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质的情人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纸质的情人0

文◎赵涛 图◎谢驭飞

我是个很邋遢的人,住的地方很乱,床单皱巴巴的,灯柜里塞着话费单、卫生纸,打火机,杂七杂八一堆。偶尔,我还会再在暖气片上烤胡麻饼,拣一块吃,嘴里充满袜子的味道。尽管生活已经到了那种地步,我还是很难忍受别人把我的书搞乱。书必须妥妥帖帖地放在架子上,在我单身的时候,它们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以女人的结构,在微暗的房间里形成了我的情人。有时候,她是都铎王朝的贵妇,但不拘礼节,会在后花园偷偷小便的那种。有时候是1934年的巴黎,咯噔咯噔,她走在蒙帕纳斯大街,天快黑了,一个胖胖的工人点燃路边的煤气灯。当然,这一切取决于我的手,取决于从书架上取下来的那本书。

安妮·法迪曼,美国的一个书评家,在把书当做情人这方面比我走得更远。乔治,她的丈夫,两人结婚已经5年,平常T恤互穿,唱片也堆在一块儿,但他们的书却是分开的,一个放在阁楼的北头,一个放在南头。在安妮看来,书是不能放在一起的。每一本书都是昔日的一段恋情,就算最亲密的人不能分享,每一本书都收纳了一段时光。《叶芝诗歌全集》,安妮曾在德鲁姆克利夫教堂的坟场朗读过,在叶芝的墓前,那个阴沉的下午;《艾略特诗选》,上面有“格里·奇弗斯最佳的祝福”的题文,只要一翻开,乔治就会想起波士顿棕熊冰球队那个该死的守门员。

有了一个孩子之后,乔治决定把书合在一块,但该怎么摆设呢?两人为此吵了起来,安妮对乔治的分类法很不满意,黑色幽默作家品钦的书和柏拉图的书放一块,让她牙根发酸。乔治说:“你的意思是要每个作家内部也按年代安排吗?可是没有人能够肯定莎士比亚写剧本的时间呀!”安妮吼道:“我们知道他写《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时间比写《暴风雨》的时间早,我就要把这些也在书架上显露出来。”因为这次分歧,乔治后来说,他很少郑重考虑过离婚的事情,但那是其中的一次。其实,安妮很担心自己的书被胡乱分开,她怕自己再也不能抚摸到熟悉的颌骨、耳垂、脊背——那个秘密的异性。最后,两个人的书还是被摆在一个架子上了,这很让安妮忧虑,她一会儿觉得这些书带有自己的味道,一会儿又觉得乔治的书夹杂在其中,气焰嚣张,正一步步侵略她所有的一切。乔治去纽约的时候,安妮还怀着报复心读了他的《与查利一同旅游》。

现在,我也有那种担忧,因为交上了女朋友,她和我一起住。房子倒是越来越干净了,书却东一本西一本——那是她看书的习惯。最让人讨厌的是,我的书还被胡乱堆在一个纸箱子里。不过也好,那样她就不会发现书里面很多的小秘密──《蒂凡尼的早餐》,第192页,那张略微发黄的信纸。■ 情人安妮纸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