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委合作不会受太大影响

（文 / 吴琪）

( 委内瑞拉一家摩托车组装厂的生产车间。这些零部件全部由中国生产，在当地组装销售 )

查韦斯的推动力

三联生活周刊：在拉美的国家领导人中，我们对查韦斯印象比较深刻，他的价值观和个性都非常鲜明。查韦斯执政期间，中委两国的交往变得十分密切的原因是什么？

徐世澄：查韦斯在委内瑞拉执政14年，访问了中国6次，是在位的拉美总统中访问中国最多的一个。1999年10月，查韦斯就任总统的当年就访问了中国，他接下来在2001、2004、2006、2008和2009年访问了中国。查韦斯在最后一次访华时提到，他认为“单极世界已经坍塌，美帝国权力时代结束了，世界力量的新‘极点’都在变得更强大，北京、东京、德黑兰……世界正向东方和南方移动”。

2009年之后，查韦斯又提出了访华的想法，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原因，他来中国的次数不止这6次。中国和委内瑞拉之间的高层往来是非常频繁的，这里边既有查韦斯个人对社会主义国家的亲近之故，更是因为两国经济发展到目前阶段，互补性在显著增强。

中国与委内瑞拉1974年就建交了，但是直到查韦斯执政，两国的经贸交往才有了大幅增长。查韦斯执政初期的1999年，委内瑞拉对中国的出口贸易（不包括石油）仅为620万美元，占委内瑞拉出口总额的0.2%。到了2011年，委内瑞拉对华出口上升至41.8亿美元，占委出口总额的14.8%，并跃升为委第一大出口目的国。查韦斯在任期间，国际油价大幅上涨，这也给查韦斯政府发展国内经济和国际贸易提供了极好的机遇。

( 2006年，在距智利瓦尔帕莱索港口85英里处，停放了大量从中国进口的汽车 )

中委从建交以来签订了460多项合作协议，其中超过90%是查韦斯任期内签订的，查韦斯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与中国的深入合作。从两国双边贸易的数据看，2011年双边贸易为181.7亿美元，比2010年同比增长77.1%。2012年仅1～10月份，双边贸易额达到204.2亿美元，同比增长42.1%，经济发展上的互补性是两国交往密切的主要原因。

三联生活周刊：是不是说查韦斯执政的这14年，同时也是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14年，两条线索在时间段上重合到了一起，更加推进了中国与委内瑞拉之间的合作？

徐世澄：可以这么说。虽然查韦斯领导的委内瑞拉成为反美阵营的一支力量，但是中国的外交早就过了依靠意识形态来划分敌我的阶段。2001年江泽民主席访问委内瑞拉时，两国确立了“共同发展的战略伙伴关系”，还成立了高级混合委员会，它是推动中国与委内瑞拉两国政府间沟通、协商和协调的高层机制，每年开一次双边会议，商讨双方的合作和发展。我们和委内瑞拉的战略伙伴关系，正是说明了对方国家在政治和战略上，对自己比较重要。

三联生活周刊：查韦斯在访华的时候曾说过，委内瑞拉是个小国家，但它却是个石油巨人，他将尽力保证向中国提供更多的石油。近年来委内瑞拉向中国出口石油的比重在不断增加，这个南美最大的石油产出国，对我们有多么重要？

徐世澄：这里边有中国与拉美地区在近20年来关系不断深入的一个大背景。中国与拉美的能源合作始于1996年。委内瑞拉作为南美最大的石油生产国，与我们的关系又非常友好，其重要性不言而喻。1996年11月，时任中国政府总理的李鹏访问了委内瑞拉，中石油先后通过中标获得了英特尔坎波北部地区以及马拉开波油田等地的石油开采权。2004年12月，中国政府又获得了委内瑞拉另外15处区域的石油开采权。中石油在拉美项目中，规模最大、前景最好的也是委内瑞拉项目。中石油南美公司曾同委内瑞拉方面签署了上下游一体化协议。所谓“上下游一体化”，即在上游原产地合作开采，中游设立船运公司负责能源产品运输，下游在中国合资建厂炼油。

