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早街

作者: 侯圣银

早晨六点十五分,我睁开了眼睛。窗外的天才蒙蒙亮,但我已经醒了,便不再困顿。我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是高中时养成的作息规律,抑或想多贪恋一些老家的空气,甚至是久未归来的不适应?无论如何,我终究是没有再合起眼睛,于是披衣下床。

走出大门,此时街上仅能看见极个别的身影,似乎有些萧瑟。与我家院落毗邻的大多是些卖衣服的商铺,此时都紧锁着大门,仿佛仍在梦境中沉睡,不愿醒来。我沿着街边,一步一步往前走,什么也不愿意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往前走着,尽力放空自己的心情与思绪。

仔细想来,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优哉游哉地徒步了吧!十几年一直在外奔波。虽说都是些大城市,却不曾有一个地方给予过这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在那些谓之奋斗的年月里,我早上总是匆匆忙忙地离开租住的小屋。为了赶时间,只能在沿途的饼摊上“顺”张涂满了辣酱的煎饼随便对付一口。想到此,我长叹了一口气,或许,这就是生活吧!

直到过了东头儿的十字路口后,眼前才豁然开朗起来,恍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询价声、争吵声,生生不息。这个坐落于山脚下的早市在我上初中时便已存在于此了,蔬菜水果、花鸟鱼虫,应有尽有,当时如果想淘些什么,从头到尾仔细寻摸,多半会有些收获。那时,父亲为了督促我锻炼身体,每天都会在早上五六点钟叫我起床,催着我拉伸一番后,便带着我去爬山。从山顶上打完一套拳,沿着崎岖的小道奔下来,身上冒的汗已经如小溪流一般了。接下来,呼哧呼哧地找个地方啃上口炸蛤蟆或者热包子,再就上碗咸淡适中的胡辣汤,那滋味,甭提多舒坦了!

我朝着集市深处探了探头,嚯,好多熟面孔!路口西边卖豆腐脑的大婶是梅姨,她家豆腐脑的卤子味香而不腻,顺着喉咙下去后,只余清爽,绝不会粘连;东边正给卤子添炭的中年男人是刘叔,他做的羊糁汤配上羊肉是一绝,据说百十公里外的人都慕名前来品尝。这么多诱人的香味在空气中翻滚飘荡,我不自觉地有些饿了。环顾一周后,我踱步进了十几米外的包子摊,寻了个空位坐下。这家店也是“老字号”,有将近二十年的历史了。摊子上到处是热腾腾的烟气,有从刚出锅的热包子里冒出来的,有从大铁锅中翻滚着的胡辣汤里冒出来的,甚至还有从炉子底下的焦黑炭里冒出来的。

几分钟后,我打着饱嗝,拨开缭绕的热雾,从包子摊钻了出来。俗话说,酒足饭饱,神清气爽,我站在摊前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山顶,只觉得那上面张牙舞爪的人身塑像也有些变得慈眉目善了些。

与包子摊挨着的是家鱼铺,还未靠近便能闻到极其有标识性的腥味。农用三轮车前,几个砂锅大的盆里面放着十几尾鲤鱼和大白鲢,你追我逐地嬉戏着。草鱼被搁在单独的大盆里面,搅着水扑棱,一会儿卷起一个旋涡,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拿着干草逗弄着它们,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大概扫了一眼,鱼都很新鲜,只可惜早上出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份早餐的“粮草”,不然怎么也得与摊主大叔好好“说道说道”。

再往前走,便是些卖散货的摊位:糖葫芦、小孩子的玩具、正在炒炉里翻滚着的干货等,琳琅满目。我从摊子前走过,摊位与摊位紧挨着,摊主与摊主垫着话,谈着家长里短,说着儿女情长,不时叫住准备顽皮捣蛋的孩子。无数话语在空气中荡漾,最后汇成两个字—热闹。

我继续往前走,前面已经看到了尽头。但那里已不再是荒郊野地,而是出现了一座焕然一新的小花园。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们聚在一起,有的吹拉弹唱,咿咿呀呀;有的挥舞节鞭,洒汗如雨。我站在公园西北角的水渠旁,看着头顶的天空。太阳扭扭捏捏地从山的那一边探出头来,似乎准备给这里的人们一个惊喜。此时的天已经完全亮了,亮得晶莹剔透,亮得没有一丝杂质,像记忆中的宝石,也像蕴含着无限奥秘的梦幻泡沫。

我跨过沟渠,太阳完全出来了。阳光透过路边小树的枝丫,映出一片片剪影。我深深看了一眼依旧熙熙攘攘的早街,便毅然转过身,踏上了归家的路。