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斯基尔

以哈斯基尔的同胞李帕蒂的说法，哈斯基尔是“最像莫扎特的莫扎特演奏家”。这两位我最喜欢的钢琴家，李帕蒂比哈斯基尔小22岁，两人的命途却都令人伤感：哈斯基尔先是18岁就患脊柱侧凸，到40多岁患上脑瘤，晚年又患慢性脊髓炎；李帕蒂是不满30岁就患上了白血病。结果，李帕蒂是1950年9月16日在法国贝桑松坚持完最后一场独奏音乐会后，逝世于这一年的12月2日。10年后的12月3日，哈斯基尔与她的搭档、比利时著名小提琴演奏家格吕米欧到布鲁塞尔演出时，在火车站突然摔倒，最后逝世于12月7日。两人的死亡，冥冥中似乎都有某种联系。他们留下的唱片中，最感人的也是彼此的最后录音——李帕蒂的最后一场音乐会，以巴赫为开头，为最后的告别，其中包括了莫扎特、舒伯特与肖邦，将自己最钟爱的曲目都凝聚在一起。哈斯基尔的最后录音，则是11月与出生于俄罗斯的指挥家马克维奇、法国拉慕勒乐团合作的莫扎特第二十、第二十四钢琴协奏曲，其中的第二十号是她一生之最爱。

哈斯基尔与李帕蒂对钢琴表达的出众感悟，其实都来自著名的法国钢琴家科尔托。哈斯基尔是年仅10岁，就在巴黎举办独奏音乐会而被著名作曲家、时任巴黎音乐学院院长弗雷看中，就此进了科尔托的大师班。她15岁离开音乐学院，就成了职业钢琴家。李帕蒂是17岁时参加维也纳国际钢琴比赛，科尔托因为他只获得二等奖，愤而退出评委会，收他为自己的心爱弟子。我以为，他们在钢琴中表达出来的，在沉思中迷人的高雅诗意，源头都是科尔托。

哈斯基尔的一生一直被疾病所缠绕。她1913年起就因脊柱压迫神经，导致4年不能弹琴。母亲去世后，生活所迫，只能教琴为生，1921年后才真正开始演奏生涯。但因脊柱的影响，无法直起腰，只能选择莫扎特这样对力量与幅度要求不太高的作品，并偏重于室内乐。她其实自上世纪30年代起就开始录音，战前与类似埃乃斯库、伊萨伊、卡萨尔斯这样的大家都有合作，可惜这些珍贵录音今天再难寻觅。她40年代初就患脑瘤，手术后直到战后才恢复演出，因此，我们现在能听到的，大多是她50年代的录音。环球唱片公司去年底为纪念她逝世50周年，集中了她所有遗迹，也仅17张CD。这套唱片中，“二战”前的录音只有1934年演奏的西班牙作曲家索勒（Antonio Soler，1729～1783）、意大利作曲家佩谢蒂（Giovanni Battista Pescetti，1704～1766）与海顿的3首小品。40年代录音只有1947年演奏的舒曼《森林景色》，与意大利钢琴家、指挥家卡洛·奇泽（Carlo Zecchi）指挥伦敦爱乐乐团合作的贝多芬《第四钢琴协奏曲》。

作为一个钢琴家，哈斯基尔最伟大的成就在对莫扎特的演绎。她的莫扎特，真是“匪神之灵，匪机之微，如将白云，清风与归”，信手拈来间，空碧悠悠，澹不可收。她一共留下了7首莫扎特协奏曲的录音：第九、十三、十九、二十、二十三、二十四与二十七。7首中，她自己极为珍爱第二十号，先后共留下4个录音。我想，许是这首协奏曲是对她命运的一种告慰之缘故吧。第一乐章，乐队似乎提供了一片有点悲剧气息的背景，她就以一种感人的沉静安逸其中。因其深情，第二乐章美到无与伦比的那个被守护着的主题才又总弹出那样的令人心酸。我一直觉得，相比协奏曲，其实独奏作品更能表现一个钢琴家的艺术架构能力。遗憾的是，哈斯基尔留下的莫扎特独奏作品太稀缺，在这套全集中，只能找到K280与K330两首奏鸣曲与K265与K573两首变奏曲，但它们确实更为珠玑。在她像被魔力操控的手指下，源源不断涌现出来的晶莹音粒，真是明显要远丰富于他人。听听那首俗称为《星星变奏曲》的K265吧，如此一首小品，到了她手指下，竟能弹出那么丰盈的花前月下、香影锦簇！而K330的内涵，她也是深情叙述到了无人能及之地步——听到这些曲子，就真恨她走得匆忙，留下之太少。现在她被大家谈论最多的，还是与格吕米欧合作的全套贝多芬小提琴奏鸣曲与精选的莫扎特6首小提琴奏鸣曲。这些奏鸣曲在两人心有灵犀、清切雅致的一问一答下，真若流莺比邻，美极美极。但小提琴奏鸣曲的主角毕竟是提琴，钢琴更多是温情脉脉的衬托。我甚至以为，她当年哪怕应该放弃一些这样的角色，多留下些莫扎特独奏作品的录音——当然，人间总是憾事多于幸事。

还得感谢环球的这套唱片，让我们听到了哈斯基尔的肖邦与贝多芬。她的肖邦《第二钢琴协奏曲》与贝多芬的《第三钢琴协奏曲》，其实都是1960年逝世那一年的录音，效果都极好。我很惊讶于为什么之前未能得以广泛传播。认真听她的贝多芬《第三钢琴协奏曲》，答案其实是明确的——她表达的是脆弱的、轻盈的贝多芬，第二乐章，她将他弹得柔肠寸断，她的演绎不符合男性钢琴家们已经固定了的贝多芬标准，但又确实是有血有肉、感人的贝多芬。

在我看，哈斯基尔其实不适合弹舒曼，因为她很难深切体会舒曼的内心分裂。她的肖邦也反而不如贝多芬。但她的舒伯特则一定是除莫扎特之外最好的，可惜她也只留下了一首录音——舒伯特最伟大的最后一首奏鸣曲（D960）。■ 哈斯莫扎特哈斯基尔音乐作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