中委之间的合作主要是“贷款换石油”的模式，现在看来非常成功。“石油换贷款”是国际石油信贷合作，它是国际石油合作的重要形式之一。尤其在目前石油资源国对于资源限制越来越紧的情况下，以前的产量分成合同的形式在逐渐减少。在政治风险较小的情况下，这种国际石油信贷合作是比较常用的形式，一般都是政府间协定，执行也有保证。“石油换贷款”已成为我国对外能源合作的一种重要方式。

中国到目前为止为委内瑞拉提供了约425亿美元贷款。查韦斯评价说：“这是一种绝佳的贸易方式，我们向中国提供石油和石油制品，中国为我们提供资金，发展生产，向我们提供科学技术、卫星、灌溉系统、铁路和工厂等。”石油是查韦斯手中最重要的一张牌，无论是巩固领导地位，与国内反对派斗争，还是与美国斗争，都需要打好这张牌。

三联生活周刊：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使得我们的能源策略也在发生变化。

徐世澄：中国的石油需求量增长迅猛，根据英国媒体的报道，现在中国刚刚超越美国，变为世界第一石油净进口国。这种增长势头将会随着经济发展持续相当长的时间。我们非常重视石油来源的多元化，中东北非地区政治局势还不是很稳定，我们也从俄罗斯、印尼等国进口石油，委内瑞拉也是我们一个重要的石油来源。与委内瑞拉的合作不仅为保证中国拥有长期稳定的油源供应奠定了基础，更为庞大的外汇储备找到了有效的投资渠道。

对于委内瑞拉来说，它也重视石油出口的多元化，尽可能摆脱石油出口对美国的依赖。特别是2008年席卷欧美的经济危机，使得过去把欧美当作主要出口国的拉美国家越来越意识到中国的重要性，它们也希望搭上中国经济增长的快车。中国和拉美的利益交汇点和契合点日益增多

三联生活周刊：从数据上来看，中国从2008年开始对拉美的投资增长特别迅速，其中给予委内瑞拉的贷款增长也很快。

徐世澄：2008年11月5日，中国政府发布了《中国对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政策文件》，被称作中国对拉美的白皮书。这是中国对中拉关系与合作的全面规划，对双方下一步合作提出了政策性指导，也确定了中国继续深入对拉美进行投资的长期政策。

在这种大政策指导下，中国给予委内瑞拉的贷款从2010年开始有了迅猛的增长。从2000到2010年，中国与拉丁美洲的贸易扩张了15倍还多；单看2008至2010年，中国对拉美地区的投资也增长了180%。

三联生活周刊：查韦斯的去世，会不会影响两国之间进一步的合作？中国目前在委内瑞拉的投资安全吗？

徐世澄：这正是我国发改委、国家开发银行以及在委内瑞拉投资较多的企业担心的问题。我觉得委内瑞拉的局势会比较稳定，毕竟它是实施选举制的国家。如果马杜罗或其他拥查派人士当选总统，委基本的内外政策也会延续，中委两国友好合作关系一定会继续下去。如果反对派在大选中获胜，则委内外政策将会发生较大幅度的变化，反对派不会继续在委推行21世纪社会主义革命，查韦斯实施的国有化和土改政策有可能出现倒退，一些造福贫民的免费医疗、免费教育的社会政策有可能会进行调整。但是，我认为，即使反对派卡普里莱斯上台执政，其内外政策不至于过于右倾，中委两国的经贸关系也会继续发展，因为中委之间以“贷款换石油”的合作模式是双赢的、互补的。当然，或许两国经贸往来不会像现在那么密切。

中国与拉美交往的核心利益

三联生活周刊：从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中国越来越重视发展同拉美的关系。这种“南南合作”在近20年来飞速发展，中国与拉美，哪一方的推动力更强？

徐世澄：驱动拉中经济关系发展的主要力量，来自于中国对拉美农矿产品和能源资源的强劲需求。中国从拉美进口了大量的铜铁矿石、大豆和石油，同时，拉丁美洲也成为中国工业制成品重要的出口目的地。中国向拉美出口的产品从电脑到电动自行车、锁等等。1989年中国与拉美之间的双边贸易才达到近30亿美元，而2012年中拉双边贸易有望突破2500亿美元。2001年以来，双方贸易额年均增长30%以上，2011年达到2415亿美元。中国已经成为拉美第二大贸易伙伴国和主要投资来源国。

