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鞋匠

( 制作一双约翰·罗布皮鞋，需要经过190道工序 )

雷诺德·保罗－道封（Renaud Paul-Dauphin）将鞋小心地端在手上，好似捧着一个精品模型，称它“美得像一辆赛车”。这是一双约翰·罗布（John Lobb）菲腊Ⅱ（PhilipⅡ）系列的手工定制鞋，得名自英国菲利浦亲王。换个角度观察，会发现身为约翰·罗布CEO的保罗－道封所做的这个评价，并非只是溢美之词。从侧面看，鞋与赛车确乎有几分相似：简洁明快的流线型鞋体，起伏十分漂亮；精良的做工让它看起来坚固而稳健；小牛皮自身的光泽，则令人想到光线落到金属表面时的画面。并且，如车一样，鞋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你披着衣服，而鞋载着你’，这是一句很美的话。人们管成衣叫‘ready to rear’，你也可以管鞋叫‘准备前行’（ready to walk）。”保罗－道封对我说。

在对这个英国手工定制老牌的描述中，有一句话流传甚广，且颇为到位：“定制鞋中的王者，为国王制鞋。”约翰·罗布与英国王室之间的联系，已有近一个半世纪之长。早在1863年，品牌创办人约翰·罗布（John Lobb）便被威尔士亲王爱德华钦点，成为御用制鞋匠。这次钦点源于一次机缘巧合：原本在澳大利亚为“淘金者”制作马靴的约翰·罗布，回到英国后，将一双手工缝制的漂亮马靴装在真皮箱子里呈给了威尔士亲王，希望借此成为皇室指定的制靴员——他的愿望就这么达成了。当时的伦敦有约3.8万名制鞋工匠，约翰·罗布的制鞋功力由此可见一斑。1866年，约翰·罗布在伦敦的摄政街（Regent Street）296号开了他的第一间店，正式开始了一个半世纪的手工制鞋营生。

人们猜测，在4月到来的威廉王子大婚典礼上，会有一双制作精良的约翰·罗布定制鞋，载着王子走进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时尚分析员的理论是，威廉是一名“优雅得合理”的王子，因而他选择的品牌很可能是追随皇室传统的，媒体预期的婚礼行头包括：一只积家表——伊丽莎白二世在1953年加冕典礼时戴过；一套来自萨维尔街的定制军服——查尔斯王子在1981年大婚时就是这么穿的；以及一双约翰·罗布的手工定制鞋——1923年，乔治六世大婚的时候，正是穿着它走进了礼堂。

在英国一家公司最近推出的“跟随王子大婚脚步”特色旅游线路中，伦敦圣詹姆士街9号的约翰·罗布定制店被纳入了参观范围。这个选择非常讨巧，即使威廉王子在大婚的当天没有如大家预料的一样穿上一双约翰·罗布，商家也可以辩解说，穿它的是一群“看着新郎长大的人”，这其中包括王子的祖母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父亲查尔斯王子、母亲戴安娜王妃，以及曾祖父乔治六世——这位因为科林·费斯在《国王的演讲》（获本届奥斯卡四项大奖）中的表演而再度成为公众议论焦点的口吃国王，在克服了“演讲恐惧症”之后，于1937年终于登基——在登基大典上，他脚上穿的依然是一双约翰·罗布。

向制鞋者打听这个猜测是否确凿，只能是一场徒劳，职业操守告诉他们，要严守客人的秘密。他们或许会告诉你一些顾客的奇怪故事，譬如，有一位顾客，“对鞋子的态度近乎疯狂，除了自己，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碰做好的鞋子”；还有一位顾客，“要求把一双乐福鞋的前部做成烈焰红唇的形状”——但他们绝不会透露这些顾客的名字。“我们有很多著名的客户，但我们不能说出他们的名字，这么做是粗鲁的。”保罗－道封对我说。

( 任约翰·罗布CEO的雷诺德·保罗－道封 )

