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霉干菜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干菜越陈越乌。70岁的绍兴阿孃家里藏着保存了7年之久的乌干菜
绍兴人说到干菜,不免就牵扯上鲁迅,但鲁迅作为绍兴人,倒是未必爱干菜。
“对于绍兴,陈源教授所憎恶的是‘师爷’和‘刀笔吏的笔尖’,我所憎恶的是饭菜……我将来很想查一查,究竟绍兴遇着过多少回大饥馑,竟这样的吓怕了居民,仿佛明天便要世界末日似的,专喜欢储藏干物品。有菜,就晒干;有鱼,也晒干;有豆,又晒干;有笋,又晒得它不像样;菱角是以富于水分,肉嫩而脆为特色的,也还要将它风干……听说探险北极的人,因为只吃罐头食品,得不到新东西,常常要生坏血病;倘若绍兴人肯带了干菜之类去探险,恐怕可以走得更远一点罢。”(《马上支日记》)
但后来,又常常见到书信日记中说母亲寄来干菜,分给弟弟之类,想必这牢骚发的是当日午餐又是“干菜、已不‘挺然翘然’的笋干、粉丝、腌菜”。吃得腻烦了,调侃几句。
调侃归调侃,理倒是不错。绍兴菜中这么多霉的、干的、腌的东西,跟古时“荒服之地”不无关系,由南向北倾斜的地形,居民又都倚河而居,别说因季节的青黄不接,洪水一来,当年的收成都要泡汤,用坚实的罐子存些干货,都是救命的粮食。久而久之,饮食习惯留了下来,这些干菜也就流传了下来。
我身为四川人,对干菜的味道并不陌生,川人过年家家户户蒸的“咸烧白”,用的冬菜、芽菜、雪菜,本质上与干菜一样,用不同种的芥菜制成,也是用盐腌渍,未干时是咸菜,再晾干就是干菜。咸烧白也是扣肉的一种,也用五花肉,却是切片,还要肥多瘦少,盖满咸菜蒸得透熟,扣到盘子里只见片片肥得透亮晶莹全无肉色。小时候是恨透这菜,一桌大人混着咸菜将大片大片肥肉塞进嘴里,吃得满口流油,人也跟着油腻起来,这种筵席,毫无雅致可言。后来离家,蒸烧白是麻烦的事,做得少了,却又想念起来。这时霉干菜焖肉已经火遍大江南北,哪里有人知道“烧白”这种东西。心理上仿是觉得遭到文化侵略一般,只默默区分说,他们是越国,我们是蜀汉。
( 笋干菜 )
再会干菜,是大学时期,浙江同学返校,总提着几兜“金华酥饼”,我不喜油腻,却甘拜于这酥饼里的干菜,混着油渣,越嚼越香。那时金华酥饼没有如今这种精致的个个独立小包装,袋子里灌了气,免得挤坏了饼。土包装都是十个一提,以薄得一刮即破的塑料布一裹,印着四个红色大字“金华酥饼”。同学小心翼翼背来不易,本想藏着多缅怀家乡些时日,却总是一抢而空。她是心生怨恨,我则是越蜀之仇一笔勾销。
如今是不是绍兴人,都会仿个样子做干菜焖肉,到了绍兴,干菜也就成了土特产。一包茴香豆、一壶温黄酒吃完寻觅乌篷船,逛罢带几包干菜送亲朋好友,便是证明到此一游,这都是“孔乙己”惹的祸,绍兴的美不只有这么些皮毛。虽然鲁迅故里、仓前直街、书圣故里等都成了游客络绎不绝的观光景点,但要寻一份清静的市井风情并不难。绍兴表面上看上去已都是现代高楼,那些低矮的青砖白墙隐匿在了视线之外。打开手机地图,只管往有涓涓细流的地方去,旧时水乡直街的风景看也看不完。
( 干菜烧冬笋 )