温家宝总理去年访问拉美时说过：我们应该以经贸合作为重点，拓展中拉共同利益。利益关系是中拉关系的实质和核心。

在国际政治领域，拉美的重要性很明显。一方面，中国和拉美都是第三世界的组成部分，在建立国际政治新秩序和反对霸权主义的斗争中有较多的共同语言和许多相同的立场；另一方面，联合国实行一国一票制，许多领域拉美能够和我们一起，为捍卫第三世界利益相互支持。从拉美国家的角度，因为中国的出现，为这一地区的国家寻找经济伙伴、甚至是潜在的政治伙伴提供了又一选择。

最近十几年，维系中拉关系的主要还是二者之间的贸易、投资纽带。虽然中国与拉美各国的外交关系也得以发展深化，但与经济利益相比，政治或意识形态仍然不构成加速拉中关系发展的主要因素。

三联生活周刊：中国这些年也积极倡导企业“走出去”，拉美地区成为中国企业投资的新区域。但是中国与拉美国家之间的贸易摩擦也不断。

徐世澄：拉美国家在上世纪90年代实施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改革的主要内容之一是大幅度降低贸易壁垒，实行贸易自由化。拉美市场开放后，由于进口贸易的增长速度大大快于出口贸易，一大批中小企业因不敌美国、欧洲和日本的竞争而立即陷入困境，而当时中国对拉美国家的出口还为数不大。为了保护国内市场，许多拉美国家纷纷采取反倾销措施。受拉美反倾销打击的外国商品，也包括中国的大量劳动力密集型产品。

早在中国扩大向拉美国家出口以前，拉美的那些竞争力弱的中小企业就已经陷入困境。中国的出口产品之所以具有较高的竞争力，一个重要原因是中国的劳动力价格较低。拉美对我国出口商品的反倾销具有数量多、范围广和税率高的特点，而且反倾销的决策程序越来越制度化。

三联生活周刊：中拉贸易的增长得益于中国对拉美的出口保持了持续、稳定、快速的增长，同时中国从拉美国家的进口大幅增加，尤其是大豆、铁矿砂、铜等初级产品的进口猛增。但是拉美一些国家抱怨中国只是看重他们的初级产品，对他们的加工产品兴趣不大。

徐世澄：由于中国需要进口大量初级产品，国际市场上多种初级产品的价格呈上升趋势，这一上升趋势使出口大量初级产品的拉美国家受益。资源丰富的拉美国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资源紧缺的中国对矿产品、农产品和能源资源的巨大需求。上世纪90年代末以来的“中国因素”对拉美经济增长的积极贡献越来越明显，在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过程中，拉美国家的受益很多。

另一方面，中国利用劳动力价格低廉的优势，向拉美出口了不少劳动密集型产品。这些年“中国威胁论”也影响了一些拉美国家。虽然我们一再强调，中国与拉美国家之间的关系具有天然互补性、“南南合作”的加强会使双方受益匪浅，但是一些拉美国家仍然担心，害怕它们对中国存在过度依赖。

事实上，中拉的贸易和投资关系飞速发展，拉美国家得到了经济上的好处，同时也为拉美国家减少对美国的依赖提供了可能。但是拉美国家的部分政界和商界精英担心，这种关系的加强会不会使拉美再次陷入过去依赖外国商品的不良历史模式中。另外，中国强大的制造和出口力量，让他们担心是否会造成本土工业的空心化。

三联生活周刊：他们的这种担忧是否符合实际？

徐世澄：实际上，中国在拉美的投资并不是简单的获取能源，中国的直接投资比重在加大。二三十年前，我们对发展中国家的一些援助是帮对方盖大楼、建体育馆，现在不仅给对方建工厂，还帮助他们掌握技术，培训工人，真正帮助他们发展新的产业。

