏损了GDP的15%～17%，这个数字是去年全世界最高的。

三联生活周刊：查韦斯不能通过加税来获得收入吗？

奥利维罗斯：查韦斯为了讨好民众，这么多年来一直实行低税收政策，像我这样的人的税率仅为30%，而且大家还都想尽一切办法逃税，实际税率比这个还要低。不过查韦斯去年总算明白过来了，专门成立了一个部门向企业和老百姓征税，但为时已晚。

这方面一个最显著的例子就是汽油。委内瑞拉的汽油价格是全世界最低的，仅为成本的10%，比水都便宜。查韦斯为了讨好民众，故意压低汽油价格，导致石化企业大批亏损，国家少收了一大笔钱。

三联生活周刊：你为什么不向老百姓解释一下委内瑞拉正面临的各种经济危机呢？

奥利维罗斯：这个问题可就太难回答了。一方面，查韦斯是个非常优秀的政治家，他很好地向民众灌输了一个理念，那就是如果没有他，穷人的福利就没有了，大家的生活水平就会倒退到14年前。对于穷人来说，查韦斯能够为他们提供实实在在的好处，把票投给查韦斯是最好的选择。另一方面，反对党这些年犯了很多致命错误，内部不团结，光顾着模仿查韦斯喊口号了，没有及时提出自己的主张。2005年委内瑞拉选举新的国会议员，反对派为了抗议查韦斯的专制统治，竟然决定拒绝参加选举，导致当年所有的国会议员全都是亲查韦斯的人。好在最近两年反对派吸取了教训，有进步，去年选举拿到了有史以来最高的票数。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觉得下个月的选举反对派有可能击败马杜罗吗？

奥利维罗斯：我觉得几乎没有可能，马杜罗是查韦斯钦定的接班人，同情票太多了。我预言他将顺利当选，而且他的经济政策在最近1～2年里不会发生明显的改变。 经济经济学难题委内瑞拉总统乌戈·拉斐尔·查韦斯·弗里亚斯委内瑞拉石油美元三联生活周刊石油石油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