相较起来，他们更愿意分享过去的故事。保罗－道封向我说起一件“二战”时期发生的事：战争爆发前，一位顾客在约翰·罗布定制了一双鞋子。很快，战争爆发，一切生活都停止了，约翰·罗布的手工定制店也关了门。战争结束后，这名顾客怀着“碰运气”的想法，来取他在战前定做的鞋子，结果发现店里的鞋子依然和战前一样。“这大约是约翰·罗布所有故事中最有名的一个了。人们喜欢约翰·罗布，就像旅行的时候需要伴侣，约翰·罗布陪伴的是人们的生活。” 保罗－道封对我说。

尽管制鞋者像保守秘方一样对客人名录守口如瓶，人们依然能道出这份神秘名单上的若干名字。除了英国王室，约翰·罗布的知名客人还包括伊朗国王、戴高乐将军、美国歌手弗兰克·辛纳屈……以及一个与英国王室知名度不相上下的英国间谍——“007”詹姆斯·邦德。在电影《皇家赌场》中，邦德先生出现在赌场，被人认出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约翰·罗布。对于这位客人，保罗－道封倒是十分乐于谈论。“詹姆斯·邦德是非常合适约翰·罗布的人，他是个英国人，而且拥有非常鲜明的个性。3年前，我给‘007’的扮演者丹尼尔·克雷格（Daniel Craig）写了一封信，感谢他对我们鞋子的喜爱。几个星期后，我收到了他的回信，信是手写的，上面说：‘鞋子优美的合称一如既往。’‘优美的合称’，在我看来，它的含义就是‘永恒的优雅’。”

“绕开约翰·罗布便谈论不好英国手工定制鞋”的说法，并非夸大其词，在一定程度上，约翰·罗布代表了手工定制鞋的最高水准。在许多男性杂志开列的“男士一生必备清单”里，约翰·罗布手工定制鞋总是出现在“梦幻鞋履”的那一列；在美国精品百货店内曼·马库斯（Neiman Marcus）前老板斯坦利·马库斯（Stanley Marcus）所列举的“最佳名录”里，约翰·罗布是唯一被提及的手工定制鞋品牌。时至今日，约翰·罗布制作的皮鞋，不论是在法国巴黎定制的鞋款，还是在英国北安普敦生产的成品鞋，都需要经过190道步骤、300项工法、耗费50个工时方能完成。

“时间带来不同，确实如此。我们拥有悠久的历史和精工细作的手工传统，获得了皇家的特许。我们有专家选料——一双美丽的鞋子其实源于一张美丽的皮子，皮子本身也是有风格的，很多人忘记了这一点。” 保罗－道封对我说。在选料上，约翰·罗布挑剔得近乎浪费。他们选用著名的“全粒面”牛皮和罕见珍异皮革，并且只选择牛皮最表层的0.6毫米，因为此处的皮纹理有序，也更柔软透气，而一般皮鞋的使用范围是5～8毫米范围。通常情况下，制作一双皮鞋可以用到整面皮革的80%～90%，但约翰·罗布只用40%～50%的面积，这是偏好使用近牛臀部位的皮造鞋的缘故。另一个让他们引以为自豪的是其在1871年发明的滚边式接缝法，用这种方法缝制的鞋子，坚固耐用且防水，更重要的一点是，它可以不限次地更换鞋底，这使得约翰·罗布成为能陪伴穿着者一生的鞋子。

然而，这个英国最佳的制鞋者，如今的持有者却是一家法国公司。1976，约翰·罗布被爱马仕公司收购，成为集团一员。除了圣詹姆斯街9号的手工定制店仍属于约翰·罗布家族独立运作外，其他的约翰·罗布精品店，均属于爱马仕集团所有。保罗－道封称，约翰·罗布并没有因此失去自己的独立性。“我们尽力将约翰·罗布与爱马仕分开。就像你看到的，约翰·罗布的鞋不会在爱马仕店里出现，它有自己的销售系统和经营策略。它们在有某些地方也有相似，拥有一些共同的哲学，譬如卓越、品质以及精致的产品。这其中的意思是，工艺，即‘如何来做’，是所有策略的中心。这是手工产品，它的美丽是永恒的。”