问绍兴人,哪里卖的霉干菜好,都说从来不买,自家做。现在年轻人做得少了,总有父母操持或者乡里亲戚时不时送来几包。真要争辩哪里好,恐是要急,都说自家好。最后还是好心指点:“鲁迅故里那边很多土特产商店,肯定是有的。”
闲来无事便去看了看。果然,茴香豆、霉干菜、黄酒,家家都有。散装的贵的能卖到48元1斤,怎么看都是天价。霉干菜,在杭州的食品市场也见过,最贵的是笋干菜,即笋和芥菜一起腌的干菜,一般批发也是十几元1斤,普通干菜6元到8元,老板说一般人家用,选味道淡些的,老根少菜叶多的,干得彻底的,批发卖到8元1斤,到了超市菜市场10元出头没问题。
(
干菜爆河虾 )
穿过鲁迅路步行街,赫然看到解放路十字路口上“大云农贸市场”的招牌,一阵欣喜,本地人买菜的市场,倘若有干菜卖,那定是本地货色。大云农贸市场这两年改造得颇为敞亮,干干净净,全无菜市场那种菜叶遍地,鸡鸣鸭叫的场景,商贩摊上都挂着小黑板,写明各种菜品当日价格,童叟无欺。干菜、腌菜调味品,也都固定在一小片区域。挑中一家铺子,各种霉干菜整齐地装了几袋,堆成小山丘,旁边是各种酱瓜、榨菜、腌菜。大姐热情地招呼:“要点什么?”问霉干菜是收来卖的还是自家做的,大姐略带几分自豪的口气说:“都是自己做的,只有这种便宜的,是收来的。”这种收来的,泛些潮气,一看就混了很多硬根,抓来闻闻,没有旁边的香,只是些咸气。
大姐姓施,48岁,余姚人,在余姚自家有个小作坊,专做这些腌渍菜品。既然是作坊,只是规模比自家用稍微大些,不比厂里有各种现代化设备,还是主要靠手工。院子里晒菜,屋里地下挖成大坑,砌成酱池,腌渍和保存都在这大坑里,上面盖这大石,要取的时候,掀开石板,一点一点掏出来。霉干菜一般只春天用春菜做一季,有时入冬用冬菜再做一季,够卖一年。
( 一小撮干菜,就能赋予菜肴浓香 )
“本地人买得多吗?”
“不多,外地人买得多,你们来之前还有几个江西人,买了好几斤。”
( 干菜蒸昂刺鱼 )
大姐介绍得殷勤,指着放在最里面的盆子里绿油油的东西说:“我们还有霉苋菜梗,这卤水就是做臭豆腐的,你买回去就可以做臭豆腐了。”至此,才知道绍兴的臭豆腐是挂这种卤臭出来的。
最后也还是同学救场——
( 梅菜扣肉 )
“带你去我姑妈家,她每年都做。”
“现在也做?”
“现在就算不做,你能看看家里的霉干菜啊。”
“有陈年的吗?”
“这……霉干菜好像没有陈年这么一说吧。”
事后才证明,现在的年轻人,果然也是对干菜文化不甚关心,姑妈家里不仅有各种笋干菜、霉干菜、咸菜,还有藏了7年的长干菜和一小坛3年的白菜干菜。
多见的霉干菜,是短干菜,鲜菜切成4厘米左右;直接整棵腌出来,叫长干菜,菜叶因为时间长了不易保存,多用菜心,因为晒的时候多吊起来,也叫长吊干菜。短干菜烹菜的多,长干菜则直接蒸了吃。一手夹着几根蒸好的长干菜,一手端饭碗,还能边吃边跟邻里聊天。河边老宅外,乌篷船上,都是如此。
辈分是姑妈,其实今年已整70岁,说话声音响亮,提着暖水壶上楼也利索得很。绍兴话不叫姑妈,听起来像是阿孃。现在也住在楼房里,在绍兴的开发区,以前这片还都是农村,现在都改造成了新式小区,院里几乎都是老人家,以前就住这片儿,改造后也就这么留了下来。阿孃女儿建房子,以前她在工地上给几十号工人做饭吃,现在退休了也闲不下来,做点干菜最开心,土生土长绍兴人,普通话全然不会。
楼道边地上一排芥菜已经晾到叶片有些发黄。阿孃说,这个就是做干菜的。
“现在还能做干菜?”
