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到不寂寞

墨西哥人是十分欢乐的民族，这点是毫无疑问的。打开墨西哥电台，你能听到一众男声伴随着音乐，欢乐无比地发出各种口形的笑声，是为墨西哥式歌唱；漫步墨西哥街巷，你会看到墨西哥一家人，嘻嘻哈哈、欢蹦乱跳地攀在同一辆小摩托车上，他们的人数可能一共有爸爸妈妈小姨加七个孩子，是为墨西哥式家庭。如果你走入一家墨西哥餐馆，那当然也是欢乐无比的，因为他们的食物料多量大，每种都散发出令人不可抗拒的香喷喷的味道，大部分都是综合了玉米、辣椒、鳄梨和煎肉的大块头混合体。并且墨西哥人的食物，除了欢乐之外，另一个重要的主旨是热闹。一块卷饼里大概就会被塞进七八种的馅料，直让人怀疑“这难道不是够我们全家吃的么”。但很不幸，这样的一根巨型卷饼，就是一个墨西哥人的一顿早餐而已，也许他还要为这份饼配上点玉米片、大杯可乐什么的。以我们这样的袖珍肠胃，在墨西哥菜面前只能甘拜下风。再空虚寂寞的胃，被墨西哥食物这么一撑，也会立马全场爆满。

在旧金山的连续两个早晨，我都跑去一家名叫El Farolito的小破店等开门，因为那里有全北加州最美味的Burrito（墨西哥卷饼）和Tacos（墨西哥玉米薄饼）。El Farolito开在旧金山拉丁裔移民众多的Mission一带，店招牌毫不起眼，内部环境跟我国卖盒饭的小据点有一拼。但这丝毫不影响在我第一次路过它的时候，便对里面墨西哥大叔挥汗翻炒腌肉并且同时烙饼的阵阵荤香迅速产生了邪念。但无奈那个时刻，我的肚子里已经被酣畅淋漓的上一顿顶到不行，于是决定，下一次一定要来这里愉快地吃上一顿早饭。

第二次跑去El Farolito的前夜，我跟旧金山的一位饕客朋友正喝着红酒吃着意大利菜，我跟她略略提了下明天我要去吃那家的Burrito当早饭，云云。她吃惊地看着我说：“你太厉害了，这可是本地最有名的Burrito之一啊，竟然也被你发掘出来了。但是，既然你明早要去吃早餐，我劝你今晚还是留点肚子吧，人家那一顿早饭可抵我们三顿正餐啊。”我疑惑着，有那么夸张么？当然，也不排除我这位朋友平时吃得太精细了。

翌日一早我便开车来到了小破店门口。店招牌上写着“我们10点开门”，门外拉着铁栅栏，扣着脏兮兮的大锁一枚，现在时刻离10点还有20分钟。朝里面看，师傅们已经热火朝天地在准备了。舀酸奶油的舀酸奶油，搅鳄梨酱的搅鳄梨酱，有人抡着两把菜刀不停地剁着某种巨大的肉块，有人则用长柄的大勺子缓缓翻动一锅冒着魔鬼般香气、颜色呈橘红的油汪汪的肉酱。一切都很美好，我看了下表，去隔壁的小破水果店买了盒新鲜蓝莓先垫垫肚子，然后走了两个红绿灯，去著名的Balmy壁画巷子看了下墙上各种欢乐的墨西哥涂鸦又回来。我掐着表看是10点5分，心想这回该开门了，却依然没开。但门口的铁将军前却又多了一堆人，一对体形庞大的拉丁裔情侣，一位长发飘飘目光萧索的白人瘦老头，三个鼻子嘴角眼睛都挂着粗大银环手握咖啡的黑人朋克女青年。店内的大叔们依然是干劲十足，但这个点儿，肉类显然都处理完了，他们工作的节奏略略放缓，有人在慢条斯理地处理新鲜鳄梨，有人气定神闲切着洋葱。拉丁小伙子往里吼了一嗓子：“还要多久？”某大叔回答：“一分钟。”

可将近20分钟过去了，鳄梨和洋葱依然没有完全被搞定。大叔们的工作步调倒是更悠闲了，有人一边切菜还一边把手指往莎莎酱里伸，拿出来的时候在嘴里抿一口，发出满足的“哦”声。这时候，黑人女“愤青”已经开始砸门，瘦老头悲愤地拖长声音对天控诉道：“苍天啊你们这一分钟可太久了。”终于，在美国西部的标准时间走到10点35分的时候，Burrito的10点终于到来了，店堂内响起了典型的、欢乐的墨西哥男声小合唱，我一个箭步冲到收银机面前说：“我要一个超级Burrito，墨西哥香肠的，不加菜豆。再要一个同样的超级Burrito，牛头肉的，要加菜豆，双份辣椒。还要一份Taco，牛舌的，多加鳄梨。”老天，这可是我在伸着脖子反复琢磨了半个小时菜牌后最发自肺腑的表述。如果再多等半小时，也许我都可以直接用西班牙语对他们点菜了。

把食物拿到手上的一刻，我知道所有等待的时间都没有白费。我眼看着那被切碎的墨西哥辣味香肠在铁板上被煎得嗞嗞作响，大块的鳄梨、莎莎酱搅和着弹牙的米饭，被结结实实地包裹在刚烙好的大张薄饼里头；四四方方的卤牛舌混合着青辣椒和醇厚的鳄梨酱，浸润了小软薄饼的玉米清香；牛头肉的口感和鲜味都没话说了，炒得酥香入味的菜豆夹杂其中，咬一口，金色的辣椒酱便岌岌可危地往下滴。但同时，我也知道了，那位饕客朋友没说错，最好的墨西哥食物，通常也是尺寸最大的。我要的那三种食物加在一起，也许只是那对拉丁情侣的一顿家常而轻巧的早餐，但对我来说却能够做一整天实实在在的供给。于是第二天我又去的时候，至少多明白了两件事：一、一家号称自己10点开门的墨西哥馆子，其实你完全可以在10点半去等开门也绰绰有余；二、如果你一次吃不完一整个Burrito，你可以学那位白人瘦老头，让大叔们给卷饼先“横上一刀”。■ 寂寞卷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