2009年4月，查韦斯访华时在中央党校进行了演讲，从中可以看出中国与拉美国家的经济合作是很多样化的。查韦斯说：“10年前，伟大的中国对委内瑞拉来说是陌生的。今天，委内瑞拉人民热爱中国。10年来我们合作广泛，从地下到太空。在地下，我们共同开采石油；在地上，在委内瑞拉我们实施了上百个社会科技发展项目。比如我们正在建立农业科学院；我们正在引进种子、饲料和牲畜改良技术，促进农业发展；我们正在中国的帮助下生产首批电脑、移动电话、通讯设备、雷达；建立小型、微型工厂；更为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打破了目前和过去大国小国关系的模式，所有这一切都包括技术转让。中国还帮助委内瑞拉在2008和2012年发射了两颗通信卫星。”

三联生活周刊：中国对于拉美地区的投资，使得美国人曾惊呼“中国进入了美国后院”。

徐世澄：是的，美国媒体曾形容：“拉美从白宫的雷达上消失了。大多数美国人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北京注意到了，而且它正在慢慢地进入这个真空。”中拉关系的升温确实引起了美国和其他一些国家的关注，他们认为：“中国在拉美的崛起会使美国为控制非法移民、武器走私、毒品贸易和洗钱而做出的努力变得复杂化，因为中国正与那些对美国上述努力不太友好的国家进行合作，那些拉美国家可能会利用中国来挑战美国的霸权。”

三联生活周刊：中国在拉美的影响力增强，美国会认为伤害到了它的利益，这其中的关系比较微妙？

徐世澄：虽然美国依旧是拉美地区的最大贸易和投资伙伴，但是随着中国的崛起，再加上2008年金融危机后大家在讨论美国是否进入衰落等问题，使得美国必须找到重新参与拉美政治经济生活的方式。中国成为拉美地区新生的贸易投资伙伴的事实，会迫使美国重新思考它对拉美和世界其他地区的经济、政治政策。这对拉美国家来说不是坏事。

中国帮助拉美建设了它们急需的基础设施，而这些基础设施会更方便外资在拉美的投资，美国对中国的这一作用是欢迎的。如果美国能把握好中国在拉美起的作用，它完全可以把中国当作促进西半球发展的一股积极力量。2012年6月，温家宝总理在圣地亚哥发表了《永远做相互信赖的好朋友》的演讲，提到力争未来5年，中拉双方贸易额突破4000亿美元。中拉之间越来越深入的合作趋势，是阻挡不了的。

三联生活周刊：拉美的这些国家中，中国与它们的关系分为几个不同的层次？

徐世澄：墨西哥是拉美地区的第二大经济体，但在拉美对中国的出口热潮中，它一直被视为一个反例。墨西哥不愿意向中国出口原油，它不仅在对中国的贸易上存在逆差，而且在对北美出口的问题上，也与中国竞争激烈。

在贸易关系密切的国家中，中国自3年前成为巴西第一大出口国之后，2012年将第一次取代美国，成为巴西最大进口来源国。中国对巴西的出口从去年初就持续增长，作为巴西最大贸易伙伴已见端倪。巴贸工部指出，现在有把握断定，2012年中国必然成为巴西最大的贸易伙伴。此外，2009年中国超过美国，成为智利第一大贸易伙伴；2011年中国取代美国，成为秘鲁第一大贸易伙伴；中国也已经成为阿根廷的第二大贸易伙伴。为了进一步巩固贸易关系、锁定太平洋沿岸的贸易伙伴，中国已与智利、秘鲁和哥斯达黎加签署自由贸易协定；同时，中国还与委内瑞拉、厄瓜多尔和巴西等国进行了大宗能源交易。

拉美国家普遍存在对中国商品输出的依赖，只有哥斯达黎加向中国输出大量的电子产品，成为上述模式中的例外。哥斯达黎加与中国关系的缔结，也是中国试图开辟与中美洲和加勒比地区国家友好关系的一次试验。世界上共有23个主权国家仍与台湾而非大陆保持着外交关系，这23个国家中，有12个位于中美洲。2007年哥斯达黎加与中国外交关系的建立，打破了这一格局。中拉都面临着如何避免“中等收入陷阱”的难题，因此在医疗、社保制度改革方面，双方也存在着很广泛的交流空间。 受太大拉美国家合作经济委内瑞拉总统乌戈·拉斐尔·查韦斯·弗里亚斯不会影响石油美元石油石油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