他拿起一双黑色的牛津鞋，继续说道：“你看这个鞋，这是一双制作十分严肃的鞋子，再看它的细节，能看到非常时髦的设计。约翰·罗布现在属于一家法国公司，它的手工定制鞋是在巴黎制作的，而成品鞋是在英国做的。从质量上说，它是英国的，从潮流上说，它是法国的。这是一个结合，有英国的传统和高品质，也有法国的时髦和风尚。怎样维持一个品牌总在最顶端？我想答案是，真正的执著于传统，同时也赋予它新的东西。”

持有者更替带来的最大变化是成品鞋的出现。在收购约翰·罗布不久，爱马仕公司看到了成品鞋的市场需求——在过去，约翰·罗布只为少数人提供量脚定制服务，这无疑限制了顾客数量的增加。1981年，约翰·罗布发布了首个成品鞋系列。９年后，第一家约翰·罗布成品鞋店在巴黎开幕。今年初，约翰·罗布位于北京的精品店也开幕了。“一个公司永远在变动中。比如说，我们在北京和上海都开了店，这就是很大的一步，它对于未来很重要。”保罗－道封对我说。

在约翰·罗布的精品店里，可以买到三种不同类型的鞋。柜台上所见的，多是成品鞋，像成衣一样，它们拥有统一的尺码。另一种是定做鞋，顾客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定做指定的鞋款。此外是约翰·罗布传统的量脚定制鞋，即纯粹意义上的手工定制鞋。与前面两种相比，量脚定制鞋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人工，因而也需要更长的等待时间。“定制鞋与成品鞋的最大不同在于测量。这是制作的第一步，通常需要四五个小时。定制一双约翰·罗布，从量脚到最终鞋子完成，需要6个月左右的时间。要得到一双好鞋，你必须等待。”米歇尔·拉巴兰德（Michel Raballand）告诉我。

拉巴兰德是约翰·罗布巴黎定制部的总监，拥有25年的制鞋经验。1986年，他加入约翰·罗布，成为一名制鞋匠，当时的工作仅仅是修理鞋子。在约翰·罗布工作了10年后，他成为制鞋师，教导培训生们如何制鞋。“要成为一个好制鞋匠，起码要花上10年的工夫。时间会告诉你怎么去做一双舒适的鞋。”拉巴兰德对我说。时间还会告诉他怎样来挑选一张好皮。“选择皮子没有什么秘诀可言，它凭感觉。你得看颜色，靠触觉，一定要摸到它，很多皮子只有表面的好看。真正的好皮会随时间发生改变，这就是为什么你的定制鞋在三四年后颜色会不一样——这也将成为你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在手工制鞋中，所有工序都很重要，它们共同制成了这双鞋子。最后一步尤其关键，它塑造了整双鞋子的风格。如果形状不是你想要的，你不会觉得这是一双好鞋子。舒适是首先的，形状也很重要，在成品鞋上，看不到这些。”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鞋匠，成品鞋与定制鞋的差异可以通过肉眼辨识出来。“他们的确存在区别，从一些细节上可以看出来，鞋子的形状、弧度、接缝……手工鞋做出来的形状，机器是做不出来的。”拉巴兰德告诉我。

( 约翰·罗布2011新品 )

怎样来选一双好鞋呢？关键在于“平衡”。“有人问，这能依靠眼睛看出来么？不能，绝不能。我能为你做一双造型优美的鞋，但如果穿着不合适，它就称不上是一双美丽的鞋子。我们要在舒适与美丽之间找平衡。”拉巴兰德说，“好鞋就是适合你的鞋，鞋子的形状就是你的脚的形状，合适你的定制鞋不一定适合其他人。我们的鞋子都很特别，每个顾客来到店里，都会带来不同的故事。对于制鞋匠来说，制造不同的鞋子，就是制造不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