“能晾干也能做。”同学在一旁翻译,虽然同一语系,不知是这几天听顺耳了,还是绍兴话就是不如杭州话那么难懂,断断续续能听出些大概,但没有翻译,还是几乎无法交流。阿孃个性开朗,其实很健谈。
霉干菜通常用芥菜做成,芥菜分大叶芥和小叶芥,小叶芥做的干菜更好吃。除此之外、白菜、未抽芯的油菜甚至卷心菜也都能用来做干菜。最香的,还是芥菜干。芥菜分春菜和冬菜,春菜10月播种,4月上旬采收,想要嫩些的赶在清明前;冬菜处暑前后播种,小雪左右采收。春天天好,所以春干菜做得多,这时还有春笋上市,春笋切成小片混了芥菜,做成笋干菜,蒸来更香,是霉干菜中最贵的一种。
不加笋的霉干菜,也有上等货色,是清时的贡品。据说做贡菜的干菜要清明前取未吐芯的芥菜,去大叶只留菜心,用金银丝线串起腌制,腌完暴晒,晒完上笼蒸,再暴晒,经“九蒸九晒”才成,这样做成的梅干菜,刚制成就乌黑发亮,与市面上的全然不同等级。
一般人家做干菜,没这么复杂。芥菜买回来,就先洗净,然后晾晒,晾到叶片发黄微缩,处理掉坏叶病叶,切成1寸左右的小段,用大盆装了撒盐揉搓。一般鲜菜与盐的比例大约100比4,阿孃不爱吃太咸,总是减半,只要揉搓均匀,发酵得好,并不影响保存。揉搓听来简单,却是个力气活,经过简单晾晒的芥菜本已含水量不多,还要揉到几乎出水,却又不能揉烂。然后再放进大缸里,压紧压实,里面空气若太多,容易酸臭,一缸子菜叶就毁了,只能扔掉。
阿孃家库里有还腌在缸里发酵的菜,没有想象的那种“气味浓郁”,凑到缸口,才能闻到些菜味儿。缸子没有封口,只直接压了几块重石。霉干菜腌制发酵时,缸内菜要压实,缸口却要透气,讲究些的人家用稻草编了草绳封口只为挡些灰尘。石头却也不能过重,菜全压成了茸,也坏事。这些度的拿捏就都是经验了。
跟这缸子菜一批腌的还留在外面一小盆,阿孃说:“这也能吃,平时用来炒炒菜。”这种尚湿润未成形的干菜,便是绍兴人叫的“培红菜”,咸菜的一种。培红菜发酵时间稍短,还带几分绿色。
冬天天冷的时候发酵时间略长,20天以上。春天一般两星期就能发酵完。问阿孃发酵的时候还会出水吗?出水怎么办?阿孃说出水,有时还冒泡泡。但菜已经晾过,不会出很多水,只是湿湿的而已。年轻人听了怕是要咂舌。同学说她妈非要帮她在车库里腌咸菜,“听起来就可怕,要让我把手伸到酱菜缸子里”。阿孃只是笑笑,并不责怪年轻人半句。
发酵完毕,再翻出来,晒上三四日,菜干得丝丝分明,再用小缸收起来储藏。阿孃为了招待我们,桌上已放了些笋干菜,连连让尝。“这可以直接吃,我们小时候,这就是零食,生的也能吃。”霉干菜之所以是“霉”干菜,因为有个发酵的过程,但是没有半点霉味儿,与绍兴的其他几大霉——霉千张、霉苋菜梗等比起来全无侵略性,虽是咸菜,却嚼来口舌生津,怪不得全国上下都能接受。
阿孃突然起身说:“要吃藕粉吗?我自己做的,只有藕,什么都没加。”这实在是惊喜,这年头,想要吃完放心无添加的纯藕粉,怕是哪里都没有了。做藕粉是麻烦事,阿孃都是自己买藕拿到附近的作坊里拜托人家给磨成藕浆,再拿藕浆回来一遍遍漂洗、沉淀……水要一勺勺避开沉淀在盆底的藕粉并将之捣出来,最后沥干再晒,一点一点将外层晒干的藕粉刮下来。
“笋干、霉干菜,本来都该是农业生产的一部分,现在却都工业化了。农业的本质是什么,一代代的传承和延续;而工业的本质却是复制。”龙井草堂的阿戴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理解还没那么深刻,看到藕粉忽然有些触动——这些时间和精力,放在工业生产里全是成本,但在手工农业中,只是人的一份心意。
阿孃一边冲藕粉,一边说:“你们会冲藕粉吗?要先用一点点凉开水化开,然后用刚烧开的滚水冲熟,一边加水一边搅拌,冲熟了,颜色会变透明。”同学在一边插嘴说,理论上是会的,其实自己真的冲不好,也不知道为什么。
聊到干菜该怎么吃,果然还是干菜焖肉吗?让绍兴人讲,他们却先说干菜汤。一把干菜,一小勺猪油,就能烧成一锅清凉解暑的咸汤,有钱人家还放几只河虾,或是烧了菜剩下的虾头一并扔进去,做成干菜虾头汤,再鲜不过。绍兴夏季闷热,人容易气闷心烦,食欲不振,就是靠着干菜汤开胃解暑气。近来还开发出了“干菜茶”的饮料,外地人欣赏不了,当地却是爱到不行。
临走,还是鼓起勇气再问:“有陈年的干菜吗?”
