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执念0( 粲然夫妇 )

“聂鲁达说:‘痴情如此短暂,忘情却如此久长。’他说得不对。在我心里,有些爱在另一些爱中安静地持续着,有些人已经达到永生。”

很少见过一个女人像她那样爱一个男人,那男人是她的宗教。

“猴子”不是猴子,是一个男人的外号,粲然对她心爱男人的昵称。他俩都是闽南人,闽南有一种潜在的、默默的择偶习惯:尽量找本地人。两个人能在茫茫北京相遇,恰巧又在一个单位,恰巧合租一套小屋。对于粲然来说,这就是上天的安排,上天最大。

在他们的朋友看来,他们的爱是失衡的,是一方顽固的付出和另一方紧闭的嘴唇。交往的初期,她犹豫地写下这样一段话:“有一个人,很少说自己的心事,各种作息和性步骤都必须按照自己的习惯。你生病时他问也不问一句,欠着别人的钱,老是出去喝酒,你要是晚归他保证比你更晚回来,几乎不说‘对不起’,也从不会说‘谢谢你’,经过漫长的一年同甘共苦,有一天,他跟你谈他将来的计划,是一起把自己的债还清,然后买两个房子,一个写你的名字,一个写他的名字,免得将来有纠纷。这样的人,你还愿意不愿意和他在一起?”然而另一个她很快为他辩护:“拿到第一笔工资,他会跟你说,给你买衣服。睡觉的时候会从后面抱着你。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孤独会让他受到伤害。”

粲然屡屡会讲起那个梦:轮回里她是叱咤的大将军,偶一回眸,看见那张干瘪、无助的脸,梦里的猴子是苦守寒窑的妾,凝固成一块望夫石。梦醒了,她更坚定:她已经爱了他几千年,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物中,她最喜欢——他。

这也许是每当面对分手边缘时,她给自己的一个催眠。从26岁俩人相遇,迅速地同居,在北京的那几年他们总是很穷,穷到要向朋友借钱才能交上电费,不然就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中对坐。猴子出生在山区,很早就出来漂泊。在他写给她的信里说:“我真是在一个短暂变换的环境中长大的,人际关系家庭亲情于我,都没能好好稳固培养,造成有些时候我会把一些东西看得很淡薄。没有根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

北京是他寻找新闻理想之地,而她,经过几次工作变换和对现实的筹划之后,2006年,俩人加起来仅有五六万元存款的现实让她意识到:她这一生都休想在北京买房了。而没有房子,就意味着不能结婚,不能生孩子。她先是拍板在家乡厦门买了房子,迅速然而悄无声息地向那所房子移动。

她的交际能力很强,先是调进了家乡的电视台,可以借着录节目北京、福州两地奔波,这样他也可以待在北京。“我是最早放弃北、上、广的那批人,我的理想是在一线城市工作,二线城市生活。”当然她也清楚:猴子的理想只有在一线城市才能实现。

这样的状态猴子是满意的,其实他更适应月光的存款,更适应单身汉生活,如果没有女人,他可以三天只吃一包泡面,看新闻、打游戏,无忧无虑,但他的女人不允许他这样,她希望他们能有更好的生活。

粲然习惯于在博客里倾诉,她的琐事,她的怪念头,她对猴子充满母性的爱。看过她博客的人都被她感动,都生猴子的气,但又都不敢责备猴子,因为她爱他。尽管那些人根本不理解她为什么爱他,他那么穷,长得很奇怪,木讷寡言。

她用“人鱼之爱”形容这种奇妙的感情,人鱼公主本可以获得王子的倾慕,用她悦耳的声音,但她为了长出双腿,鱼尾巴和双腿的功能之不同,就是人对鱼只能有精神之爱,而长出双腿后,可以拥有交合之爱。“我想爱一个人就只跟他好。只听他身体的声音。我不要他受到伤害,不用他怀疑我身体有别人的痕迹。”她喜欢闻猴子颈间的味道,她说那是一股只属于婴儿的奶香,好像他是她生出来的,每次趁他熟睡时,她就偷偷地闻,然后精神百倍地为他劈荆斩棘。

男人的想法是先立业再成家,女人正相反。把家安在哪里,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粲然写了一篇长长的半文半白的文字给猴子,其中有一段:“我深知你性喜自然,厌恶世俗羁绊。为此一般俗务,我每着力承担,为何?不肯你受半点委屈,徒增一分顾虑尔。”这些俗务不仅是家务,为了让猴子回到厦门,她替他写简历,去面试,在招聘方面前使出全副看家本领,让他们相信猴子是个不世出的人才。

在她的柔情攻势下,他妥协了,回到了福建。那份工作令他很不开心,在北京他是一个报社的主任,而在厦门,他必须从接热线电话开始。她看到他一边麻木地处理着七大姑八大姨的投诉,一边无意识地浏览着BBC的网页。月亮很圆的晚上,他带她到海边,说:“难受的时候我会来这里坐一坐。”

她决定放手,这一刻放手让她以为他们分手了,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忍受北京,眷恋乡土的她受不了无根的生活。猴子重回北京一家杂志社工作,不巧的是,他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都丢失了,出差住酒店都成了难题。她没有办法不管他,这些杂事必须有人帮他处理。

可能是上天帮助她,那家杂志遇到了大洗牌。“男人不会在决定中承认你对,他只会用另一方式证明他没错。”猴子的证明方式是他想出国,到更遥远的地方。出国最缺的还是钱,这时有一个年薪35万元的工作找到粲然,条件是三年不能生孩子并且非常累。她打电话给他:“对不起,我没上这工作。”他说没关系。

与此同时,她也在想别的办法。恰好谈成了一个项目,促成他们与另外几个朋友合伙开了个图书工作室。这个工作室需要有人管理,她觉得猴子最合适。另一位参股的朋友提意见说,猴子更适合做些翻译工作。她突然爆发了,抽泣着说:“你想把猴子排除在外!你不知道吗?猴子是我的软肋,是我的底线!谁要敢伤他,谁就是我的敌人!”

公司带给粲然最大的快乐就是猴子可以在北京、福建两地工作,他们一年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可以相处,结婚也变得顺理成章。婚礼那天,有个不识相的宾客说要送一份厚礼:北京有个年薪很高的工作机会。“男人就该出去闯一闯!”那宾客豪迈地说。

“我看到那人就想扎小人!”她的辛苦瞬间付之东流。蜜月之后,她已经怀孕了,猴子嗫嚅着告诉她:他还是想接受这个机会,他可以做两份工作,为孩子攒奶粉钱。并且他保证说:他已经不再喜欢北京这座城市了。

那一刻,她的眼泪掉了下来。“很多人,他们总希望用不停奔跑的样子,来掩饰对安定的、毫无悬念的生活之恐惧。每当他说他想走的时候,我总有一种从心里升腾起来的哀伤和同情代替女人惯有的执拗。这是我每每总能放手的原因。”

每一次失去,她都害怕是永远的失去。但每次,他俩就像女萝草与菟丝花,生生世世的纠缠。由于种种原因,猴子没有走,他留下来看到儿子的出生。生活像拔河,理想在这头,现实在那头,而现在,现实这头有了最得力的帮手。■(文 / 三联生活周刊) 执念两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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