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裹脚布好长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萨尔沁)
《后汉书·天文志》中说“织女,天子真女”,就是后来偷偷跑到人间嫁给放牛后生的那个。我总想:她其实不需要有能织满天彩霞那么高端的手艺,只要把织裹脚布的专利搞到手,人间皇帝就会为她向天上的直管领导求情,不让她被绑回天上,闹得夫妻分离、母子远隔。直到现在,裹脚布这项伟大发明的专利权依然是个悬案,甚至连是什么朝代的产物都没弄明白,隋唐、五代、北宋各说各异。
裹脚布令人发指的地方在于,它把男人的变态趣味转化成女人自觉的内在认同,进而形成一种欲罢不能的集体自虐心理。李渔在《笠翁偶集》中提到,曾听别人讲在宜兴有个周相国,一掷千金要买一个“抱小姐”。这个“抱小姐”别无所长,就是脚小,小到没法自己走路,出来进去只好由人抱着,故名。李笠翁瞧不上这“二百五”周相国的极端嗜好,却也并不以为其变态,因为在足要缠这个事情上,笠翁和周相国都没跳出历史的局限性。笠翁这样看这件事:“造物生人以足,欲其行也,昔形容女子娉婷者,非曰步步生金莲,即曰行行如玉立,皆谓其脚小能行,又复行而入画,是以可珍可宝。”如此看,笠翁倒显更矫情——小而能行,这未免有鱼与熊掌要兼得的意思。
对于广大古代缠足女子来说,不“能行”是缠足的必然结果。虽不至于像“抱小姐”那样小成了残废,但行动之速度和范围,也就非常有限了。于是,世界更顺理成章是男人的,仗剑走天涯,一般是没有女人什么事情的。一卷裹脚布,让女人交出了宽阔的道路,也交出了花花世界。千年华夏,万千女子款动金莲,围着或大或小、或贫或富的院围灶台,慢慢终老。多年媳妇熬成婆后,最经典的形象往往就是严厉端坐,倒是老爷有时会猴急地遛遛。
于是,对女人来说,嫁个能提供香车软轿的老公,想必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轿子能做得稳当然好。然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很多轿子是坐不稳妥的。《喻世明言》中有个《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故事,说是一个勤勉忠厚的卖油郎在一些因缘巧合之下,与青楼花魁王美终成眷属。其实要我看,与其说是卖油郎感动了王美,不如说是王美的裹脚布帮了忙。王美纵然感动于卖油郎的挚诚体贴,但习惯于在王公贵族的大车小轿中风光来去的王美,其实始终没有想真的下嫁这市井小商人。最后让她下定决心的,是一个吴八恶少的出现。这霸道的“富二代”在王美宁死不从之后气急败坏,竟剥去扔掉王美的裹脚布,让其赤着“玉笋”般一双金莲,落魄在西湖岸边。没有这次“小脚危机”,王美恐怕是看不清“有轿者”阶级真面目的。
可惜,前车未必成鉴,时代在轮转,依然有那么多女人只看轿子不看人。想起热播剧《北京爱情故事》,当看到杨幂饰演的拜金女杨紫曦揭开挡布,骇然露出与墙壁面积等同的架子上一双双各色高档名鞋时,我感到的是阴魂不散的裹脚布不仅没有烂掉,反而放大了无数倍,飘荡在眼前。 历史裹脚布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