阿孃说:“我仓库里有放了7年的。”
去到仓库,从小坛子里掏出一把长干菜,已是自然乌黑发亮,陈色喜人。“新鲜干菜要蒸了才变乌,老干菜是越陈越乌。”这真是何必改了“霉干菜”这混淆视听的名字,乌干菜多有神韵。问陈年干菜跟新鲜干菜有何区别。阿孃摸摸喉咙说:“对嗓子有好处。”翻查资料,清代《本草纲目拾遗》记载:“年久者,出之颇香烈开胃,噤口痢及产褥,以之下粥,大有裨益。”
还有一坛藏了3年的白菜做的干菜,颜色稍浅,手感柔润。“老人家牙不好,嚼不动菜梗,可以吃这种干菜,菜叶多,软。”
“用什么菜做,是按自己喜好吗?”
“什么菜今年产得多,便宜,就用来做干菜啊。”阿孃答得很质朴。
大大小小看了好几坛子,担心怎么吃得完。
“要送亲戚啊。谁家没有几个上海、杭州的亲戚,大家都要吃。”
阿孃的干菜手艺是跟自己母亲学的,怎么个教法,早已忘记,小时候帮着一起做,做着做着就会了。问她女儿现在会做吗?答曰不会。
“你想让她学吗?”心想着以后没人做了怎么办,还是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阿孃没有半点担忧的神情:“很简单的,谁都可以做。”
回酒店还在琢磨前日和阿戴聊天的点滴。他是杭州人,不是绍兴人,却也说这干菜,对于在外求学的江南仕子,是必不可少的下饭菜。上学路远,不能每天回家,于是带上一包干菜,蒸了就是一周的菜,能有三两肉加在里面已是至福之味。说得煽情些,就是浓浓的家乡味道。学了个绍兴话,菜肴不叫菜肴,叫“下饭”,怕是跟这干菜有点渊源。
晚上同学请吃饭,又是会稽山酒楼,但凡来绍兴,一定是这儿,因为会稽山公园里景色好,显得有绍兴风情。路不熟到完了,菜又被她先给点完,虽是细心点了干菜焖肉、臭豆腐、蒸咸鱼这些特色菜,但还有她爱吃的酱爆田螺。心里嘀咕:你们萧绍平原不是号称勤劳致富吗?旧时用柴锅做饭,下面煮着米饭,上面还要蒸很多东西,笋干、毛豆放点猪油蒸一碗汤,干菜焖肉蒸一碗,咸肉跟什么东西再蒸一碗,茄子放在饭上面也蒸着,饭好了,三菜一汤也好了。倒是照这标准吃点土菜也好。牢骚未发,黄酒已温好端了上来。罢了罢了,只当是上乘待遇。
桌上的干菜焖肉,配了夹饼,菜肉塞进饼里,吃着方便,也解油。这是咸亨酒店的茅天尧师傅在某次烹饪大赛上发明的吃法,现在风头盛过焖肉本身。
次日返回鲁迅路,到咸亨酒店见茅天尧师傅。绍兴人管鲁迅路上这家咸亨酒店叫“小咸亨”,实则半点不小,现是五星级大酒店,亭台楼阁占地宽广,隐藏在鲁迅路步行街的后身。因以前只是一家小饭馆,所以“小咸亨”指的就是这家总店。
茅天尧师傅现在已是咸亨酒店副总经理,1992年刚到这里时,还是饭馆时期,“厨房一共只有十几个人,什么菜都得自己做”。现在茅师傅是绍兴菜的烹饪大师,著有好几本关于绍兴饮食文化的书,其中就有讲梅干菜的——《人间至味菜根香》。
“过年的时候,绍兴人都用乌干菜做些什么传统年菜啊?”
这头着实开得不好。茅师傅怕绍兴口音不好懂,提笔就开写——全家福、元宝鱼、鲞烧肉、年糕、粽子、八宝菜……“全家福是一种锅,冬笋、蛋饺、咸肉、海参等炖成一锅;元宝鱼煎出来,放在碗里两头翘起像元宝,吉利;鲞,就是绍兴咸鱼,我们管咸鱼叫鲞;年糕可以做成糖年糕;八宝菜是千张、黄豆板、冬笋、腌菜等八种素菜做成,又叫如意菜……”
“霉干菜,夏天吃得多,又是穷人家的食物,虽然现在过年也焖肉来吃,如果说传统年夜饭,那是上不得台面啊。”
茅师傅这般较真儿,只得赶紧换了话题,从绍兴菜中的“霉”文化谈起。世界知名的食物化学和烹饪权威哈罗德·麦吉〔Harold McGee,《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所著《食物与厨艺》(Food & Cooking)被誉为最佳食物类参考用书〕曾到咸亨酒店,专门要看看绍兴菜中的各种霉鲜食物。麦吉品尝了6种霉制的食物后,说这些食物不仅营养丰富,吃来甚过很多新鲜食材。“霉毛豆在甜跟酸之间找到了非常完美的平衡,与波士顿当地烘焙大鱼饼的滋味非常相似;霉千张有非常强烈的味道,就像篮纹奶酪,舌头上就能感受到独特的霉味,非常刺激;干菜的强烈而可口的味道,使我印象深刻。”不知是客套话还是真情流露,想来西方使用动物食材发酵的食物相当多,所以中国的这些素菜发酵带来的奇妙口感,他们并非不能理解。
茅师傅在《品味绍兴》一书中,对这些“霉”味都有提及。
霉千张是绍兴上虞的好,千张即豆腐皮,可叠起来切成方块,也可以长条卷成筒,置于温暖的地方,两三天就自然发酵成熟。传说普陀山的和尚也甚爱此味,普济、法雨、惠济三大寺常常派和尚到一家叫“蔡万成水作坊”的店里采购。霉千张最美是清蒸吃,宜熟不宜生。口味真如蓝纹奶酪,爱之人不释手,恨之人避不及。
再说霉苋菜梗,两指粗细的苋菜梗切段,水浸一夜待有白沫付出,就捞出放坛中发酵,10日后硬邦邦的菜梗变软飘“香”便是霉成。霉苋菜梗也是蒸了好吃,加盐和少许香油。这菜倒是没有传出去,大多数人不知其味,尝过绍兴臭豆腐则能知一二。绍兴人腐乳叫霉豆腐,这臭豆腐倒并不用发霉,用霉苋菜梗发酵留下的霉卤浸了,就有了些许臭味,吃时切方块,而不是厚片,炸了外酥里嫩,倒是介于霉千张和梅干菜中间的刺激。其他霉味都稍有些嚣张,于是只有这一味只香不臭的霉干菜扬名到了海外。
绍兴人用干菜,也是个调味提鲜,无非是蒸鱼、做汤、蒸肉,炒菜。一小撮发过的笋干菜,撒在昂刺鱼上去腥,菜吸了鱼油,也是香润。炒菜如鲜笋、河虾,都能用切碎了的干菜吊出鲜味。最初多用干菜,是为了便于保存食物。夏天气温高,食物宜坏,旧时却又没有冰箱,菜吃不完怎么办?抓一把干菜回炉蒸,蒸透又能再隔一夜。
最经典的还是离不开干菜焖肉。按茅师傅传授,五花肉要切方块,一层干菜一层肉得垒起来,干菜已有咸味盐是不需要了,五花肉出油,油也不加,倒是放点糖,让整个菜味更添厚重,糖的甜味到焖熟后是完全吃不出来。“焖肉要反复蒸过才好吃,肉的油水都浸到干菜里,干菜乌黑;干菜的鲜味却进到肉里,肥而不腻。”
“最好吃的时候,是快吃完的时候!小时候能有五花肉做碗焖肉不容易,一笼之后就开吃,大家都往下捞有油水的地方吃,吃个两三顿,才该是菜肉都焖得入了味,却早就吃得一干二净。所以这最后一点干菜焖肉最味美。”
乌干菜、乌毡帽、乌篷船,绍兴文化这三乌,帽和船都渐渐少了,但求干菜能一直延续下去,既然简单,该多点人做才好。
文 / 陈迁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